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魅师尊的替身情人55
院墙高耸，宅院深深，这座雍王府气派一如当初，甚至威风更盛，无一处不浮靡。
“轰——”
却随着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掌，被瞬间夷为平地，化作堆堆粉尘，可笑至极。
浇花的、逗鸟的、品茶的、困觉的……里面的人无不呆愣，立在原处，显然还不明白这转瞬之间，房子咋就平白无故消失了。
不过这寂静也就一刹的空白，下一秒，尖叫声便齐齐迸发出来，王府众人意识到危险的降临，纷纷吱哇乱叫着到处逃命。
却不知道，该跑去哪里。
场面乱得无与伦比，抱头乱窜的人跌来撞去，褚粼然从这一片乱糟糟中，精准无误地揪出雍王一家，直接把他们仨提溜到高空中去。
主子被抓，登时便有大批训练有素的士兵，手持长矛哗啦涌出。
然后看着空中的魔头，站在原地整齐划一，口号嘹亮地对空气做着戳刺动作。
十分滑稽。
“你你你、你想干嘛！”雍王妃反应最大，被抓之后第一个叫唤起来。
“聒噪。”
冷冷吐出二字，褚粼然眼皮一掀，黑红色魔气跟有生命似的，呼啦啦冲了上去，将雍王一家裹成个大蚕蛹。
不消多时，魔气拂过，那分属于王妃和县主的身子皆是血肉全无，只剩下两副干干净净，连肉末都没有的白骨架子。
从空中落下，砸到地上哗啦一声响，摔了个四分五裂。
竟被魔气生啖其肉！
“我的儿！！！”雍王发出凄厉的吼叫声。
他居然毫发无伤，只是那层笼罩其身的金黄光芒，却肉眼可见地变得暗淡下来。
——当今圣上无子，已有意将皇位传给雍王，他身上隐有龙气升腾，正是天子之相初具。
“你！你！你竟敢！魔头！”妻子和女儿惨死当场，雍王大喝一声，目眦欲裂。
“杀想杀的人，不好吗？” 褚粼然像是不解，他眼珠微微一错，又美又灵，带着天真的惑人意味。
“还是说，这作为强者的特权，让你们这群蝼蚁害怕了。”
声音懒散隐隐带笑，而那笑意听在耳朵里，却是赤·裸裸的恐吓与轻蔑。
话中的“蝼蚁”二字，与其说是在骂雍王，不如说是在针对某些护着他的存在，譬如天道，或是……世界意志。
不再多言，褚粼然右手虚虚一抓，雍王一个空中动作，踉跄着就摔飞过来，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卡住。
毫无半分迟疑，扼住人脖子狠一用劲儿，那颗混杂着怒意和恐惧的脑袋就掉了下去，砸进长矛矩阵，惊得士兵们丢盔卸甲，奔逃四散，喊声连天。
垃圾……始作俑者抱臂稳立空中，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的混乱，一道殷红血线从他嘴角溢出，美得触目惊心。
显然，杀死天道眷顾之人，褚粼然也遭到反噬，没讨着好。
可他不在乎，压下吐血的冲动，弄干净脸就离开，随意得像是来公园溜圈儿的，感觉没意思了，拍拍屁股就走人。
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利落，画面中呈现的一切，快得像没发生过一样。
谢灵衣却在这短短几分钟的影像里，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令她心情复杂至极，绷不住哭了起来。
——伍梓绪，他无常的心情，说话的调调，惯用的表情，掐人的姿势……都跟伍梓绪一模一样。
从最开始的接触，到这些日子朝夕与共的相处，谢灵衣心里那个荒唐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觉得褚粼然，就是伍梓绪。
猜测一旦存在，每一处细节都成了疑点，亲近行为就是她的试探，她在这过程中无限接近于真相，最后在他目的性明确的杀人行为前，一锤定音。
褚粼然此人虽疯但懒，大费周章跑到京城杀雍王一家，还能是因为什么？
刷副本时，她曾和伍梓绪说过，雍王一家此前坏事做尽，本以为他们能凭樊雨娆一事将其扳倒，但他身上有龙气相护，恐不得行。
然后褚粼然无缘无故，杀了他们。
虽然不知道二人之间，身份转换是怎么回事儿，但谢灵衣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褚粼然就是伍梓绪。
