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说话,背后那老虎低吼了起来,它一击撞到了石头上没得逞,愈发狂躁起来,耸了耸了鼻尖,露出尖利的牙齿,显然对浓郁的血腥味很满意,待会儿便可以饱餐一顿。

    它正欲上前,却被漫天的荆棘缠住了脚爪,“吼——”

    “快跑。”王暄面色苍白,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流逝。

    身后破了一个大洞,骨头也兴许断了几根,说话时喉咙间都有血腥味。说不定肺都被戳穿了,他越想越崩溃,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哪受过这种苦。

    但他决定假装无事发生,起码在死前给阿蛮留一个好印象。

    “少说话。”

    阿蛮一骨碌爬起来,刚刚滚下来的时候,就发现了几步路之处有一个小洞穴,可供五人以上容身,而且入口较小,那猛兽不一定能进来。

    就算老虎能进来......能撑一会是一会。

    她天生力大,就算单手也能拖动成年男子。“得罪了。”她弯下身,单手穿过他的腋下,拖着他往后面挪动。

    王暄没想到,她还真的能拉动自己,只是伤处被挤压到就不好受了,几根断骨被碰到,他几欲吐血,咬咬牙还是硬忍了下来。

    那猛兽身上被荆棘划得血迹斑斑,吼声不绝于耳,震得人耳朵生痛。

    他们挪到洞口,同时,那老虎也挣脱了桎梏,它舔了舔爪子,一个猛扑!

    眼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就要咬上王暄了腿,他也顺势闭上了眼睛,罢了罢了,伟男子怎么会因为少掉些身体零件就不算伟男子。

    不要,他还未成亲!

    “你说什么?”阿蛮不解道,赶在最后的时候把王暄拖入了洞中,老虎虽然也想跟进来,几番尝试之下失败了,它气急败坏地怒吼了好几声。

    王暄有气无力地回道,“无事。”这身上的零件好歹是全部保下来了。

    阿蛮从袖子里拿出撤下的布料给王暄裹上,老虎并没有放弃,而是在外面不住地逡巡,里面的血腥味越来越重,他们撑不了多久的。

    “别睡,我一会儿带你出去。”她扶王暄躺下,轻声道,“你不会有事的。”

    王暄失血过多,脑子里晕乎乎的,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天完全黑了下来,那老虎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厚实的爪子落到土壤上的声音清晰可闻,唯一不同的就是多出来一些虫叫声。

    夏天马上到了。

    “冷,冷,冷。”王暄仿佛真的身处寒冬六月,不住地喊冷,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温度也低了下来。

    阿蛮没多顾虑,立刻把外裳脱了下来,罩在他身上,又听见喊冷,只好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什么礼教都是狗屁,人都快死了,还顾虑这些做什么。

    幸好这一番动作下来,王暄没再喊冷,转而额头上又烫了起来,流了这么多血,再拖下去终究不是什么良计。

    她一边抱着王暄,用自己的体温捂他,一边绞尽脑汁思考生存之计。忽然,她在他手臂上摸到了一把弓箭。

    这弓死死勾住了他的衣裳上的装饰,阿蛮费了好大一番劲才拿下来。

    “箭,箭,靴子。”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近乎无声地吐出几个字,高烧烧得他口干舌燥,他迫切地寻找水源,可理智告诉他再忍忍,再忍忍就能回去了,再忍忍阿蛮就会和兄长成婚了。

    他近乎魔怔地盯着一张一合的红唇,只要再靠近一点,他就解救了。

    “是这样用吗?”

    阿蛮从没学过功夫,严夫子只教她诗书,说到故人,她的心情一下子又酸涩起来,夫子那么爱散财的一个人,要是被沈府赶出来,该过得多艰难。

    “是。”他虚弱地点点头,也收回自己的目光。

    弓有了,箭有了,唯一没有的就是人。阿蛮只有一只手能用,若是强行拉开弓箭,那手就相当于重新断开一遍,其中苦楚自是不必说。

    阿蛮觉得她能忍,从前挨了那么多打还不是忍了下来。

    “我去把老虎引来到洞口,你在这里好好的。”

    她轻轻地把王暄放在地下,他似有不愿,但呼吸灼心,唇干得都难张开,一个字都难从他嘴里说出来。

    阿蛮只需要去门口走一遭,那猛兽便被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吸引了注意力,“吼——”它暴躁地扒拉着洞口的土。

    她重回洞内,拿好弓箭,对准它的头颅,尽管左手习惯性地发抖。

    忽然,背上一重,她差点被吓得放了空箭,“你怎么起来了?”

