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好不容易挨到天亮。

    我算实实在在体会到何为度日如年,又一挨再挨,挨到七点半,估计乔燃这时间已经起床。

    我迫不及待去找乔燃。

    冒着去的若太早便会被她打死的风险。

    可是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有一肚子的惊叹号和问好,必须要找她问清楚。

    我匆匆赶到她的家,美丽整齐的高级住宅区,栋栋建筑的堂皇气派,仍旧不失精致华美。

    乔燃一向独居,此时正仰在露台的躺椅上,见到我去,毫不吃惊。

    也难怪她见怪不怪。

    这件事分明她十几年前便原原本本的知晓。

    可她为何竟不与我说。

    “说什么?”乔燃懒懒的。

    “高考前告诉你吗?原本我跟叶承康是筹谋到你考完试的。”

    “你刚入大学便一头扎进韩远光的情网里,毕了业便立刻结婚,与你说了又有何用,有些事徒添烦恼而已。”

    我颓然坐下来。

    的确,即便知道了又怎样,注定我与韩远光要有这一段孽缘。

    “现在不是更好,得来不易的才越发珍惜。”

    “我怎么能答应他。”我惶急。

    “为什么不?”乔燃不解,“你不喜欢他?”

    “婚姻是座围城,墙头玫瑰墙内荆棘,外面的人看到鲜花想进来,里面的人迫于荆棘不得不出去,乍见欢喜,难的是久处不厌,我已经历失败一次,这次的赌注还有妙妙,我实在输不起。”

    我有些无力,内心实在是彷徨。

    “喜欢归喜欢,但是你不敢相信叶承康肯为了你披荆斩棘。”

    乔燃为我下了定语。

    “情深缘浅,离合悲欢,缘分就是这样,相爱便在一起,走着走着散掉便各安天命。”

    乔燃遥远地看着天上的云,叹,“你看这云,聚了又散,日复年年,人生如此,亦复如斯。这一世,谁成了谁的铭心刻骨,谁又做了谁的过眼云烟。”

    乔燃轻轻道。

    “小初,很多事情怕是没有用的,很多东西不会因为你怕便不来找你。”

    我静静瞧着乔燃,她越发瘦了,整个人陷进藤椅里。

    “小初,给自己一些面对生活的勇气,与其惶惶终日,不如坦然面对,学会接受与释怀,不管兵荒马乱还是岁月静好,这些都是你必须面对的生活。小初,你不能拒绝成长,只有长出一个足够坚强的灵魂,你才能够去抵挡,去守护。”

    我默然看着乔燃,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

    只觉得听着她的话,没由来的一阵伤心。

    “你还好吗?”我只好问她。

    “好。”乔燃露出浅浅的笑。

    走出乔燃的宅子,外面骄阳芳草。

    我该不该重新的生活,开始一段感情,感受面包以外的奢侈。

    先别论我敢不敢,肯不肯,我又该怎样与妙妙解释。

    我回想乔燃,我与她分别时叮嘱她,“别太拼命了。”

    她静静坐在那里淡淡对着我笑,“好。”

    对于叶承康的感情我不是不动心,一个人十几年深情不移已经足够让人感动。还有他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我已经心殅摇曳。尤其是他眼神中,温柔却坚定,,让人莫名的多一丝信任。

    可是我何德何能,妄想拥有美满人生。没几年颧骨的肉都要垂到腮边,而叶承康才开始显露他男人的气度,若再看生厌,那时我又该如何自处。

    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心心念念的理想,那是梦,早已没了年少时孤注一掷的勇气。

    很多事情,我再赌不起也输不起。

    既然不知该做何选择,我只好收敛情绪。

    现在工作已越发得心应手,尽管再难抓到我把柄,邹玉仍不肯用好脸色对我。

    我已习惯渐渐不去理会,我只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而努力,再不因为期待别人的认可而看人脸色。我要长出强大的灵魂。

