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云用力挣扎,挣不开,好像只是单单为自己被徐辉制住动弹不得的事实感到难过,她黑眸中的平静毫无预兆地就碎了。

    她突然大哭起来,不断扭动,哽咽,尖叫。

    “你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

    她漂亮的黑眼睛一片困兽般的通红,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

    徐辉心中一片悲凉,松开程幼云的手。见她随手擦了把眼泪,又要继续扔照片这项浩大工程 。

    也对,三年半的珍贵回忆,短短三分钟岂能清算明白?

    徐辉从背后痛苦地环住她的腰,不断吻着她颈部的肌肤,凭着本能的胡乱低喃:“我错了,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程幼云空洞地睁着眼,泪水源源不断地滑落。

    她似无意识又似乎纳罕地反问:“原谅你?原谅你什么?”

    徐辉吻她的动作一顿。

    是啊,原谅他什么呢?

    原谅他污蔑她还爱着他?如果说她爱他是对她的污蔑,那么可笑的不是程幼云,而是他徐辉。

    原谅他在楼道里说的话?原谅他那些若即若离又忍不住伤害的矛盾言行?

    是,他知道自己这样很不对,但是他目前没办法违心地为此道歉,他办不到,因为他实在搞不清楚,他也委屈啊!

    难道她就没错吗?当初用那么离谱伤人的理由和谎言抛弃他,如今回来又说一直爱着他。说她自卑?他真不懂她有什么好自卑的,他那么爱她,包容她的一切,她就这么笃定自己知道后会嫌弃她?可见他对她是白好了!一点也不信任他。还说他成绩不好……听听,这是爱一个人会说出来的话吗?我成绩不好就陪我提高啊!撒丫子跑了算什么鸟爱?说他言行不一自相矛盾,她难道就知行合一逻辑自洽了?

    他委屈,她也委屈,他们之间,说不清谁更对不起谁,简直就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罢了!罢了!他不想再纠结了,什么找个合适的时机,滚一边去!他现在就要问!

    他把那些相册拨到一边,转过程幼云的身体,把她抱到桌面上,让她与自己视线平齐,然后帮她擦干眼泪,双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的眼睛问:“程幼云,你好好跟我说,当初和我分手,除了因为自卑,和我成绩差——”

    说完这两个他觉得荒谬可笑的理由后,他紧张又期待地接着问后半句:“——除了这两点,还有其他我不知道的原因吗?”

    程幼云透过朦胧的泪眼看他,这个她8年来念念不忘、想起来就心痛的男人。她看见他眼神中的紧张,神色里的慎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回答至关重要,决定着今后两人关系的走向,破镜重圆或是天涯陌路。

    于是她也慎重地开始检视回忆里的自己,看看除了令徐辉嗤之以鼻的那两点之外,还有什么可供他消解怨气的难言之隐。

    在仔细剖析一番后,在谎言与坦诚之间摇摆片刻,她迎着徐辉期待的目光,极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当初的选择,难道为维护自己的尊严和爱人的前途分手,真有那么可笑吗?

    徐辉眼里的光灭了,手从她两侧收回,直起身子。

    一股淡淡的恐慌在心底蔓延开来。

    她搜肠刮肚,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了自以为值得商榷的一点。

    “当初分手我说爱上了学长,是假的,我爱的一直都是你,只有你。我从来没有和学长在一起过!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徐辉面无表情地“噢”一声。

    “这一点,你第一天不就说了吗?我原本半信半疑,现在全信了。可那又怎样?我也说过,你这个谎言,只是为了尽快和我分手,所以它只会比前两点更荒谬!更让我难以接受!”

    程幼云被他吼得浑身一震。

    “程幼云,感谢你的坦诚,让我意识到,那三年多,我们的爱情,就是一场笑话。”

    “照片你扔也好,烧也罢,随便你吧,反正我也不在乎了。”

    徐辉最后冷冰冰盯了她一眼,走到一边,捡起另一袋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幼云从桌上下来,蹲下身捡起那些照片,泪水一滴滴落在小孔雀漂亮得意的面孔上。

    她知道,他们两个这一次,是彻底结束了。

    上一次,他得罪了她,她扭头就走,他又借着喝醉酒死乞白赖地贴上来;

    这一次,她得罪了他,他也扭头就走,可她却不会死乞白赖地贴上去挽回他。

    说到底,她其实一直没变,她还是徐辉妈妈口中那个自私卑劣的女人,徐辉碰到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他值得更好的。

