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白马,转眼几周过去,韩远光已经打点交接好了一切,带着妙妙远赴南京走马上任。

    我到机场送行。

    妙妙老远便看到我,挣脱她祖母的手飞奔跑来。

    狠狠撞进我的怀里。

    不舍与心痛也被她挟裹着狠狠撞进我的心里,这一刻,我多想时光倒转,她回到我腹中,永远永远都不要与我分离。

    我强忍泪水。

    韩老太太见了我,难得的首先点一点头,便立刻避开我眼睛,再不复以往的傲据,面上隐隐窥见愧色。

    我连忙也扯出一个微笑回应,算了,时过境迁,侵华过去百十年,国仇家恨都有人敢忘,那么我和她之间到底也不算什么。

    想想以前,除了她口不饶人,掐尖要强,其余对我倒也不算很坏。

    何况如今她也一同远走,女儿在她手里,还要依托她来照拂,我更是不可与她闹得太僵。

    你瞧,我这算不算是逐渐成熟,懂得审时度势,学会虚情假意了。

    任晓初啊任晓初,想不到对于虚伪和心计,你上手倒快。

    何况她既然已主动示好,我更加也不好再恃理不饶。

    这个时候,我不介意于她冰释前嫌。

    到底还是要走,妙妙倒没有表现得我想象中与我难舍难分。反倒兴奋更多一些。

    这个孩子从小独立自主,极有主意,极小时摔倒了不等扶便自己拍一拍站起来,哭也不肯哭,现今临行前更是事事自己打点规划,想得周到。

    她还好好来安慰我,“妈妈,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不许再瘦,爸爸说八月我暑期便立刻送我回来。”

    这哪里像要背井离乡的样子,倒像旅行春游一般,这一代的孩子格外聪敏坚韧,要胜了我们小时候不知多少。

    “好。。好。。”

    我只敢哽咽着一个字回应,怕再讲多一句眼泪便要同洪水一般决堤。

    韩远光直觉要来揽住我,手伸出一半,似是想起不妥,只好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没关系,我保证照顾得女儿好好的,不要这样,好吗。”

    我站在候机室亲眼看着飞机慢慢滑行到破空而飞,他们,终于离我而去了。

    没有妙妙的生活一下子失了重,万事提不起兴趣。

    我依旧还住在那幢遥远的小房子里,我并没有接受韩远光的提议,将原来的房子更名在自己名下,他的我的,只要都惦记着妙妙,又有什么分别。

    况且我还要带着我艰难树起的自尊好好生活。

    钥匙被我锁在抽屉,人去楼空,此地再坏,再凄清,是我经历了许许多多失眠难挨的夜晚过渡心情的地方,我已经习惯,没必要再换个地方继续去感受荒凉。

    我很想打个电话给乔燃,与她聊一聊。

    但她似乎近来忙得要命,时常讲几句话便挂掉电话,或者干脆大段大段时间的电话不通。

    万事靠自己,朋友之间也不能太过依赖,于是我克制自己尽量不去打扰她。

    老张安慰我,“不舍得归不舍得,可是也别让自己消沉太久,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早早晚晚有这样一天要离开你,没人会与谁一起一直一辈子。”

    他来送樱桃给我,藤编的小篮子精致可爱,颗颗鲜红饱胀的果儿,娇艳欲滴。

    我拈起一颗,轻轻咬破,嫣红汁液横流。

    我一张一张翻看妙妙到南京拍的照片,神色肃穆愤慨庄严的站在纪念馆前。韩远光说她适应的极好,与同学之间相处融洽。

    还好这孩子的个性颇像她爸爸,我聊以慰籍。

    老张一双长腿架在茶几上,双脚左右摇摆。

    “你那青梅竹马一心苦追的男朋友呢,今日没来看你,怎么,耗不起,终于被你拖跑了?”

    我翻他一个白眼。

    还好最近有叶承康陪着,渡过这段与妙妙刚刚离别的时光。

    叶承康一直坚持自己那一派绅士作风,无论多早多晚,他只将车子停在楼下,然后倚在车边目送我上楼去。

    我上楼,进门,开灯,然后站在窗前与他说晚安。

    一切发乎情,止乎礼。

    老张戏谑他,“忒能沉得住气,若不是真正谦谦君子,便有不可言说的身体秘密。”

    反正在他心里眼里,叶承康就是短一根筋的怪咖。

    “什么年月了,还玩这种冰清玉洁的柏拉图式,成年人的世界,该办的事情应该尽快,以免夜长梦多。食,色,性也。”

    我气的骂他,“张易安,你才是正经披着正人君子外表的豺狼虎豹,跑我这里献殷勤没有用,怎么不去隔壁证实你自己没有隐晦的身体秘密。”

    张易安不知何时恋上我那可爱的女邻居,两个人泥人打破用水调和,一向我中有你,要不是某日被我撞破,这厮恐怕还打算要欺瞒我一辈子,想想我就来气。

    难得他今日得空到我这里歪缠。

    不久之前他还给我取向模糊的错觉来博取我的同情,谁料一看到我女邻居宋情,立刻沦陷。

    咄,谁说只有女人是冲动的情感动物。

    张易安懒懒伸个懒腰。

    “她那份已经有了,这份是你的,除了我谁还来理你孤独寂寞。”

    我想起乔燃,心里一阵落寞。

    “哼哼,”我咬着樱桃,“得了吧,瓜田李下。”

    “好好,我走。”

    张易安晃悠悠回隔壁去了。

    一日,远在南京的韩远光发了这样一条简讯给我。

    他说,

    南京的天气不过六月便温度很热,蔷薇花海开的浩瀚,我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看着人头攒动,心里却是止不住的荒凉,我便就又一次的想起了你。此生此世,于你我终究是辜负,任小初,千千万万句给你,对不起。

    墨色的苍穹下我泪流满面。

    事过无痕,风起无声。我对韩远光这最后一丝的纠缠恨怨,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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