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有公子长身玉立,濯濯如春月柳,轩轩若朝霞举,仿佛有一层润而温的柔光笼在他周身。

    珠玉质雅,温和沉静,直看得人一颗心都跟着平和下来。

    顾凌伊从未如此被皮相所蛊。

    “不是在流云处玩,怎么来了?”察觉到她来,赵弥贞搁笔净手,温声问道。

    顾凌伊从方才的绝美画面里缓过神儿来,单手一撑翻进屋内,“想你了呗。”

    “又不走正门,回回翻我这窗户。”

    “干我们这一行的,习惯了习惯了,”顾凌伊不好意思地回头望一眼,笑哈哈地搓了搓手,“殿下多体谅我嘛。”

    她瞥到桌案上的画作已经完成,凑过去欣赏,“殿下画的这是……怎么是位美人儿!”

    画中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称一句国色天香绝对不夸张。

    顾凌伊心中吃味,醋得咕嘟往外冒酸水儿。

    赵弥贞好笑地瞧了她一眼,解释道:“这是我母亲。”

    “先皇后?难怪殿下你生得如此端方貌美。”顾凌伊在心中连连告罪,不住念着抱歉,“皇后娘娘容色殊丽,我一个女孩子见了都心中欢喜呢。”

    她脸上堆起难为情的笑容,眼睛都挤得眯了起来,倒显娇憨。

    “你啊……”赵弥贞忍不住轻戳在她脑门上,笑着摇了摇头,“若她还在,见了面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母后她最喜欢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幼时就常听她念叨着,我若是个女孩儿该有多好,每每成功哄骗我穿上姑娘家的衣裙,她就特别高兴。”

    穿着漂亮裙子殿下?矮矮的,粉雕玉琢的,因为不情愿而鼓起的肉嘟嘟脸颊……顾凌伊光凭想象就能把自己逗乐,皇后娘娘真是个有趣的人。

    “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孩,总不会愿意日日扮作小姑娘。可是每每拒绝,母后就摆出落寞的神情,说原本父皇和她都以为腹中会是个小公主,故而期待地准备好了一切女儿家的物什。却没想到,她最后等来了一个我。”

    “只是可惜再也无法告知父皇,他们的儿子平安健康。”

    “所以我就妥协了,因为我知道,父皇和母后永远都不能再等来他们心心念念的女儿了。”

    赵光宗和他的小皇后无疑是相爱的,却再也不能相聚了。

    甚至连他们的孩子,赵光宗至死也无缘得见。

    回忆往昔时,赵弥贞的脸上明明是浮着笑的,一抹柔和又清浅的温暖笑意。

    可他眸中神色又是那样的哀伤,仿佛所有的美好都离他远去,过去与现实割裂开来,他一人孤零零地站在缝隙里来回张望,却再也等不来那好景。

    同有封存在心底的往事,顾凌伊触摸到他身上那种矛盾的快乐。沉浸在回忆里确能回味欢欣,在那之后却会更加落寞。

    那种违和,她感同身受。

    她有心无力。

    在船上时,顾凌伊套取了很多关于先皇后的信息,零零散散地堆在记忆的角落,只等着到时能够派上用场。

    她把那些当作未来盗取玉玺时保命的关键,从不曾关心旁的东西。可是如今,顾凌伊感到懊恼与愧疚,她迫切地想了解殿下父母的故事。

    这一刻,她真心实意地想要参与有关于赵弥贞的一切。

    “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顾凌伊将手贴在他温暖干燥的掌心,拇指缓缓抚在手背上,与他紧紧相握。

    搬来两张竹椅,在这个悠闲惬意的午后,有关于赵光宗与其小皇后那段瑰丽却短暂的往事,由他们的孩子娓娓道来……

    提起赵光宗,举国上下无一不爱戴赞扬——少年天子,励精图治,将国家治理的井然有序。

    他们有一位骁勇善战的君主,国家版图在他的努力下一再扩张,外贼不敢入侵,百姓们生活得富足和乐。

    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很好,可大臣们却是有些发愁。

    皇帝事业心太重,不好美色可怎么破?