无需多想，她当场就揭穿了他。
直截了当的挑明不容转圜，谢灵衣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在等一个解释。
本来讨要说法的人，一时间位置反转，落到劣势，褚粼然本能沉默。
他们曾有过很多次旁若无人的对视，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气氛凝固。
没有涌动着的暗流，没有暗戳戳的情意，这里分外安静，连途径的风都是静悄悄的，将二人之间的寂默无限放大，又凝固。
难言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谢灵衣先有了动作，她在这场无声对峙中红了眼眶，由着泪水滴答落下，顺着脸颊聚在下巴尖，再濡湿衣襟。
她的哭无声却汹涌，褚粼然的沉默立马悉数瓦解，笨拙地凑过来为她擦拭眼泪。
“灵衣你别哭，我承认，我承认我是伍梓绪，一切我都跟你交待清楚，你别哭……”
泪水擦不尽，他索性用手捧着谢灵衣的脸，无措地将每一滴泪都收拢掌心。
他们初见在人类城池，谢灵衣带人去赈灾那次，褚粼然混在人群之中，一眼就对她来了兴趣，念念不忘。
——他从未有过那种，兴奋到战栗的感觉。
曾经暗夜永随，他是墨山昏野下，沉寂已久的深水，海浪日复一日的拍打，只有漫长的枯寂与他为邻。
然而等待确有意义，那一日层云散去，云雾后皎洁的一轮悬于天际，连他也不由地朝她望去。
不过一眼，引来宝光幽照下，他褪去一身灰翳，变得波光粼粼。
褚粼然终于找到了他的快乐，并想继续快乐下去。
他好喜欢看着谢灵衣内心漠然，却伪装出一副和柔温顺的模样，混迹于正道之中，收获所有人的喜欢与赞赏。
多有意思啊？不是吗。
褚粼然当场就标记了她，然后开始琢磨怎样黏着，不是，怎样跟着谢灵衣。
目光逡巡过周遭宗门弟子，附身的想法被他否决画叉，褚粼然不想做杀人夺舍的事儿，脏！龌龊！跌份儿！
想了又想，讲究颇多的魔尊大人挑挑拣拣，忽然想起一个好东西来。
在他无聊又漫长的生命里，有一阵子是靠制偶来消磨时间的。熟手出巧活，褚粼然做出来的人偶各式各样，与人无二，越做越多，无处安置。
然后他就想出来个损招，决定赐予他们“生命”，然后把人偶们扔去各宗门当弟子去。
——褚粼然没修过仙，有点儿好奇，所以派他们去学习学习。他偶尔闭关，分出魔魂到人偶身上，体验体验再回来。
各大宗门都有他安插的木偶人，褚粼然那段儿时间玩得还挺起劲，不过终究是些勉强解闷儿的东西，没多久他就不乐意玩儿了。
放去各宗门的木偶人被他遗忘，很快抛掷脑后。
然而现在需求来了，褚粼然自然又想起他的工具偶来，好在他当初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设定了相关程序，木偶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假死脱身，改头换面之后，再次加入原定宗门。
所以当他这时候想用，各大宗门总有他能用得上的人偶。
褚粼然只简单为她解释了一下人偶机制，就开始坦白自己是如何变成伍梓绪的。
“那次你来赈灾我看到了，知道你是玄天宗的，就先选了一个玄天宗的偶人，想跟着你看看。”
褚粼然眼神飘忽了一下，“但你到处乱跑，经常外出，那个弟子有身份限制，没法跟着……”
“不对。”还想骗她？谢灵衣一眼看穿。
“好吧，是我经常跟着你，然后被你发现了。某次任务有高权限保密性质，你把我骗过去之后，借长老的手重罚于我，把我逐成外门弟子了。”
褚粼然一口气说完，还有点儿气，暗暗撇了撇嘴。
谢灵衣：“……”
她记得，冯长老门下的一个小弟子，跟踪狂，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无论她使什么法术都甩不落，一度让她以为自己连一个那么弱的修士都比不过，奋发图强了好一阵子。
但是发现归发现，作为门中大师姐，她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借着由头把人赶去外门了。
没想到，那居然是魔尊的小号。