    慢慢有人在与我一起午饭时拉拢我一起数落邹玉种种不是。

    刻薄寡恩媚上欺下。

    似乎讲讲上司是非无可厚非,彼此间亦能增进感情。

    但我只静静微笑。

    不肯应和一句。

    人总要吃着亏才肯学着聪明,我与她们不是朋友,现在她们背着邹玉如此,明天便会把这些扣在我头上。

    以前我差在毫无心机,现在虽然慢,但现实已将我一巴掌一巴掌的打着学乖。

    油滑并不可耻,起码保护自己周全。

    叶承康偶尔来接我下班,约着一起晚饭。后车厢打开,铺满大捧的花,今天是娇艳玫瑰,明天是纯白栀子,后天又换成粉色的洋牡丹,再来是芍药,是蔷薇,是荷兰进口的郁金香。

    我嗔他浪费,他便笑,他说要将落下的花一点一点补给我。

    他似乎并不急着要我答案,我也就心安理得的装鹌鹑,任他陪着我在城市大大小小的巷子里兜转。

    黄昏的街头,踩着脚踏车晃晃摆摆地一家铺子一家铺子的吃下去。

    恍惚间,时光似乎一下子消失了十几年。

    我又回到青葱岁月,穿花拂柳地走下去。

    妙妙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叶承康。

    他带着妙妙在篮球场打球,悉心的喂水擦汗,高高举起妙妙,让她把球投进篮框里。

    我与妙妙坐在树荫下看他和别人斗牛,他篮球打得极好,灵活的闪身,避人,运球,上篮。妙妙一副痴迷的表情,“妈妈,叶叔叔篮球打的真好,而且比我们壁虎哥哥还要帅。”

    壁虎哥哥是她学校教运动课的男老师,曾经一度被她视为“偶像”。

    我忍俊不禁,去羞她。这个豆大的小人儿,知道什么帅不帅。

    妙妙不依,母女两个笑得东倒西歪。

    妙妙已知道我与她爸爸分开的事。

    七八岁的小人儿讲起话来一副老气横秋,“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爸爸妈妈分开后反而更和睦,常常能心平气和坐下来讲话。”

    “爸爸妈妈只是不在一起生活,但爸爸爱我,妈妈也爱我,爸爸还是我的爸爸,妈妈也还是我的妈妈,这永不改变。”

    “最后这句话是爸爸说的。”

    我啼笑皆非的看着面前这个摇头晃脑的小孩儿,但愿吧,但愿她能够得到满满的爱,安平喜乐一世。

    “妈妈,以后你会跟叶叔叔一起生活吗?”

    妙妙问我。

    我迟疑,“你喜欢他吗?”

    “喜欢。”妙妙马上坚定的回答我。

    “为什么?”

    “因为他对你好。”妙妙忽闪着大眼。

    小孩子的世界永远如此简单直接。

    “爸爸说他以后不能在继续照顾你,如果妙妙以后长大了也不在你身边,那么妈妈难免孤单寂寞。”

    她搂紧我。

    “我要妈妈时时快乐。”

    我亦抱紧她。

    这个孩子,成熟早慧到让人心疼。

    第二天下午,韩远光来接孩子。

    我在厨房忙忙碌碌。

    砂锅里排骨在汤中翻滚,香气四溢。

    他奇道,“你从不下厨房,何时学会做菜。”

    离婚一年半,很多事情已经似是而非。

    托我隔壁殷勤且厚道的女邻居的福,我已不再是初涉菜场集市内举步维艰,茫然不知所措的雏儿,由着无良的奸商缺斤短两,偷梁换柱。

    如今我也学着挑挑拣拣,在我女邻居不断桃李之馈时煮一锅山药排骨回敬。

    说起我亲爱的女邻居,也同乔燃一样是个妙人儿,当初见我带回一把菜从根烂到茎,挽着我气汹汹找过去,一把掷在老板面前,声如洪钟,气势如虹。

    她与我和乔燃同龄,眉目颜若桃李,神色浅淡如菊。风风火火,凡事必要见高下正反。

    闲时却蜷在沙发上,托着咖啡听肖邦,那个苍白病态的钢琴家。

    连乔燃也不禁夸她,慧黠而通透。眉眼间满是故事。

    我感慨。

    “我总要装作自己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呀,生活教会人的可多呢,任谁也不可能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过一辈子。”

    这绝对不是讽刺,逐字逐句由心而发.

