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M国住了一个多月,沐颜的伤势已好。虽然神秘组织的消息没打听到,但在海边吹了一个月的海风。秦承骁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几天前就离开了M国。沐颜这几天一觉醒来没看到他,心里是莫名其妙的空落落。

    找到神秘组织看来得雇人帮忙。国际上的神探收费都不低,她现在唯有努力工作,不断筹钱,才能雇得起他们。所幸她有一个神秘身份,可以让她不为赚钱发愁。

    只是,她没想到,LE研究所,会和苏家牵扯在一起。

    月上柳梢头。

    沐颜登录F网。

    “谁知道屠杀LE研究所的幕后凶手?我出合作机会,只要对方能提供线索。”

    底下马上引来一堆评论。

    “an和LE研究所有什么关系?切勿多管闲事,免得惹祸上身。”一位名叫deer的人评论道。

    “我有。”一位名叫king的人给沐颜私发了一条消息。

    “条件。”沐颜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帮忙做一场手术。”

    “什么手术?”

    “换头手术。”

    沐颜深吸一气。

    换头手术,全世界只成功过一例。将活人的头颅接上身体机能还未褪去的死人身上,何其天方夜谭。

    “太难了,我不保证一定可以成功。”

    “能做就行。”对方语气舒缓,似乎也明白这场手术的难易程度,“我们愿意支付双倍酬金。”

    “线索。”

    “只能先给你一半。”king随即说道,“这场屠杀,与苏家有关。”

    苏家?

    宛如头顶炸了个响雷,沐颜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很久之前leena曾无意间跟她提起过苏家。

    “那是一个恐怖的家族,沐颜,你要离他们远些。”

    “为啥?”

    leena没有回答她。她只记得那天leena一直在咚、咚、咚的很大声地敲一块木头。那天的气氛何其诡异,leena喝醉了酒,趴在她怀里,诉说着自己如何后悔年轻时的选择,诉说着自己当初如何鲁莽的相信了他。诉说着自己要是醒悟一点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恩恩怨怨。

    但,她年轻时的选择是什么?那个他,是谁?那些恩恩怨怨又是什么?

    被leena封藏在心底的秘,与那句“这场屠杀,与苏家有关”,毫无违和感的牵扯在了一起。

    所以苏家是那个神秘组织?

    “不是。”king回复道,“LE研究所牵扯到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手术结束后,我自会告诉你。”

    “你怎么知道的?”

    “有些东西,你不需要知道。”

    可沐颜相信,有些东西,终究是藏不住的。

    水落石出,终会有那一天的。

    她相信,她离这一切,不远了。

    Y国没有悠长的四季,它的四季浓缩在了一天24小时当中。24小时平均分成四部分,其实也不算多。Y国多雨,时不时就会来上几滴,没有预告,也没有意外,有点莎士比亚的戏剧性。一场雨就是一场舞台剧,没有什么刻意的抑扬顿挫,只有水到渠成的自然表达。但Y国的雨往往不是瓢泼大雨,也不是暴风骤雨,它有些像雾霭,给这个内敛的国家蒙上了一层福尔摩斯时代的神秘。

    Y国的首都是L市。

    L市坐落在Y国东南部的平原上,繁华而古老。每天傍晚雷打不动一场雨,飘过灰黑而沧桑的砖墙,沐颜不止一次的听秦承骁说“雨天的L市才是真正的L市”。

    雨天的L市才是真正的L市。

    沐颜觉得这句话很耳熟,却想不起谁提过。

    她过去的记忆是一团糊浆,越搅越乱。只是来到了L市,她莫名其妙感觉熟悉。

    似乎自己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一样。

    她和king的见面地点约在了Y国L市的朗利特庄园。

    一座英式乡村别墅,是伊丽莎白时期建筑的典范。经久不衰的城堡,化身在了半圆形的拱门,低矮的圆屋顶,狭小的窗户,以及幽青色的台阶上。所有的复古都藏在了一砖一瓦间,悄无声息,却能听见时间的滴滴答答。