    这世上,谁离了谁不能活?过两天还有阎主任的节目录制呢,她可得好好准备,以最佳的精神面貌上镜。

    节目之后,领导就要提拔她当首席记者了,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对了,她还要帮成宁重新规划人生呢,先提高学历,然后考个他擅长的专业,比如文学写作类就很适合他……

    所以这些情情爱爱、细枝末节的小事,休想破坏她的好心情。

    她转身上楼,继续睡觉。半小时后睁开眼,咽了片安眠药,然后顺利地沉入梦乡。

    2天后,程幼云对阎秋声的专访在总台6号演播厅进行录制。

    录制现场,有几个片段令观众印象深刻——程幼云提到阎秋声18年坚持为贫困儿童免费手术的义举。

    阎秋声缓缓道:“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伟大。那些被我救过的孩子,我想当然地以为他们战胜了病魔就拥有了对抗一切艰难困苦的能力。但后来我才知道,他们依旧过得不好。没能完成学业,没有热爱的工作,挣扎在社会底层,没有尊严,没有希望。也许他们在人生的某一时刻,曾经恨过我这个多事的老头,恨不能我根本不曾救过他们的命。为此,我想在这里,呼吁社会各界关注贫困心脏病康复儿童的上学问题。他们只有一颗心脏,也只有一次人生。”

    程幼云一袭浅蓝色斜肩修身连衣裙,气质优雅端庄。她接过阎主任的话,对着镜头道:“说得真好——他们只有一颗心脏,也只有一次人生。是的,因此在开播前,在我台工作人员及多方人士的不懈努力下,已有爱心企业为小红星儿童少年心脏病基金会专项儿童上学基金注入了近600万善款,并且这个数字正在滚动增加。”

    说到这里,程幼云微微一顿,柔和的脸色染上3分坚毅,似展望,似承诺:“我们坚信,未来有一天,一定会有无数幸运的少年,捧着用善款买来的书,在蓝天白云下的校园里憧憬着梦想中的生活。而这梦想生活的源头,是来自市立院的阎秋声教授,是小红星基金会,是每一个慷慨注资的爱心企业,是曾为此贡献过涓滴爱心的你和我。”

    程幼云语速轻缓儿坚定,极富感染力的声音令参与录制现场的许多女性观众和工作人员为之动容。

    9天后,《对话阎秋声》的专题节目分上下两集,在总台卫视频道、官方网络平台及程幼云的个人微博同时上线,当天便创下线上平台点击过千万,前三天累计讨论破亿、转发破百万的总台有史以来人物访谈类节目的历史记录。讨论热度最高的3个话题,患病儿童少年的上学问题应当引起全社会的重视、阎秋声主任不愧为艺高德韶的行业标杆以及那个叫程幼云的女主持好美好仙。

    有好事网友扒出程幼云的履历,众人恍悟,原来人家之前的主战场一直在国外,从事各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记者采访工作,与许多国际名流政要面对面,难怪国内知名度不高。虽然知名度不高,但人家逼格高智商高颜值高,妥妥的新世纪三高女性啊!

    短短5天,程幼云开通不足两月的微博粉丝暴涨20万。

    15天后,小火了一把、现任总台最年轻首席记者的程幼云,去市立接成宁出院。

    成宁兴高采烈的,住院近一月,还把他脸住圆润了,一扫之前的苍白瘦弱,整个人像吸饱了天地日月之精华的小白杨,树干挺直,枝叶青翠,舒舒展展地散开来,任谁见了,都要赞一句好小伙!

    正当成宁交际花一样和同楼层的医生护士病人们道别时,程幼云手拎一个纸袋进了医生们的办公室。

    胡佑诚见到她,停住翻书的手,尴尬地笑了笑。

    他那晚灌醉徐辉,本来是出于好心,结果第二天徐辉就说两人没可能了。好心办了坏事,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程幼云。

    程幼云比他大方多了,笑道:“原来你躲这呢。我正找你呢,你能帮我把这交给徐辉吗?”

    定情信物分割手续——胡佑诚脑子里蹦出一行大字。

    他讪笑着接过:“好好。”放到徐辉平时坐的地方。

    程幼云居然还有心情站在门口和他闲聊。

    “你那公众号怎么样了?”

    胡佑诚一提这个就来劲了,兴奋道:“这才个把月,就有了6万粉丝,跟坐火箭似的,感觉真爽。多亏你找的团队靠谱!”

