程府的大门没能阻隔住门内的嘶杀与求救,程姝娈眼看着一大摊鲜血流到台阶,直至盖住石头地原有的灰白。

    天色渐暗,天空也是灰白。程姝娈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鞭子,未知的恐惧感袭来,她推开大门,咚的一声,脚边出现两个尸体。或许是因为原来靠门,大门的移动让两个尸体失去了支撑,他们便直挺挺地倒在了程姝娈脚边,只见两人尚未合眼,眼珠微瞪,唇色呈现暗紫,嘴角却诡异地上扬,腹部的血仍然源源不断地向外涌着,看来刚死不久。

    程姝娈认出来了,两人是平常大门外守门的小厮,十四五岁的年纪,平时机灵警觉,常与她问好。可如今,却以此番惨象倒在了大门内,她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两人的惨象在程姝娈脑海中挥之不去,可这时候容不得她娇气,程姝娈狠命掐着自己的大腿,迫使自己清醒起来,然后继续向内走去。

    她急切地想找到父亲母亲,她想找到小绿,她想问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是谁如此残忍地杀害了府中小厮。

    府内的打杀声、嘶喊声和求救声混杂在一起,程姝娈双腿不自觉地颤抖,她看着一个又一个熟面孔倒下,看着他们惊惧的眼神和痉挛的面孔。

    程姝娈不敢置信,昨日还好好的程府何时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程府的府兵呢?父亲的暗卫呢?怎么就容许这些人从大门闯入程府?这些人又是从何而来?到底是谁的指派?谁的手笔!

    她甩开自己的鞭子,想要救下年幼的丫鬟,却被被不知名的双手推着倒地,手心处钻心的疼痛让她难以支撑自己的身体。程姝娈定了定神,才看见自己双手已经莫名沾满了鲜血,她分不清楚这些血的来源,只能感受到黏糊的质感。原来这就是血。

    程府一朝楼塌,府内丫鬟小厮大难临头,人性深处的恶慢慢展现,程姝娈知道的,人性,本就经不起考验。

    逃命的丫鬟有的踩着她的后背跑走,有的踏着她的胳膊离开。她看着小厮门互相推搡,有的未能及时逃跑,被一刀砍死,有的从人群中冲出重围,却回头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刀。

    “小姐,快……快躲起来啊……”

    年轻小伙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程姝娈面如死灰,想要看清此人的面貌,脖子却怎么也转不过去。她挣扎着想站起身,却忽的被一双蜡黄的手抓住。她被拉到假山后头,“小姐,快离开程府啊。”

    程姝娈认出来了,是后厨房的膳夫,她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央求着哭喊,“大伯,我爹呢,我阿母呢,程家怎么了,怎么我才回来。”话音未曾落地,膳夫便颤抖着口吐白沫死去。

    程姝娈颤抖着双手去探他的鼻息,人死了。

    程姝娈早已汗流浃背。身体到处都刺痛着她的神经。

    “啊!不要杀我!求你了不要杀我!”尖厉的女声传来,程姝娈艰难的爬起来转过身,看着无数士卒与府内的丫鬟小厮混作一团,刀起刀落,刚刚还在求救的丫鬟便倒在了血泊之中。程姝娈红了眼,颤巍巍拿起鞭子,想要与这些人拼命。

    “娈儿!” 程相披头散发坐于院中角落,早已不复昔日的威严清爽,官袍沾染了泥土与血迹,往日神采尽失,细看嘴角,是未曾来得及擦去的血红。

    程姝娈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爹,爹,你在哪!”她焦急大喊。

    “娈儿,不急,不急,不要怕……”

    循着程相沙哑的声音,程姝娈终于找到了父亲。

    只是一瞥,便让程姝娈猩红了双眼,她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潦倒颓唐。

    她擦干眼泪,跑向程相,“爹,我带你走。”只是话音未落,程姝娈就看到一个黑衣男子拿从墙角飞身而下,一刀砍下了父亲的头颅。

    程姝娈好像不会呼吸了,双腿忽然没了力气,蓦地跪地。

    她想哭,可是她发不出声音,她想报仇,却握不紧鞭子。

    眼睁睁看着黑衣男人运着轻功离去。她不敢看父亲的头颅,也不敢听咫尺之间的叫骂和哭喊。

    一切恍若虚境,程姝娈痛恨自己的无能,她想,她应该也快要死了。

    可是阿母呢,阿母还没有找到。程姝娈踉踉跄跄地起了身,阿母还在等着她,她不能就此倒下。

    无数次被满地的尸体绊倒,程姝娈站不起来了,她匍匐在血红中,好像真的听到了阿母的声音。

    爬过了多少个尸体,她才看见了正被三个士兵按着头押送的阿母。

    她的阿母啊,那个永远端庄优雅、那个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温柔地叫她回家吃饭的阿母,离她越来越远了。

    “快走啊!”