    一位管家领沐颜上了二楼。

    二楼楼梯的转弯处,是书房。沐颜推门进去,一股古典气息扑面而来。四周都是暗红色的砖墙,青绿色的琉璃书柜里摆满了厚重的老书。房间窗帘没拉开,光线也不足。沐颜睁大双眼扫视四周一圈,她看见,一位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靠在椅子上。即使他带了面具,她也能真切的感受到,他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站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打扮随意,嘴角带笑的男人。

    沐颜只觉得眼熟。

    “谁是king?”沐颜开门见山。

    那个嘴角带笑的男人靠上前来,伸手指了指自己,‘“我。”

    沐颜瞟了他一眼,然后眼神直接穿过他,望向他身后的男人,“你不是。”

    “好眼力。”那个嘴角带笑的男人开始自我介绍,“我姓林,叫林东庚。叫我东哥就好。”

    “我是angle,叫我an就行。”

    自我介绍完,沐颜又看向那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他......”

    “他是哑巴。”林东庚抢先一步,率先回答。

    沐颜讪讪的笑,明显不信。

    “看看合约。”林东庚急忙将一沓厚厚的A4纸递到了她手中,想要引开她的注意力。

    沐颜并不在意,只是随便翻了几下就把笔盖打开,直接签上了。

    林东庚看的真切,沉声问了她一句:“angle这么信任我们?”

    “嗯。”

    她点头,毫不在意地一笑。

    心思却完全停留在了那张面具上。

    “你还别说,这俩人长的真像。”林东庚一面说,一面细细端详那张素描纸。他前前后后看了数回,心里一个劲的坏笑,“原来你小子喜欢这款啊。”

    “看够了就赶紧还我。”秦承骁生怕他一不小心把画弄烂。

    “行行行,我这就还你,”林东庚一脸不屑,“不就张画吗?”

    秦承骁小心翼翼地把画收好,林东庚看不惯他这痴傻样,就跑到一旁去泡茶了。

    一会,他端了一壶热腾腾的绿茶走来,“来不来几口?”

    “不用。”秦承骁连连摆手,“我身体好,不用像你这样,这么早养生。”

    “切,谁还不如谁呢。”

    林东庚一言不合就一大口灌了下去。秦承骁看的直心疼,“小心烫坏了。”

    “好着呢。”林东庚将茶壶放下,“你打算事情成功后,就把那些事告诉她啊?”

    “嗯。”

    “我看不妥。”林东庚反驳道,“那个神秘组织,国际刑警都彻查了那么多年也奈何不了他们。况且现在还有苏家和他们的关系不清不楚。告诉她,就是送她去死。我们秦家和mark,虽然实力雄厚,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用说了,我意已决。”秦承骁打断他道,“她是我的妻子,她的事就是秦家和mark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

    林东庚忽然一声冷笑,“一年的契约妻子,你当真了啊?”

    “真不真,我自己心里清楚。”

    “哥们,我奉劝你一句啊。别玩替身文学,自欺欺人。她要真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早就认出你来了。”

    替身文学。

    他的心里忽然泛过一道涟漪。

    所以,他喜欢的到底是她,还是真的只是把她当成那个女孩的替身了?

    七月的L市街道,是沐浴在阳光之下的一场泡沫。数不清的光子在草地上肆意潇洒,余辉覆盖在人们的肌肤上。至于这古老而又优雅的城市,是化身在了地铁,电话亭,双层巴士间,就像被久远的时光包裹住的琥珀,几百年的历史和变迁烙在了房屋的每一块砖瓦上,散发出仿佛被雨水冲洗后陈旧的铁锈气息。没有繁华的嚣张,这座中世纪老城,更像一位贵妇,典雅而安宁。

    沐颜走在街上,听着被时光打磨后沙哑而又苍老的歌声,吃着冰淇淋,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安宁。