    “陛下,延续皇家血脉是关乎天下安定,社稷稳固的大事……”又一位不死心的大臣再次劝谏。

    “行了朱爱卿,”天子虽年轻,威势却不弱,一个眼风扫过去,凌厉迫人,“国家政务繁多,朕如今还顾不上那些。”

    朱姓大臣支支吾吾,左右是不敢再说了。看陛下那神情,已然是被层出不穷的此类谏言弄烦了,再说恐怕招致雷霆震怒。

    可是大臣们怕皇上发火,太后却不怕。皇帝虽不是她亲儿子,好歹是养在她宫里长大,母慈子孝的表象还是有的。

    皇帝生母去得早,他不孝敬她这养母还能孝敬谁呢?

    故而当太后提出要举办宫宴,邀请朝臣家眷一聚时,皇帝虽知道这是场相亲宴,却还是答应了。

    太后是个有野心的女人。

    当然,宫里的女人没一个是善茬儿。可是能在漫长而激烈的宫斗中笑到最后的女人,非但很有野心,还有狠辣的手腕和过硬的实力。

    所以当她斗倒那一批人,坐上后宫的权力巅峰时,太后决心要将母族现在的荣盛延续下去。

    所以皇后的位子,必须属于她魏家的女儿。

    宫宴上,魏家本族的嫡女带着两个庶妹盛装出席。

    ——庶妹嘛,当然是来凑数的,能塞进来一个是一个。皇帝都喜欢了那最好,不喜欢的话就浅要一个皇后的身份给尊贵的嫡长女吧。

    太后一族如此这般盘算着。

    其实这些算计皇帝心里一清二楚,奈何当前魏族势大,他动他们不得。魏家要那个虚位,要么就给了吧?左右他也没有心仪的女子,皇帝在宴席上这么想着。

    然后,他就看到了她。小姑娘看歌舞看得津津有味,直砸吧嘴。一双眼灵动明澈,直勾勾地盯着舞女像是忍不住要流口水。

    刹那之间,只此一眼,这位先前百般拒绝的天子红鸾星动。手指紧扣在龙椅扶手上,他激动地想着,原来自己一直在等,一直在盼的人,就是她!

    “席间穿青色衣裙的,是谁家的小姐?”皇帝突然发问,声音虽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宴席瞬间暂停。

    且不说天子威严,来这儿的官家小姐们哪一个不是留心在意着,拿余光瞟着,时刻关注着皇上动态的?席上各人纷纷屏气凝神,恭敬地朝天子看去。

    唯有那个姑娘,比大家慢了半拍。先是歪了歪头,像是疑惑美女姐姐怎么不跳了,然后才扭过身看发生了什么。

    然后发现原来问的是自己。

    她略有些匆忙地站起,却没有失了规矩礼数,从容不迫地回答道:“回皇上的话,家父乃是陈平戎。”

    此言一出,席上人纷纷侧目:谁?定北侯陈平戎?那么威猛雄壮的一个汉子,居然有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女儿!

    皇帝也感到诧异,一方面是,定北侯捂得严严实实的闺女,今日居然给放出来了?另一方面,北疆那样大的风沙,养出来的小姑娘居然这么水灵……

    那一面,二人之间种下情缘。

    以前没有喜欢的也就罢了,如今有了,皇帝断不肯再将就,立誓非陈家姑娘不娶。而且说什么也不肯委屈了意中人,皇后之位只能是她的,后宫之中只能有她一人。

    太后党魏氏自然阴谋论,认为皇帝是为了拉拢定北侯,掌握兵权来与魏家抗衡,摆脱掣肘;

    定北侯心里也怀疑这臭小子别有用心,想要利用他女儿,故而迟迟不肯表态;

    文武百官琢磨着皇上心思,斟酌着如何站队,心中的算盘打得哗哗响……

    无一人信他是真心喜爱她。

    陈小姑娘却信了。

    所以她跑去跟爹爹说,“陛下喜欢我的。他看着我的时候,眼里除了我再没有旁的东西。他很好看,比歌舞坊里最漂亮的琴姐姐还要好看,我喜欢他。”