褚粼然又不好解释，那是因为他在她身上做了专属标记的缘故，只能停了停继续说。
“后来我又换了好几个偶人，结果都没办法时时见到你，能一直留在你身边的，只有那个苏芷曦！”没忍住醋意，他目光幽幽。
那狗屁钟睿宁也是，三天两头来找谢灵衣，当玄天宗是自己家吗？烦死了！
谢灵衣淡淡瞥他一眼，“是我在生气。”
褚粼然立马收敛，“后来我一直寻找时机，预示到那次比武大会后，你刚好会跟我的一个偶人分到一组，我就决定和你一起去参加试炼了。”
“为了抓住这次机会，跟你好好相处，我把本体留在魔界闭关，然后将魔魂分九取一，投到了伍梓绪身上。”
沉眸回忆，谢灵衣忆起她初见伍梓绪时的异样，那一眼灼灼艳华，果然不是她眼花。
等等，分九取一？
所以说，在那场死亡中，褚粼然损失了九分之一的魔魂吗？
缺魂……那该有多疼啊，她心上泛起一阵钝痛。
“就是这样了……灵衣？”
褚粼然感受到她的情绪一下子又失落下来，指腹下意识轻轻按揉在她眼眶周围，面含担忧。
谢灵衣却一把扯下他的手，冷硬道：“可是凭什么？你变回褚粼然凭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你的死让我多痛苦，多内疚，多后悔吗？”
她不愿意和别人建立联系，可伍梓绪的每一条路都通向自己；
她不希望欠下人情，可伍梓绪对她所有的好都不容抗拒；
她不再相信什么真情，可伍梓绪最后用生命，拉她出绝境。
他的死亡打破了她的桎梏，漠然的心终于为之触动，而她却再也没机会重新感受。
那一刻，无尽的后悔将谢灵衣彻底淹没。
天知道当她发现褚粼然的异常时，那种惊喜与惶恐交织的矛盾感，几乎要将她折磨疯。
既希望他是那个人，又害怕只是大梦一场，更添失望。
“灵衣，对不起，我没想一直瞒着你。”褚粼然一看见她面有哀色，就觉得心脏闷闷的，喘不过气来，“本想再过段时间，就向你亲口说明。”
“理由呢？我要一个理由，你隐瞒我的理由。”
脸上泪痕未干，谢灵衣硬邦邦地看着他，语气又冷又凶，似乎仍然处于恼怒状态。
但实际上，失而复得已是不易，将人找回的喜悦冲淡了其他，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谢灵衣的情绪一向很平静，或者说是莫得感情，刚才的爆发多少有些难得。
但褚粼然清楚她性子，那是真狠心，今天不解释明白的话，谢灵衣很有可能就不要自己了，关系才刚刚拉近……
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因为我想以真实的身份，和你重新认识。幻墟之中是我心甘情愿，并不是为了向你索取什么。”
面色隐含躁郁，却丝毫不掩认真，那下压的眉头更像是因为苦恼，嘴唇紧抿却是因为不安。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更没有想好措辞。
活了这么久，褚粼然从未有一刻如此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怎样将那些难言的情意说给她听呢？
“……希望得到你的爱，任何卑劣的手段都没资格将它玷污，所以不想用曾经的死，作为要挟的条件。”
“谢灵衣，你能明白我在纠结什么吗？”
褚粼然，他是在祈求我纯粹的爱……虽然心里有数，谢灵衣仍旧被这直白的爱意震住，心脏在胸腔之中怦怦欢跳。
爱么？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褚粼然的话让她快乐。
嘴巴张开又合上，笑意先盈满了双眼。
在他死后，谢灵衣曾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如今，却发现万千思绪堆积在胸，她竟不知道该说哪一句好。
那就说她最害怕面对的那个问题吧，褚粼然都这么勇敢了。
“可是，你确定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次次从睡梦中惊醒，她恍惚着回忆起伍梓绪，这个问题都将她困扰。
“我善良仁慈的一切，”谢灵衣闭了闭眼，“其实都是伪装。”
她多害怕，因为这个虚假的人设，伍梓绪的死毫无意义。
——他真正相救的，根本不是自己。
