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姝娈惊慌的样子被小绿看了个大概,她边梳头边说,“五皇子殿下近来常与宰相大人谈事,小姐你昏睡的这两天,他就来过一次呢。”

    霎时间如五雷轰顶,程姝娈心道不妙,父亲何时与五皇子有的联系?怎么我一觉醒来,一切似乎没变,一切却好像都变了。

    理不清头绪,程姝娈只得在府上花园里闲转。

    “程小姐。” 男声响起。

    程姝娈抬眼看着来人,只见男人头发竖着青玉紫金冠,身着暗蓝色外袍,外袍四周镶着暗红金边,四爪蟒纹盘旋于臂膀,芝兰玉树,气盖苍云,举手投足尽显贵气。一双笑面桃花眼,本是让人如沐春风的贵公子,却因眼神攻击力太强,自有一番逼人气势。

    她僵硬抬头,稍作思索便行了一礼,“五皇子殿下安。”

    语罢,程姝娈低着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李成隅。

    正当程姝娈思考如何打破沉默时,李成隅开口了。

    “小姐可信梦境中事?”

    此语既出,石破天惊。程姝娈忽地全身绷紧,她掐着手腕,故作镇定,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梦境之事岂能与现实相对应。殿下说笑了,小女不信。”

    李成隅漫不经心地转过身,随意折下一支红色芙蓉,拿在手中拨下几层花瓣,随手将其撒到池塘。

    接着面向程姝娈说道,“我曾做过一梦,梦中的程府一朝楼塌,树倒,猢狲散啊。”说着,芙蓉的花瓣已经全数被剥离。

    程姝娈盯着花瓣,只觉此话过于直白,刺耳难听。

    除却愤怒,程姝娈内心疑团乍起,又是梦,怎么他也做了梦?

    程姝娈知道自己不该沉默的太久,开口问道, “小女愚笨,殿下什么意思?”

    李成隅又拾起石子儿扔入水中,扑通一声,池塘水花溅起,池中鱼儿四散开去。

    “程宰相两袖清风,刚正不阿。可我知道,程小姐毕竟不是草包,也该清楚其中利害。中立虽好,却也不是良策,寻一名主栖身,方为保全之道。”

    程姝娈心中冷笑,表面默不作声。

    “小姐好生养病,在下告辞。”

    李成隅说罢转身离去,只留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不速之客业已离开,程姝娈终于松了口气。靠着栏杆稳了稳身子,她才有精力咂摸着来人所说的话语。

    李成隅此番话意味深长,良禽择木而栖,然朝政中事,她又怎能左右父亲?

    事情的发展让人捉摸不透,李成隅如此不防备地与她交谈,是真的想逼压程姝娈、迫使程相站队,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实际另有所图?

    聪明如程姝娈,也探究不清李成隅的内心想法。

    也罢,五皇子势起之时,其生母刘贵妃还未曾封妃,不靠母族势力,一步步走到今天,李成隅的城府、手段可见一斑,这样一个人的内心想法又怎能让人轻易探究出来。

    程姝娈坐在草垫上,只觉身心俱疲。

    “小姐!怎么又一声不吭地出来。终于找到你了,秋风厉人,莫着凉了!”

    小绿声音急切,拿着披肩朝程姝娈跑来。

    “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一身的冷汗!”

    程姝娈不作解释,只摆了摆手, “走,去找我爹。”

    “娈儿,大病初愈,怎么这就出来啦?”程相爱女心切,疾步走到程姝娈面前。

    程姝娈握住他的手,内心焦灼,略作停顿之后,还是决定问问父亲的想法。

    “爹,五皇子野心勃勃,意欲夺嫡。太子势力不容小觑,双方水火不容。你可曾想过站队?”

    程相听罢脸色微变,“娈儿,程家无意于朝党之争,更不必说皇子间的争斗,我是当朝宰相,我程家自始至终只会站在庆国这边!娈儿,你问这些干什么?”

    “ 爹!先不说别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不择名主,将来无论谁登上皇位,我程家都是死路一条。爹,你要为程府一大家子想啊!”

