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终于肯露面了吗?”

    闻言,浑身书卷气的年轻公子很明显地愣了一下,奇怪问道:“仙师知道我的存在?”

    “江安扬嘛,变成鬼魂的江安扬。”谢灵衣冲依旧狂躁的樊雨娆施了个定身咒,才腾出功夫跟他闲聊。

    “下午我伪装成巨丰前来,看到棺椁上那么多的黄符以及周围布设的锁怨法阵时,心中就生出疑惑——”谢灵衣故作不解地皱了皱眉。

    “这般镇压之下,樊小姐是如何派出分/身去雍王府作恶的呢?”

    “起先,我以为是那鬼道想要借王府里横死的怨灵来提高厉鬼实力,可听完他谋划我便明白,巨丰绝不会冒险去趟雍王府这浑水,放她出去显然弊大于利。”

    羞辱和折磨百般加诸于樊雨娆,巨丰目的就是为了以她临死前的滔天怨气作阵,豢养出一只为他驱使的怨鬼。

    阵法已定型,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他没道理再多此一举。

    “而虽然只是一个分/身,仅凭樊小姐自己根本溜不出这重重符阵包围下的江府,故而她一定有帮手。”

    谢灵衣说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而这个帮手,只能是非在江府遇难、阖府福愿所向,且愿意默默帮助她的江公子你。”

    变成鬼的江安扬保留了生前的模样,很是干净清秀的白面书生,身形高高瘦瘦,走路板正挺拔,样貌文质彬彬。

    就是脖子处有一圈被缝合过的伤口,比较突兀,看起来有些狰狞。

    原来她早就知道,江安扬苦涩一叹:“那看来方才仙师冲娆娆的那一刺,是为了引我现身了。”

    “逼不得已拿樊小姐相要挟,实在抱歉。”谢灵衣一拱手,真心致歉。

    拿人家心上人的安危设套,确实不是好汉所为。奈何形势相逼,留给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仙师想要什么?”

    “关于你的那部分真相,至今无人坦明。”谢灵衣盯着他双眼,缓缓说道。

    “仙师想要弄清楚此事完整的来龙去脉,我自当知无不言。”

    江安扬本来神色轻松,却在谢灵衣说完下句话后猛地面容一紧,眼睛直直看向她——

    “还有,”一字一顿,谢灵衣说话时分外笃定,神色冰冷而耐人寻味,“交待清楚你今晚犯下的罪孽。”

    目光清寒仿佛能一眼将他看透,江安扬被压得不敢逼视,别过头去,“什么今晚?仙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樊小姐还在我手中,恐怕江公子你不懂也得懂。”

    自江安扬现身的那一刻起,谢灵衣就敢下断言,任务中所提的【灾难】绝对是他带来的。

    至于灾难发生的时间,按照江安扬这么宝贝樊雨娆的态度来看,之所以没在她挨打的第一时间就赶来相助,只能是因为他被别的事情绊住了脚步。

    同理,直到危急时刻他才现身,也是为了今晚功成一忍再忍,最后忍无可忍。

    “你!”江安扬气急,这位仙师刚才还因拿娆娆作人质而心生愧疚,这么快就又故技重施?她不讲武德!

    拼夕夕开心叭叭:“这你就不懂了吧小伙子,我们宿主向来反复无常,不按常理出牌!”【得意洋洋.jpg】

    谢灵衣:“……”怎么说呢傻宝,有时候你的夸奖并不是很好听的样子。

    看了眼仍在坚持无能狂躁的樊雨娆,谢灵衣好整以暇地转着手中竹笛,胁迫之意不言而喻。

    “如何?江公子是说,还是不说?”

    无需盘算也知自己毫无胜算,江安扬放弃抵抗,咬牙切齿道:“仙师想要先听我说什么?”

    估算了下时间,谢灵衣歪头建议:“你那坏事得逞估计要等天亮,左右时间还有空余,索性先从江公子你的经历讲起吧。由始而终的故事才听得畅快,也好为你的犯罪铺垫铺垫。”

    江安扬:“……”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您的体贴?

    谢灵衣叫来苏芷曦二人听故事,广袖一挥,雕塑一般的伍梓绪也遥遥飞过来,保持着仍旧被定住的状态,获得一个听戏席位。

    四人排排坐好,“少年,请开始你的演讲。”

    江安扬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得清嗓开讲:“故事的前半段,你们应当已然知晓。我与娆娆自小定有娃娃亲,幼时便已相识,可以说是相伴长大。娆娆她无拘无束,热情又漂亮……我自情窦初开以来便倾心于她。”

    “可惜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娆娆她并不喜欢我。”

    忆起少年心事,江安扬的脸上浮现出懊恼与无奈,眼中自然流淌出的情意是那样清澈且直白。

    “虽是如此,好在她也没有喜欢上别人,我二人身上又系着父母之命,所以我总觉得还能等。”

    看到二人现如今的悲凉结局,钟睿宁听到江安扬这个“等”字顿时心中一紧,若有所思地垂下头去。

    “之后就是我父亲升任,全家随他一起回到京城。我不负众望,考取了功名,幻想着将来能践行婚约,娶娆娆过门。”

    “不料造化弄人,灯会上我逞意气猜谜拔得头筹,却被那无法无天的县主瞧上,以强权逼迫我毁约娶她。”

    “那可是嘉敏县主,你不愿意?”苏芷曦不知何时充当起阴阳怪气的角色,语气十分之冲。

    自从知道樊雨娆被配了冥婚,被活活折磨至死后,大家心里就都窝了一团闷气,急切地想要寻找一个发泄口。

    “自是不愿!”江安扬毫无迟疑,脱口而出。

    谢灵衣看他一眼:“雍王府权势滔天,若做了他家乘龙快婿,你于仕途可谓是一步登天。在你心中,就未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动摇?”