    但韩远光却似颇有感触,不自然起来。

    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翻了翻。

    “你看了这样多的书。”

    倒不算是排遣寂寞,应该算作完成少时我的心愿,我书架上的书已经插满大半。

    “十之八九。”

    我把盐放进砂锅里。

    我看书颇杂,古今中外诗词武林,但最爱还是推理悬疑。

    恰如生活,不翻开新的一篇,永远不知道接下去如何跌宕起伏。

    “留下一起吃晚饭吧。”我邀请他。

    结婚这十年,我几乎没有做过一顿像样的饭菜给他,他从来没有抱怨过。

    韩远光知道我厌烦厨房油腻,只要得空,不管工作多紧,挽起袖子扎进厨房,在出来,肉是肉,汤是汤。

    杯盏盘碟一一摆好。

    想想确实自己是又愧的。

    婚姻破败,我也并非全无责任,冰冻三尺非一日,这段感情,说到底,我也没有好好维系。

    难怪人家的娘要心疼的抱屈喊冤。

    换我做她,也不见得便能讲出好听的话来。

    “不了,”韩远光调好火,拉着我走出厨房,一齐坐在沙发上。

    他挨着我,语气淡淡带些寂寥。

    “。。我看你还是回去住,这里毕竟偏僻,交通不便且多荒凉。”

    他顿一顿。

    “我与妈商量了,待这几日有空一起去把房子更正到你的名下。”

    “她同意?”

    我已听说,远光升了副院长,到南京任职,过渡一段时日再回来想来。“必定势头飞涨。

    以他的才干,一切意料之中,我不过是块敲门砖,抛砖引玉。韩远光差的,一直只是一个机会。

    只是我没想到一向厌我至极的婆婆会突然如此豁达,接受这样的提议。

    “我们就这一个妙妙,你的我的,早晚都是她的。”

    “母亲当然赞同,她已经早有愧意。”

    韩远光神色有些凄然。

    “那日你走后,我们母子两个人聊了很久,有时候人一钻进牛角尖,里外不通,觉醒时已经悔之晚矣。”

    他叹,“母亲叫你别恨她。”

    我心里一酸,泪便上涌。

    努力将泪水压下去,我强笑。“怎么会,陈年的了,况且许多事我也不对。”

    可是他走了,妙妙怎么办?女儿早升了小学,眼看课业开始多起来。

    那么,是以后女儿不常见到父亲,还是我要经久阔别女儿。

    “我准备带女儿过去,那里已经安排好了国际学校,教育资源不错,更加贴近我们国家的历史,有更深厚的文化底蕴,何况那里妙妙有祖母陪她,接送照顾总好过留给你一个人彼时孤立无援。”

    他已筹谋的这般详细,我还能再说什么。

    可是一想到要与女儿分开,泪到底止不住,流下来。

    韩远光拍拍我肩膀,安慰到。

    “没关系,现在电话视讯这样方便,随时可以对话见面,长期中你亦可以来看她,几个小时的车程而已。”

    话虽如此,可是我终究要错过我女儿的许多成长。

    我心酸难耐,眼泪止不住的掉。

    这个小人儿,我实在亏欠她许多。

    韩远光最终叹了口气,将我揽在怀里,任我把他衣衫哭湿。

    离婚快要两年,不,不止,从婚姻的最后几年到现在,我第一次与他距离的这样近。

    临走时韩远光幽幽问我。

    “你爱他吗?”

    他?

    叶承康?

    他与叶承康见过面,别此点点头算招呼过。

    我垂下眼睑。

    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知道这世界上究竟存不存在爱。

    如果有,我亦不知道我这失婚已久的中年妇女配不配谈爱。

    “那么,他对你可好?”韩远光再问。

    “好。“

    这次我回答的毫不迟疑。

    叶承康与韩远光不同,韩远光性格淡漠,内敛,我们大约是同一类人,封闭接执拗,敏感又逞强,从来不会主动低头。

    所以同类注定相残。

    但是叶承康不会,他是个极睿智之人,并且个性恬淡温柔,仿佛这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值得争抢辩论,以自然而然之道处世。

    与他相处,我受益良多。

    至于对我,极尽体贴,豪不虚伪,这种事女人一向敏感,尤其是我这种有过经历的女人,一朝蛇咬,十年向上都要保持警惕。

    “那么,好。”韩远光点点头。

    “我亦能心安。”

    我站在阳台上目送他驱车离开。手里握紧他留下来的钥匙。

    是我原来用惯那把,蓝色水晶莲钥匙扣仍系在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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