“谢灵衣？”忍不住笑出了声，褚粼然竟没想到，她还有这种顾虑。
“你以为我爱的，是你装腔作势的善良吗？我最初看到的，就是伪装下的你，冷漠得不像话。”
“而看到你真实面目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褚粼然一字一句，看着那从来清雅绝尘的脸上，逐渐浮起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朝自己看过来，眼睛亮得，像缀着星子。
再也克制不住心里那股，热烈到几乎要将他灼尽的情感，褚粼然抛开一切小心翼翼，丧失理智，忘记忍耐。
去他的徐徐图之吧！他神智不清地想着，喜欢灵衣，想把她揉碎了揣在怀抱里，融为一体，永远都不分离。
脑袋里叫嚣着渴望，血液中沸腾着冲动，褚粼然循着自己的本能，将人控在手中。
反剪住她双手将人往前贴，他把谢灵衣直直按到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沿着脊椎一路摸上修长脖颈，迫使她微微仰起头。
哪怕就只有一次，此后永坠无间地狱，也值了。
褚粼然决绝又兴奋地，低头吻上了她，以绝对不允许对方逃离的姿态，彻底沉迷在那处柔软之中。
——他对谢灵衣的喜欢，原本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世人爱她光鲜亮丽的所有，她的美丽，她的温柔，她的强大。
爱她普渡世间时洒落的灿灿光华。
而他，从一开始就看透了那温柔皮相下，冷漠无情的真实。
世人爱的，是水中月荡起的柔柔波纹，感化万物。
而褚粼然痴迷的，是天边遥遥一轮，无情无欲审视人间的清月。
他永远爱她漠然冷血的灵魂。
释放情意又收敛力道，他吻她，像虔诚的信徒供奉他的神祇，献出肮脏破烂的心脏，交由圣洁明净的月亮审判罪责。
堕入地狱的罪徒早已做好了被唾弃或厌恶的一切准备，毕竟玷污只是他妄想的一次奢求。
这个吻孤注一掷，偶有咸湿的眼泪交杂其中，甜蜜和苦涩双双辗转于唇齿之间。
从始至终被他坚定选择的，原来都是自己……
胸中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炸烟花，榨出她隐隐复苏的情感，刺啦作响，无声哭泣着，谢灵衣回吻了他。
什么？眼睫颤动如蝶翅振振，褚粼然猛地睁开眼，赤红血色头一回不因暴怒而生，艳色稠郁，那是震惊，是欣喜若狂。
——当罪徒任由欲望出笼，一边疯狂索取，一边向他的神明忏悔，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神罚的降临时。
那轮明月却为他低下了头，给予他回应，定下永世的垂怜。
我不会审判你，月光无声地向他诉说，我已经在陪你一起沉沦了，你瞧。
“轰——”
却随着那看似轻飘飘的一掌，被瞬间夷为平地，化作堆堆粉尘，可笑至极。
浇花的、逗鸟的、品茶的、困觉的……里面的人无不呆愣，立在原处，显然还不明白这转瞬之间，房子咋就平白无故消失了。
不过这寂静也就一刹的空白，下一秒，尖叫声便齐齐迸发出来，王府众人意识到危险的降临，纷纷吱哇乱叫着到处逃命。
却不知道，该跑去哪里。
场面乱得无与伦比，抱头乱窜的人跌来撞去，褚粼然从这一片乱糟糟中，精准无误地揪出雍王一家，直接把他们仨提溜到高空中去。
主子被抓，登时便有大批训练有素的士兵，手持长矛哗啦涌出。
然后看着空中的魔头，站在原地整齐划一，口号嘹亮地对空气做着戳刺动作。
十分滑稽。
“你你你、你想干嘛！”雍王妃反应最大，被抓之后第一个叫唤起来。
“聒噪。”
冷冷吐出二字，褚粼然眼皮一掀，黑红色魔气跟有生命似的，呼啦啦冲了上去，将雍王一家裹成个大蚕蛹。
不消多时，魔气拂过，那分属于王妃和县主的身子皆是血肉全无，只剩下两副干干净净，连肉末都没有的白骨架子。
从空中落下，砸到地上哗啦一声响，摔了个四分五裂。
竟被魔气生啖其肉！
“我的儿！！！”雍王发出凄厉的吼叫声。
他居然毫发无伤，只是那层笼罩其身的金黄光芒，却肉眼可见地变得暗淡下来。
——当今圣上无子，已有意将皇位传给雍王，他身上隐有龙气升腾，正是天子之相初具。
“你！你！你竟敢！魔头！”妻子和女儿惨死当场，雍王大喝一声，目眦欲裂。