    如今这个看不出模样的女人用尽全力发出的沙哑声音,程姝娈却根本听不到。

    她费力地想看懂她的嘴型,才懂了,哦,阿母是让她快走。她想冲过去救出阿母,却根本爬不动,她就这样看着阿母在她眼里消失了。

    程姝娈终于发了疯,趴在地上癫狂大叫,歇斯底里。

    程姝娈好恨啊,究竟发生了什么,程府一夜之间就成了人间炼狱。

    血泪模糊之间,等一切聚焦,落眼是一双红色的绣花鞋,纹理分明,颜色鲜丽。

    程姝娈抬头,看到了林茵儿。

    林茵儿眼含悲悯,施施然拿出手绢想要递给她。

    恨意直冲云霄,气急攻心处,程姝娈崩溃咬唇,红色溢出嘴角。

    “叶茵儿,你怎么在这儿?”

    叶茵儿未发一句,她旁边跟着的太监拂尘,开口道,“罪臣之女岂敢直呼皇后娘娘名讳?程姝娈,你罪加一等!”太监刺耳尖细的话音传来,程姝娈有如五雷轰顶。

    “皇后?凭她?”程姝娈吊着最后一口气。

    太监嗤笑一声,“你程家谋逆,背叛皇室!五皇子殿下新登皇位,大赦天下才免你一死,你不叩谢皇恩反而出言不逊!来呀!掌她的嘴!”

    “好了!本宫尚未发话!退下。”林茵儿嘴唇微启。

    程姝娈却突然大笑。

    “谋逆?我程家谋逆?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皇家不公,可怜我程家一心为国,我父廉洁奉公,从未贪过一两银钱,却沦落到此般境地。天道昭昭,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如今我程姝娈以厚土为誓,倘若我今日不死,她日必手刃仇敌,为我父母鸣冤!”

    说罢咳出一口鲜血,人也没了声息。

    窗外雷声轰隆,程姝娈猛然睁开眼。

    “小姐醒了!小姐醒了!”小绿欣喜大喊。

    程姝娈看到阿母掀开帘子坐到了她床前,柔声说,“娈儿,快喝点水啊,刚醒来不要乱动。”

    程姝娈红着眼一把抱住阿母,阿母摸着她的发丝轻笑。

    她看着父亲走进房中,话语含着担忧和责怪,“被吓坏了吧?骑马也那么不小心!”

    程姝娈听着父亲依旧昂扬硬朗的声音,想起那声沙哑的娈儿。早就积蓄好的眼泪夺眶而出。

    阿母白了一眼程相,“你看你,那么凶干什么,娈儿不哭,阿母骂你爹。”随后拿着手帕给程姝娈擦脸,程相也知自己语气确实过硬,眼中的心疼却一览无余,只是板着脸,不再作声。

    程姝娈的头微微作痛,她抿了抿嘴,原来只是做了个噩梦。

    如今父母健在,程家也未曾经历浩劫,程姝娈安心地呼出一口浊气。

    可她实在是心有戚戚,梦里景象太过离奇古怪,但也太过真实。梦境不会无端衍生,何况自己梦中出现的人物尤其特殊。程姝娈曾看过周易八卦,对西方玄学也保持敬畏,她不愿只把这次经历当作简简单单的噩梦。

    脑海中回想着梦中的一幕幕,程姝娈低头思索。程府落败,究竟是何原因。庆帝与太子尚健在,怎会是五皇子登上帝位。林茵儿摇身变成皇后,可林家不是太子护拥梯队的一员吗?

    万千思绪飞入脑海,程姝娈不敢闭眼,她怕了,她怕再看到父母惨死的景象。

    还有那个为她挡了一刀的小伙子,特意拉她一把的厨房膳夫……

    握紧了拳头,程姝娈心想,她一定要搞清楚这一切内在之间的联系。

    梦境中事虽荒唐,却也敲响了警钟。

    五皇子与太子水火不容,父亲一生硬骨,不愿沾染夺嫡一事,可无论将来谁登上皇位,程家境地都十分危险。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让此般惨象在现实上演,也绝不会让程家覆灭!

    喝了小绿送来的药汤,程姝娈又沉沉睡去。

    好在一夜无梦,晨起时程姝娈感觉身体好转。她唤来丫鬟更衣,思考着如何调查行事。

    外面却突然传报:五皇子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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