    世上总有一种人,无论是开头还是结尾,他们永远都被命运的枷锁所困扰。一个剧本,他们永远都轮不到“男一号”或是“女一号”的角色,却能拥有聚光灯下少有的注意力。只是转瞬即逝,他们很快就会变成舞台上的背景板,然后拿着那张“千年老二”的备胎身份,苦苦等待属于自己的那场聚光灯下的表演。

    不会后悔,因为他们从前拥有,自然就不会再想失去。

    即使失去,他们也会再次幻想拥有。

    多年以后,沐颜终于明白苏云泽说的这番话。人就是最贪得无厌的动物,欲望一旦被满足,吞进去的骨头也不会再吐出半点渣。

    她在街上如此旁若无人的行走,如此潇洒肆意的大笑,如此头也不回的逛了一家又一家的店铺,却没发现,秦承骁戴着口罩墨镜鸭舌帽,悄咪咪的跟了她一路。

    他知道她面临的危险,也害怕,她会有危险。

    一种作为陌生人对陌生人的关心。

    即使他摸不清她的身份,只知道这背后牵扯了LE研究所和那个为非作歹的神秘组织,但当那晚在M国街口,她遇到苏家的杀手时,他大致也猜出了这背后所不为人知的秘密。

    秦乔峰在世时,曾跟他提过——

    苏家有一个养女。苏家也有一个独子。

    苏家老爷子别有用心,丧尽天良。

    苏家有一个藏匿于世的研究所。

    研究所研究着丧尽天良的研究。

    所有的人将老一辈的恩怨撒在了新一辈身上。

    他们幻想塑造过去,幻想着从前那道聚光灯,却忘了自己永远都只能拿配角的脚本。

    雨送黄昏花易落。

    又是零零洒洒一场雨。没带雨伞,沐颜躲在了屋檐下,愁眉苦脸覆盖了先前的嬉皮笑脸。

    Y国人早已见怪不怪。每天都来的一场雨,他们宁愿狂奔雨中享受浪漫,也不愿打开雨伞然后任由狂风肆意吹打。

    人来人往的商店,两重玻璃投射出来的暖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

    沐颜在等雨停。

    雨中的L市确实更像真实的L市。

    少了几分干爽,多了几分潮湿。

    “走不走?”

    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哪里都有秦承骁的身影。

    看着他那身西装,沐颜忽然明白了。

    “king,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一把漆黑色的大伞下是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手牵手。

    一个满身黑衣,一个满身白衣。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带了黑口罩。

    “走啊。”不然在这干淋雨吗?

    她主动拽紧了他的手。

    第一次。

    她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那么孤独。

    至少在下雨时还有人肯为她撑伞。

    故意踩在水坑里,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顽皮可爱,总爱跟大人反着来。虽然她不懂,她顶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只是记忆模糊,看他满头白发,看他满脸严肃,手拿戒尺,俨如恶人。

    秦承骁突然摸了摸她的头。

    可能是怕她被雨水淋湿,雨伞故意挪到了她那边,俨然不知自己的左肩已湿了一大半。

    缄默。

    两个人各怀心事,都在猜测着对方的猜测。然后——

    一齐融在了雨声中。

    黑夜之下,两个身影,挨得如此近。

    “你是不是知道LE研究所背后的内幕。”沐颜迈步进入书房,气急败坏。

    “嗯。”秦承骁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是生意人,沐颜,你可不要忘了。”秦承骁冷道,“我们讲究的是利益对等。你帮我完成手术,我再把消息告诉你,这才是我想要的。你现在什么都不付出,我凭什么告诉你?我们秦家,可从不做亏本生意。”

    是,他是生意人。生意人做事情都讲究利益关系。所以,她到底在期待些什么,以为他会直接就把消息告诉她?