    “从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还没和谁急过脸,此时却沉着脸将话掷出,只因被质疑了真心。

    “我从始至终唯一坚定的念头,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得幸娶到娆娆。”

    他无时无刻不在渴盼着她能爱他,又怎会稀罕什么县主?

    “可是你母亲,江大娘子可愿意的很。”钟睿宁哼的一声,加入了阴阳行列。

    阴阳派创始人伍梓绪:“……”可否先替我松绑!

    “没错。”江安扬变了脸色,咬紧牙关,显然对母亲极度不满。

    奈何生养之恩大过天,君子之德让他无法大肆出言指摘父母之过。

    “母亲瞧上了雍王府的显赫门楣,撺掇着向来仕途不济的父亲,和王府周旋。我的强烈反对被驳斥,后来他们直接把我锁在房内阻止我闹事儿,故而母亲偷做的那些龌龊之事我全然不知。”

    “我那时天真,还以为只要我不同意,没了新郎此事就断不能成。可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对樊伯母做出那样的事,她们家可是有恩于我们江家啊!”

    拼夕夕忍不住叫嚷:就是啊!恩将仇报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其实只要他们开口和樊家提,这婚约是完全可以解除的,伯父伯母是那么善良又豁达的人……”

    江安扬神色黯然,“可他们就是这么贪心,既想攀上雍王府的亲,又不想落下口舌丢了清白名声,可笑可笑!”

    拼夕夕忍不住爆粗:呵,既要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被谢灵衣警告了。

    “更令人发指的是,樊伯母意外死在嘉敏手里之后,我那行事周全的母亲害怕事情败露,竟想要一不做二不休,把娆娆也解决掉。”

    江安扬的五官难以抑制地变得扭曲,他胸中像是有一团怒火在熊熊燃烧,焚得他双目赤红。

    “当我得知母亲设套让娆娆误以为樊伯母落入流寇之手,引她去山林寻山匪要人时,我心中又惊又怒害怕得不得了,以死相逼才得以匆匆带上下人前去营救。”

    “可是连官府都一时奈何不了的悍匪,又岂是那么好解决的?当时情况危急,我命他们护着娆娆先行离开,在与匪寇的厮打中不慎跌下山崖,摔断了脖子,一命呜呼。”

    自己的死被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江安扬冷静地像一个旁观者,唯有提及樊雨娆的苦难,他才会显露出无法抑制的愤怒。

    因为执念过重,前尘难舍,江安扬死后化作鬼魂一缕停留于人世。

    而由于死在山崖中,他的魂魄不受江府布下的灵阵所限,可以帮助樊雨娆分/身顺利进出,苏芷曦想明白了这一点。

    “再后来你们也知道了,我那自以为是的母亲声称着为了我好,与恶毒道士勾结,将我心爱之人残忍折磨至死,逼她与我结下冥婚……”

    实在伤心难忍,江安扬哽咽着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他的娆娆,那么快活自由的娆娆,受尽了折磨屈辱,被永生永世禁锢在小小一口棺材里……

    而他就在旁边飘着,心碎欲裂却又无可奈何地,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何其痛!

    江安扬用袖子捂着脸哭,哭声压抑又悲痛,瞧着让人心疼。

    “冤有头,债有主。”谢灵衣丝毫不为此所动,她面容冷肃,声无波澜,“这不是你拖全京城百姓陪葬的理由!”

    樊雨娆有多惨多无辜,她都知道,谢灵衣也为之愤恨惋惜。

    可其他人,也是无辜的。

    “你根本不懂!心爱之人因为生母的恶行死在你面前,那种痛,你能明白吗?”江安扬声嘶力竭地喊叫,甚至连面部肌肉都隐隐抽搐,他心中的恨无处排遣。

    “在这之前,一切都不是这样的!樊家对我家有大恩,我们两家素来交好,经常互相拜访。”

    “父亲与樊伯父一起喝酒下棋,母亲拉着娆娆的手和樊伯母说笑,要娆娆早些嫁到我们家,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我与她一起念书、出行、练字……”

    忆起往昔美好,江安扬更恨了。

    他恨父亲升官回到京城,他恨雍王府势大强取豪夺,他恨母亲残忍不辨是非……

    他最恨他自己!

    为什么当初要出那个风头,得县主青眼。

    “可自从来到京城,一切都变了。父亲混入党派之争,与同僚争斗不休;母亲被富贵迷眼,削尖了脑袋往高门圈子里挤;读书不再是为了通明事理、济世安人,仿佛为官得势才是大家的目标……”

    江安扬的目光变得涣散,充满了困惑与迷茫。

    “当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无比陌生,陌生得让我惊惶时,只有她,无论身处何地都不会改变。当我为这种变化感到无措的时候,只有她,让我心安。”

    “我只有娆娆了,始终那么单纯快乐,干净如初的娆娆。”

    每当口中念出那个名字,江安扬的表情就会变得平和且温柔。

    像是诵一篇诗词,吟一曲乐章,生怕惊扰这一触即碎的美。

    “可他们却将我最后的那一点美好也夺取了!他们害死了樊家伯母,将我快乐无忧的娆娆夺走了!最后竟连她的性命也要一并杀害!”

    他声音激烈起来,大肆咒骂着天地,痛恨着万物。

    “这就是京城,它肮脏,它扭曲,它把父亲母亲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如此害人的地方,藏匿着这么多人面兽心的魔鬼,不如跟着我们一起下地狱!”

    看着面色扭曲,神色狰狞的江安扬,谢灵衣哀哀叹了口气。

    “错的从来不是这繁盛的京城,而是人们面对荣华富贵时自己做出的选择。”

    “真的要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环境吗?”

    “江安扬,你该问一问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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