“杀想杀的人，不好吗？” 褚粼然像是不解，他眼珠微微一错，又美又灵，带着天真的惑人意味。
“还是说，这作为强者的特权，让你们这群蝼蚁害怕了。”
声音懒散隐隐带笑，而那笑意听在耳朵里，却是赤·裸裸的恐吓与轻蔑。
话中的“蝼蚁”二字，与其说是在骂雍王，不如说是在针对某些护着他的存在，譬如天道，或是……世界意志。
不再多言，褚粼然右手虚虚一抓，雍王一个空中动作，踉跄着就摔飞过来，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死死卡住。
毫无半分迟疑，扼住人脖子狠一用劲儿，那颗混杂着怒意和恐惧的脑袋就掉了下去，砸进长矛矩阵，惊得士兵们丢盔卸甲，奔逃四散，喊声连天。
垃圾……始作俑者抱臂稳立空中，好整以暇地看着下方的混乱，一道殷红血线从他嘴角溢出，美得触目惊心。
显然，杀死天道眷顾之人，褚粼然也遭到反噬，没讨着好。
可他不在乎，压下吐血的冲动，弄干净脸就离开，随意得像是来公园溜圈儿的，感觉没意思了，拍拍屁股就走人。
开始得突然，结束得利落，画面中呈现的一切，快得像没发生过一样。
谢灵衣却在这短短几分钟的影像里，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令她心情复杂至极，绷不住哭了起来。
——伍梓绪，他无常的心情，说话的调调，惯用的表情，掐人的姿势……都跟伍梓绪一模一样。
从最开始的接触，到这些日子朝夕与共的相处，谢灵衣心里那个荒唐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她觉得褚粼然，就是伍梓绪。
猜测一旦存在，每一处细节都成了疑点，亲近行为就是她的试探，她在这过程中无限接近于真相，最后在他目的性明确的杀人行为前，一锤定音。
褚粼然此人虽疯但懒，大费周章跑到京城杀雍王一家，还能是因为什么？
刷副本时，她曾和伍梓绪说过，雍王一家此前坏事做尽，本以为他们能凭樊雨娆一事将其扳倒，但他身上有龙气相护，恐不得行。
然后褚粼然无缘无故，杀了他们。
虽然不知道二人之间，身份转换是怎么回事儿，但谢灵衣现在可以百分百确定，褚粼然就是伍梓绪。
无需多想，她当场就揭穿了他。
直截了当的挑明不容转圜，谢灵衣始终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在等一个解释。
本来讨要说法的人，一时间位置反转，落到劣势，褚粼然本能沉默。
他们曾有过很多次旁若无人的对视，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气氛凝固。
没有涌动着的暗流，没有暗戳戳的情意，这里分外安静，连途径的风都是静悄悄的，将二人之间的寂默无限放大，又凝固。
难言的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谢灵衣先有了动作，她在这场无声对峙中红了眼眶，由着泪水滴答落下，顺着脸颊聚在下巴尖，再濡湿衣襟。
她的哭无声却汹涌，褚粼然的沉默立马悉数瓦解，笨拙地凑过来为她擦拭眼泪。
“灵衣你别哭，我承认，我承认我是伍梓绪，一切我都跟你交待清楚，你别哭……”
泪水擦不尽，他索性用手捧着谢灵衣的脸，无措地将每一滴泪都收拢掌心。
他们初见在人类城池，谢灵衣带人去赈灾那次，褚粼然混在人群之中，一眼就对她来了兴趣，念念不忘。
——他从未有过那种，兴奋到战栗的感觉。
曾经暗夜永随，他是墨山昏野下，沉寂已久的深水，海浪日复一日的拍打，只有漫长的枯寂与他为邻。
然而等待确有意义，那一日层云散去，云雾后皎洁的一轮悬于天际，连他也不由地朝她望去。
不过一眼，引来宝光幽照下，他褪去一身灰翳，变得波光粼粼。
褚粼然终于找到了他的快乐，并想继续快乐下去。
他好喜欢看着谢灵衣内心漠然，却伪装出一副和柔温顺的模样，混迹于正道之中，收获所有人的喜欢与赞赏。
多有意思啊？不是吗。
褚粼然当场就标记了她，然后开始琢磨怎样黏着，不是，怎样跟着谢灵衣。
目光逡巡过周遭宗门弟子，附身的想法被他否决画叉，褚粼然不想做杀人夺舍的事儿，脏！龌龊！跌份儿！
想了又想，讲究颇多的魔尊大人挑挑拣拣，忽然想起一个好东西来。