    程幼云笑眯眯的:“小胡医生,加油干啊,房子车子票子在前方朝你挥手呢。”

    胡佑诚谦虚一笑:“那比得上你啊,最近谁也没你火,才几天啊,粉丝噌噌的涨。刚才不还有病人护士想找你签名来着?”

    “图一时新鲜罢了。”

    程幼云无所谓地摆手,转身要走,胡佑诚喊住她。

    “……要不,你再等等?徐辉估计还有1个小时就到,你可以把东西当面给他……”胡佑诚还有半句话没说完,再好好谈一谈,给彼此一个机会。

    不然他看着他俩这样真挺可惜的,想起对外稳重温润的徐辉为她那样吃醋,想起那晚在酒吧外头,徐辉一个大男人哭得跟狗一样,他就隐约感觉徐辉如果错过了她,就再也不可能那样喜欢一个人了。

    程幼云闻言笑了,“你们医院还兴迟到啊?”

    胡佑诚连忙摆手,“不能不能……”

    “那就是他知道我今天会来接成宁出院,请了半天假刻意避开。对不对?”

    胡佑诚僵了下,她连这也能猜到?

    程幼云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猜对了,点头道:“我早就料到了。这样也好,省的见面尴尬。”

    胡佑诚懊恼:“都怪我!要不是我那晚瞎帮忙,你们也不会……”

    程幼云摇头,表情很平静。

    “佑诚,我和他之间会变成这样,不是你造成的。我们……有观念上的冲突,根本无法相互理解。如果强行在一起,就像一把刀硬要套进尺寸不合适的鞘一样,刀会卷刃,鞘也会磨伤。”

    突然想到什么,程幼云露齿一笑,如艳阳下的梨花光华灼灼,“其实也没什么,徐辉说过你是海王,那你肯定明白,谈恋爱就是图开心,不开心那就换一个好了,没有谁是不可取代的,只是对的人还没出现而已。”

    胡佑诚顾不上为徐辉说他是海王生气,他很想对程幼云说,我虽然谈过很多恋爱,但是每一段都好聚好散,从来没有哪一段和你俩似的……

    程幼云领着成宁走了,11点半,徐辉姗姗来迟。

    他把纸袋递给徐辉,东西沉甸甸的,让胡佑诚不禁怀疑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石。

    徐辉拿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汉语词典大小,他拿在手里看了片刻,表情像是已经知道里面是什么。

    他又将包裹放回纸袋,然后随便放在墙角,出去忙了。

    等胡佑诚晚饭回了办公室一趟,看见那个角落已经没有纸袋了。也不知是被人误拿了还是当垃圾收走了。

    都不是,徐辉下午5点把它放到了更衣室他的衣帽柜里,晚上8点下班时,把它拿回了家。

    他拆开包裹,里面果然是厚厚两叠照片。

    他一张张看过去。

    其实都是他自己的,也没什么好看的。那种一分为二的照片不多,因为他们大多数的合照都姿势亲密,很难泾渭分明地破开,硬要破,只能委屈一个人身体残缺了。

    只有两张比较特殊。

    一张是两人刚确定关系那会,两人日常相处还没那么放肆,她兴冲冲拿来胶片相机要给两人洗第一张合照。毕竟是第一张合照,他们都有点生涩,他很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而她虽然玩转摄影,却很少自己当模特,也有点放不开。

    于是最后就拍成了那样一张傻乎乎的照片,他站在医科大宁静致远的石雕左边,两只手酷酷地插在兜里;她站在石雕右边,两手比耶,露出灿烂的傻笑。

    而现在,只能看见石雕上的宁静二字和对着镜头装酷的他。

    第二张是两人在五星级酒店发生第一次后,程幼云累得睡死过去,脸颊还有残余的红晕。他精力旺盛,兴奋得很,打开手机相机,捋开她散在额际的刘海,露出她那整张因为睡着而略显孩子气的漂亮脸蛋,嘟着红艳艳的嘴唇,像果冻一样。他不敢挨她太近,怕吵醒她,只把脑袋松松垫在她流了满枕的青丝上,微微侧向她,被子凌乱地堆在两人身上,他露出半片白皙的胸膛,她侧着身体露出一小块柔润的肩膀,画面定格,他的眼睛看向沉睡的她,爱意深浓。

    而此刻手里这张照片,已经没了那个令他深情注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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