    “容爹想想…”

    次日一早,小绿便进来传话,“小姐,老爷让您去前厅会客。” 程姝娈心下疑惑,应了一声好,便起身梳洗前往。

    来到厅前,程相便与程姝娈说,“娈儿,你该结亲了。”

    “啊?”程姝娈的抵触与震惊太过明显,杀伐果断的程大人如今只能叹气。

    “娈儿,爹此生为国为民,任劳任怨,不求半点回报,只求无愧于心。爹只望你能平安,你放心,爹会给你找一个好夫家,若程家真有覆灭的那一天,爹拼了命也会保全你。”

    “爹,如若程家覆灭,我又怎能一人独活。此法行不通!”程姝娈斩钉截铁道。

    厅内一阵无言,程姝娈知晓,父亲想让她远离漩涡,可她却无法真正的置身事外。

    闭上眼,她好像又看到了血红色的程府,颓唐被砍的父亲,还有被人拖走的阿母。

    程相眼含热泪,“爹又怎会不知我女之不让须眉,但此计已定,娈儿,听话,安心待嫁。来人,送小姐回去。”

    程姝娈被下人逼着走出房门,双手不知不觉紧握于腰间,她抬头看天,长叹一声。父亲此意她不是不能理解,只是她不想再眼睁睁看着那些故人死去。

    无妨,程姝娈想着回房从长计议,门外小厮却突然传唤:“常公公到!”

    只见一垂垂老朽身着黑色绸缎大褂,头戴乌沙,缀着橙色珠宝,手拿明黄色的锦缎,拖着尾音,徐徐说道:

    “宰相程行之之女程姝娈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闻程相之女程姝娈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朕躬闻甚悦。特下旨钦定汝为五皇子李成隅之王妃。钦此。”

    “程小姐,还不跪下接旨?”

    太监苍老刺耳的声音传来,程姝娈才觉如梦初醒。她颤抖着双腿,跪地喃喃,“臣女,接旨。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程相出了房门,跪倒在地,笔直的脊梁依然不曾弯曲,只是身影愈发单薄寥落。

    阿母拿来沉甸甸的荷包,“常公公,辛苦您了。一点微薄心意,您收下吧。”常公公闻言微微一笑,脸上的褶皱横飞,心满意足地接过荷包,在暗中掂了掂重量,随即喜笑颜开,语气也柔了八度。

    “程小姐命好啊,福气大!程夫人,有女如此,您该放心了吧!”

    阿母得体的微笑不曾落下,只是不点头承认,也不摇头弗了常公公的脸面。

    常公公精明的眼睛反射出奇异的光芒,眼神在程相身上不停流连,最终轻哼一声,志得意满地离去。

    程相始终未曾抬眼瞧人,保持沉默不语。人走后,一切尘埃落定。程府上下毫无半分喜庆氛围,程相板着脸不说话,阿母低头握着程姝娈的手,程姝娈担忧地望向父亲,小厮们眼观鼻鼻观心,各自屏气凝神,低头不敢发话。

    程相拍了拍衣袍,大步走回内院。阿母抿唇,摸了摸程姝娈的头发欲言又止,“娈儿....”

    程姝娈强撑起微笑,“阿母,不要担心我。”话音刚落,就见程相换了一身官袍,沉声向妻女说,“我要进宫面圣,晚饭不用等我。”

    “父亲!”程姝娈大喊。阿母拉着程姝娈,“娈儿,让你父亲去,不去他会懊悔。”

    这边程相大步流星入宫,那边宫里已经有人传报。

    御书房内,庆帝与太子一上一下,庆帝喝了一口凉茶,缓缓启唇,“鄞城大疫,太子觉得谁能担当治疫大任?”

    李怿彤不吭一声。“儿臣不知。”

    庆帝冷哼一声,“你倒是谨慎。”

    程相跪在殿外,“陛下,行之求见!”

    庆帝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左手一挥,“宣。”

    “爱卿何事之有?”

    “陛下,行之跟随陛下几十载,心思全在庆国。还请陛下三思,收回旨意!”程行之跪地,字字铿锵。

    “快,快免礼。爱卿所说的是什么旨意?”庆帝斜睨程行之。

    程行之依然跪地不起,“陛下!小女的婚事,臣只想让她找一个文人,安稳一生啊。”

    “程行之!你是说朕的儿子不是你女儿的良配?”庆帝扔了茶盏。

    程行之心知事情已无回旋的余地。“陛下明鉴,臣并无此意!”

    程行之叩首,庆帝指着李怿彤,“你,还有你,都给我退下。”

    离了御书房,程行之与太子行了一礼,步伐稳重地走出宫门。

    是夜,程府书房内一人影在宣纸上笔走游龙,而后吐出一口鲜血。

    纸张与黑字契合在一起,苍白里满是沉重。往近看,一个字赫然呈现在眼前 ——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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