在他无聊又漫长的生命里，有一阵子是靠制偶来消磨时间的。熟手出巧活，褚粼然做出来的人偶各式各样，与人无二，越做越多，无处安置。
然后他就想出来个损招，决定赐予他们“生命”，然后把人偶们扔去各宗门当弟子去。
——褚粼然没修过仙，有点儿好奇，所以派他们去学习学习。他偶尔闭关，分出魔魂到人偶身上，体验体验再回来。
各大宗门都有他安插的木偶人，褚粼然那段儿时间玩得还挺起劲，不过终究是些勉强解闷儿的东西，没多久他就不乐意玩儿了。
放去各宗门的木偶人被他遗忘，很快抛掷脑后。
然而现在需求来了，褚粼然自然又想起他的工具偶来，好在他当初为了避免引起怀疑，设定了相关程序，木偶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假死脱身，改头换面之后，再次加入原定宗门。
所以当他这时候想用，各大宗门总有他能用得上的人偶。
褚粼然只简单为她解释了一下人偶机制，就开始坦白自己是如何变成伍梓绪的。
“那次你来赈灾我看到了，知道你是玄天宗的，就先选了一个玄天宗的偶人，想跟着你看看。”
褚粼然眼神飘忽了一下，“但你到处乱跑，经常外出，那个弟子有身份限制，没法跟着……”
“不对。”还想骗她？谢灵衣一眼看穿。
“好吧，是我经常跟着你，然后被你发现了。某次任务有高权限保密性质，你把我骗过去之后，借长老的手重罚于我，把我逐成外门弟子了。”
褚粼然一口气说完，还有点儿气，暗暗撇了撇嘴。
谢灵衣：“……”
她记得，冯长老门下的一个小弟子，跟踪狂，她走哪儿他跟哪儿。
无论她使什么法术都甩不落，一度让她以为自己连一个那么弱的修士都比不过，奋发图强了好一阵子。
但是发现归发现，作为门中大师姐，她又不好多说些什么，只能借着由头把人赶去外门了。
没想到，那居然是魔尊的小号。
褚粼然又不好解释，那是因为他在她身上做了专属标记的缘故，只能停了停继续说。
“后来我又换了好几个偶人，结果都没办法时时见到你，能一直留在你身边的，只有那个苏芷曦！”没忍住醋意，他目光幽幽。
那狗屁钟睿宁也是，三天两头来找谢灵衣，当玄天宗是自己家吗？烦死了！
谢灵衣淡淡瞥他一眼，“是我在生气。”
褚粼然立马收敛，“后来我一直寻找时机，预示到那次比武大会后，你刚好会跟我的一个偶人分到一组，我就决定和你一起去参加试炼了。”
“为了抓住这次机会，跟你好好相处，我把本体留在魔界闭关，然后将魔魂分九取一，投到了伍梓绪身上。”
沉眸回忆，谢灵衣忆起她初见伍梓绪时的异样，那一眼灼灼艳华，果然不是她眼花。
等等，分九取一？
所以说，在那场死亡中，褚粼然损失了九分之一的魔魂吗？
缺魂……那该有多疼啊，她心上泛起一阵钝痛。
“就是这样了……灵衣？”
褚粼然感受到她的情绪一下子又失落下来，指腹下意识轻轻按揉在她眼眶周围，面含担忧。
谢灵衣却一把扯下他的手，冷硬道：“可是凭什么？你变回褚粼然凭什么不告诉我？你知道你的死让我多痛苦，多内疚，多后悔吗？”
她不愿意和别人建立联系，可伍梓绪的每一条路都通向自己；
她不希望欠下人情，可伍梓绪对她所有的好都不容抗拒；
她不再相信什么真情，可伍梓绪最后用生命，拉她出绝境。
他的死亡打破了她的桎梏，漠然的心终于为之触动，而她却再也没机会重新感受。
那一刻，无尽的后悔将谢灵衣彻底淹没。
天知道当她发现褚粼然的异常时，那种惊喜与惶恐交织的矛盾感，几乎要将她折磨疯。
既希望他是那个人，又害怕只是大梦一场，更添失望。
“灵衣，对不起，我没想一直瞒着你。”褚粼然一看见她面有哀色，就觉得心脏闷闷的，喘不过气来，“本想再过段时间，就向你亲口说明。”
“理由呢？我要一个理由，你隐瞒我的理由。”
脸上泪痕未干，谢灵衣硬邦邦地看着他，语气又冷又凶，似乎仍然处于恼怒状态。
但实际上，失而复得已是不易，将人找回的喜悦冲淡了其他，她已经没那么生气了。
谢灵衣的情绪一向很平静，或者说是莫得感情，刚才的爆发多少有些难得。
但褚粼然清楚她性子，那是真狠心，今天不解释明白的话，谢灵衣很有可能就不要自己了，关系才刚刚拉近……
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因为我想以真实的身份，和你重新认识。幻墟之中是我心甘情愿，并不是为了向你索取什么。”