    不过是个契约游戏。谁当真,谁就输。你看,她刚刚就输了。以为他心里有她。以为,他们之间不会再和利益这两个字挂钩。

    以为,他们彼此间,可以用感情交流。

    人啊,就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你说的对,”沐颜心平气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他沉声着——像格陵兰岛上漂浮的冰川,似乎漫无目的,似乎毫不在意。

    他差点,就让她知道,他也输了。

    手术对象,名叫william。

    一个天生患有脊髓性肌肉萎缩症的人,活了三十多年,即使接受治疗无数次,终究抵不过骨骼畸形,身体状况逐年恶化的疾病魔咒。

    “他经营着的,是Y国最大的药品零售企业。”

    一个被预言活不过二十岁的人,用顽强的生命力击败了大名鼎鼎的预言师的预言。

    他也因此被人广为称颂。

    你看,一个成功的企业家,竟然是一个冰冻在轮椅上的年轻人。

    人们不仅为他的成就惊讶,更为他天生的那副躯体和天生的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感到惊讶。

    “william出生在Y国一个中产家庭,从小成绩优异。二十岁时创办sunion,五年间一跃成为Y国最大的药品零售企业。”

    “我们这次要和william合作,换头手术就是我们手中的筹码。”

    换头手术。

    这是william和秦承骁提的条件。

    “谁能找到an,谁能帮我成功进行换头手术。以后想怎么和我合作,我都没意见。”

    即使受Y国最大的家族苏家威胁,即使受其他人压制,william说,“我不喜欢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生意场上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也会有季布一诺,闲邪存诚。

    给william进行手术那天,雨下了一场又一场。

    收割好的干草剁卷成酒桶的模样,堆砌在田野上,笼成山。听不清的雨声和潮湿的鸟鸣,与独属于Y国人心中的浪漫,都一起绘成了画。

    这一切,就像三十多年前。

    william说,三十多年前,他就在这样的雨天出生。他父亲嫌弃雨天太柔,厌恶上天的不公,于是给这个天生肌肉萎缩,永远都做不了勇士的孩子取名“william”。william,来源于古法语人名的诺曼底形式加日耳曼语,寓意是“强而有力的战士”。

    父亲的爱不言而喻。

    可惜,他没有成为那个强而有力的战士。

    他几乎坐了一辈子轮椅。

    “你会成为的。”沐颜拍了拍他后背,“应该说,你已经成为了。”

    一个愿意接受高风险手术的人,一个能脱离出传统治疗的人,一个敢于向死而生的人,至少他成为了自己的“不死勇士”。

    “再次询问一遍,手术的风险高达80%,你确定进行吗?”

    “我还有退路吗?”william柔声一笑,“古罗马斗士面对数十倍于自己的敌人时仍勇往前行,高昂的士气塑造了辉煌的古罗马帝国。真正的勇士是无畏于生死的,否则地中海上也不会有帝国的传说。angle女士,我们开始吧。”

    沐颜有些恍惚。

    古罗马帝国。那是一个时代的过去,那是一座座城市的前身。它从强大的罗马军队处崛起,又从斯巴达克的奴隶起义中落魄。勇士的传说书写在了一代又一代的鲜血上,流淌在了一声又一声的呐喊中。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勇士,就像古罗马斗兽场上,卑贱的奴隶与凶猛的野兽,谁生谁死,从未可知。

    生命亦是如此。

    从来都没有什么绝对的预言,因为生命从不会遵循预言师的意愿,更不会按着书写好的章程循序渐进。

    william的人生的预言,由他自己创造,自己掌控。他不需要预言师。不只是在他二十岁时如此,三十多岁的今天,亦是如此。

    风渐渐停了。屋外的油灯亮起,中世纪的氛围感充斥在了古老城堡的砖瓦间。

    手术已经持续二十小时了。

    屋外的雨终于不再下,摇曳的灯火也明亮许多。

    终于,终于——“成功了。”

    沐颜长呼一气,全身疲惫地走出室外。

    她蹲坐在地,累的不想说话。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真正领悟了生命的魔力。今天的她,也正如她的名字——angle,她有幸做了一回“勇士”的天使。

    乌托邦下的雨,应该也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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