    王暄竟是趁她不注意,撑着泥地爬了起来,靠在她的肩头,从背后看却是一个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深深护在胸口。

    “你的手......我来拿弓,你拉......咳咳。”他忽然咳了好几声,痛得眼冒金星,全身都像被捏碎了,好歹是把意思传达出来了。

    阿蛮的肩头一热,一股暖流涌了出来,扑鼻的血腥味窜上鼻尖。不能再等了,再等二人都要死在这里。

    王暄虽然受了重伤,但好歹有童子功在身。他左手紧握住弓身,阿蛮右手握箭拉弦,二人仿若榫卯结构,严丝合缝地契合好。

    是世间最佳的良配。

    “嗖——”天太黑,他们看不见箭矢的去向。

    阿蛮松开手,王暄也脱力地垂下手。他苦笑,这一击已经用了他最后的力气,要是射不中,就真的只能死在这里了。

    也好,到时候他把心里话说出来就死,除了风月和阿蛮,没人知道他的心事。

    那老虎背着光堵在洞门口,一动不动。

    难不成失败了?

    阿蛮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洞口,那么近的距离,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们两个伤员可经不起失败,代价太大了。

    幸好片刻之后,那猛兽安静地倒下,没再发出一声咆哮。

    阿蛮背起不省人事的王暄就往外面走,没想到看着挺拔颀长的少年郎,背起来也这么重,她如玉的脸庞被压得发红,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

    “王暄,王暄。”她咬牙切齿地唤他。

    没人回应。

    她加快脚步,王暄的嘴唇擦过她的面颊,轻到仿若是错觉。伴着他们的只有一轮明月,还有漫山遍野的虫儿叫。

    一步,两步,三步......七百九十八步......四千三百五十六步......看见不远处的灯笼,阿蛮知道她终于到家了。

    王暄的家,她默默改正。

    “使君使君!”一个眼见的小丫头欢呼起来。

    王骁正在气头上,没好气道,“叫什么叫!成何体统!”

    “他们回来了!”

    “什么!”

    “我看看!”

    “真的真的。”

    “还不快去帮忙。”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王暄从她背上卸了下来,早早就大夫候在一边,立马就跟着进去给王家小公子医治了。

    芸娘看见她回来,瞬间泣不成声,派出去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都寻不到他们的人影,还以为被野兽叼走了。幸好,幸好,佛祖保佑。

    “受苦了。”她心疼地拉着她回房间处理伤口。

    阿瑶回来的时候说叔婆被老虎困住了,使君又派出两拨青羽军,他什么也没说,但到底认识了多年,她一下就看出使君真的动怒了。

    阿蛮乖顺地跟着芸娘进去了,她下意识地偏头一看,只见王昀站在暗处,看不清他的神色。

    幸好除了些皮外伤,并没什么大碍,连左手都没什么问题。

    芸娘搂着她哭了半日,又是打水又是给她换衣服的。忙活间,也忘了说王俪的事情。阿蛮记挂着站在外面的王昀,迅速处理完了自己的事情,跟芸娘招呼了一声就出去了。

    “使君。”阿蛮跟他打招呼,她洗漱完换了件烟青色的衣裳,长发擦到半干再松松地编出麻花辫,依稀还能闻到身上沐浴后的香气。

    “你可知错?”

    王昀朝她走来,还是那么俊美清贵,往日眼中温润的光芒化为刺人的冷光。灯火幽幽,她竟然从他脸上发现愤怒的情绪,原来像他这样的人也会生气。

    她乖乖认罚,“知错。”

    王昀语气一沉,“那你自己说,错在何处。”

    阿蛮偷偷吐了吐舌头,他怎么比严夫子还严格,王昀才是当之无愧的“严”夫子。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一板一眼地答道,语气里还藏着自己没意识到的不服气,“一错在不该和小辈打闹;二错在没有护住阿瑶,让她受伤;三错在没有护住王暄,让他重伤。”

    王昀皱起眉头,“胡闹,等你好全了,也去领了十棍子。”

    阿蛮睁大了眼眸,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里都是费解,仿佛在诘责他为何忠奸不辨,嘴上应道,“哦。”她怎么也不通自己为何做了好事,还要被责罚,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暴君。”

    “你说什么?”

    阿蛮索性破罐子破摔,边跑边笑,嘴上还不饶人,“我说您是暴君,周扒皮,忠奸不辨的大恶人。”

    直到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他微微垂下睫毛,终于没忍住轻笑出声,原本幽深的眸子也染上丝丝笑意。

    真是惯得,还敢以下犯上。

    芸娘让下人们都把嘴闭紧了,主子没发话之前,别去阿蛮面前说院子的事情,违者被赶下山。

    众人面面相觑,上次赶下山的还是对使君知情不报的人,怎么现在说漏了嘴也要有这么大的惩罚。

    似是看懂了他们心中的疑惑,芸娘喝了口茶,那双明亮的眸子扫过在场所有的人。

    “人都爱犯贱,最爱踩高捧低,不管进不进门,沈姑娘就是正经主子,要是被我发现有人敢怠慢她......”剩下的话不言而喻。

    她虽然性子好,但也不是泥人,明里暗里把祖孙两个刺了一遍。收到消息的王骁大怒,撕毁了内应传来的字条。

    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也值得他们一个个这么费劲来“提点”自己。

    这几日,芸娘以各种各样的原因让阿蛮留宿在自己院子。好在她也非常喜欢这个姐姐,二人抵足而眠,笑闹到半夜,相见恨晚。

    只可惜,他们编织了一个美梦让阿蛮沉浸其中,偏偏有人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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