面色隐含躁郁，却丝毫不掩认真，那下压的眉头更像是因为苦恼，嘴唇紧抿却是因为不安。
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更没有想好措辞。
活了这么久，褚粼然从未有一刻如此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该怎样将那些难言的情意说给她听呢？
“……希望得到你的爱，任何卑劣的手段都没资格将它玷污，所以不想用曾经的死，作为要挟的条件。”
“谢灵衣，你能明白我在纠结什么吗？”
褚粼然，他是在祈求我纯粹的爱……虽然心里有数，谢灵衣仍旧被这直白的爱意震住，心脏在胸腔之中怦怦欢跳。
爱么？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褚粼然的话让她快乐。
嘴巴张开又合上，笑意先盈满了双眼。
在他死后，谢灵衣曾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如今，却发现万千思绪堆积在胸，她竟不知道该说哪一句好。
那就说她最害怕面对的那个问题吧，褚粼然都这么勇敢了。
“可是，你确定你喜欢的，真的是我吗？”
次次从睡梦中惊醒，她恍惚着回忆起伍梓绪，这个问题都将她困扰。
“我善良仁慈的一切，”谢灵衣闭了闭眼，“其实都是伪装。”
她多害怕，因为这个虚假的人设，伍梓绪的死毫无意义。
——他真正相救的，根本不是自己。
“谢灵衣？”忍不住笑出了声，褚粼然竟没想到，她还有这种顾虑。
“你以为我爱的，是你装腔作势的善良吗？我最初看到的，就是伪装下的你，冷漠得不像话。”
“而看到你真实面目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褚粼然一字一句，看着那从来清雅绝尘的脸上，逐渐浮起难以置信的神情，她朝自己看过来，眼睛亮得，像缀着星子。
再也克制不住心里那股，热烈到几乎要将他灼尽的情感，褚粼然抛开一切小心翼翼，丧失理智，忘记忍耐。
去他的徐徐图之吧！他神智不清地想着，喜欢灵衣，想把她揉碎了揣在怀抱里，融为一体，永远都不分离。
脑袋里叫嚣着渴望，血液中沸腾着冲动，褚粼然循着自己的本能，将人控在手中。
反剪住她双手将人往前贴，他把谢灵衣直直按到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沿着脊椎一路摸上修长脖颈，迫使她微微仰起头。
哪怕就只有一次，此后永坠无间地狱，也值了。
褚粼然决绝又兴奋地，低头吻上了她，以绝对不允许对方逃离的姿态，彻底沉迷在那处柔软之中。
——他对谢灵衣的喜欢，原本就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世人爱她光鲜亮丽的所有，她的美丽，她的温柔，她的强大。
爱她普渡世间时洒落的灿灿光华。
而他，从一开始就看透了那温柔皮相下，冷漠无情的真实。
世人爱的，是水中月荡起的柔柔波纹，感化万物。
而褚粼然痴迷的，是天边遥遥一轮，无情无欲审视人间的清月。
他永远爱她漠然冷血的灵魂。
释放情意又收敛力道，他吻她，像虔诚的信徒供奉他的神祇，献出肮脏破烂的心脏，交由圣洁明净的月亮审判罪责。
堕入地狱的罪徒早已做好了被唾弃或厌恶的一切准备，毕竟玷污只是他妄想的一次奢求。
这个吻孤注一掷，偶有咸湿的眼泪交杂其中，甜蜜和苦涩双双辗转于唇齿之间。
从始至终被他坚定选择的，原来都是自己……
胸中有一股陌生的情绪在炸烟花，榨出她隐隐复苏的情感，刺啦作响，无声哭泣着，谢灵衣回吻了他。
什么？眼睫颤动如蝶翅振振，褚粼然猛地睁开眼，赤红血色头一回不因暴怒而生，艳色稠郁，那是震惊，是欣喜若狂。
——当罪徒任由欲望出笼，一边疯狂索取，一边向他的神明忏悔，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神罚的降临时。
那轮明月却为他低下了头，给予他回应，定下永世的垂怜。
我不会审判你，月光无声地向他诉说，我已经在陪你一起沉沦了，你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