    宝贝女儿这么说,向来宠爱她的定北侯只能妥协。还有什么,比闺女真心喜欢还重要呢?所以他愿意站在皇帝这边,赌上整个北疆的命运,为女儿换一个幸福的未来。

    年轻的帝王如愿娶到了他的小皇后。

    由于太后没有得偿所愿地让后宫成为她魏氏女人的天下,对陈皇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陈”咬金那是恨得咬牙切齿,时常找她麻烦。

    陈皇后既然选择了入宫,当然预料到了这个处境,倒也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受太大的委屈。当然,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皇帝的处处维护。

    二人过了好一段蜜里调油的幸福生活。

    奈何好景不长,就在陈皇后被诊出喜脉,已经怀胎月余之时,边境战事突发。邻国撕毁协议,举兵入侵,竟出乎意料地攻破了向来坚固的防线。

    事出紧急又疑点重重,皇帝只能重回战场,御驾亲征。

    哪怕再不舍,再担忧,国事面前,陈皇后只能倚门相送,含泪道一句“万望珍重”。

    彼此挂念的新婚夫妇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这一仗打得异常艰难,前后加起来竟长达八个月之久。待天子九死一生,终于摆平了边境战事时,他快马加鞭,想要赶在妻子生产之前回到她身旁。

    可迎接他的,却是皇后失踪的噩耗。

    连续几个日夜未眠的身子轰然倒塌,皇帝一下子病倒了。

    “皇后听闻你在前境受伤,又焦急又担心,竟趁我们不注意溜出宫去寻你!待派人去追赶她时,已经找不到了。”

    皇帝不相信。

    他知道他的小皇后喜欢他,会担心他担心的不得了,会做噩梦半夜惊醒睡不着觉,会急得躲在被子里偷偷地哭。

    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懂得分寸,断不会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做这种看似情深实则添麻烦的事情。

    可是太后这样说,皇后的贴身宫女这样说,太监们这样说,御医们这样说,宫中侍卫这样说……所有人都这样说。

    皇帝不相信。

    他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出去找,盘查拷问一批又一批可疑之人,翻遍她寝殿任何一处角落——

    想要找到哪怕那么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还是这个结果。

    皇帝不相信。

    初闻噩耗,他的岳父定北侯气势汹汹地杀到他宫里,双手提拽着他领子,逼他把女儿还回来;

    到后来,他对他横眉怒目,指着他破口大骂,质问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的宝贝女儿;

    再然后,五大三粗的老将军老泪纵横溻湿衣襟,后悔将女儿嫁给他;

    到最后,看着有形无魂的天子,定北侯满眼疲惫地叹气说“孩子,放过自己吧”。

    皇帝终于生气了——不过才一年多时间,岳父他怎么能就这样接受了她的死呢?他应该骂他,打他,掐着他的脖子恨不得杀了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原谅他,放过他,甚至来宽慰他……岳父怎么能相信,当初是小姑娘任性妄为跑出去寻他才惨遭不测的呢?

    皇帝不相信。

    可是他病了,病的好重好重,小皇后走了,好像把什么支撑着他的东西也一并带走了。

    他无心朝政,不愿理会太后的小动作、魏氏一党的纵横朝堂。太后让他认魏家的孩子为义子也好,扶植那个孩子掌控朝局也罢,他只是想找到自己的妻子。

    哪怕他已经病的不成样子,整日缠绵于龙榻之上,还是坚持地,不停歇地,派人出去寻她。他力排众议修建皇家陵寝,倾尽财力物力,非要给杳无音讯的陈皇后建一个衣冠冢。

    皇帝不相信,所以最后他带着对小皇后的思念,长眠于那个摆满她生前所爱之物的墓室里。

    听到这里,顾凌伊脸上沾满了泪痕,却毫无所觉。

    皇帝至死都不相信众口一辞的那个所谓“事实”,所以他借着这个极具迷惑性的奢华墓室,将传国玉玺藏了进去。

    魏氏一党本就做贼心虚不敢声张,只能偷摸寻找。而天下人也不知道所谓“禅位”,其实是一个蒙骗所有人的阴谋。

    玉玺就这样被藏了起来。

    事情的真相,当然是陈皇后所历的种种磨难。

    赵弥贞轻轻用指腹揩去她眼角的泪珠,顿了顿,才继续讲述陈皇后当年,是如何拼尽全力才保下腹中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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