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权在握,山河已定,她不明白伯勒非要赶尽杀绝的意义在哪儿,屠杀兽人、激怒鲛人、煽动民愤,然后和他们彻底摊牌,这些举动实在多余。

    伯勒完全可以持续他的伪装,这样她和格弗希德就会一直被他蒙蔽,始终坚定不移地相信和支持他,照样稳坐王位。

    何必多此一举。

    精明的猎手从不会无故引火烧身,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被她忽略的地方,想想,再好好想想……茉莱尔催促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然而自责和愤怒的情绪股股交织,像一张网一样把她勒得喘不过气来,茉莱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状态有多危险。

    群众们沉默的注视完全是无声却强硬的逼迫,他们无可抑制地生出了埋怨,想要责问这位满口仁义的圣女,为什么再度把灾难带给他们!

    为什么支持了他们人族,却又改弦更张,非要偏帮这些穷凶极恶的异族!

    如果圣女不再是人类的守护神,她还配做他们的信仰吗?

    责怪和怨恨如野草疯长,那些纷繁的心声好比魔音贯耳,如冰冷的潮水一般,汹涌地将她淹没。

    被努力保护着的、曾经信任自己的人们抛弃啊,是种什么感觉?茉莱尔忽而生出一种深深的挫败感,那是溺水之人才能感受到的窒息。

    仿佛喧嚣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只有密密的水流将她包裹,透不进一丝光亮。

    “睡吧,睡吧,只有永恒的沉睡才能换来宁静……”

    仿佛有个声音在低声诱哄着她,意识随之一点点往下坠,尽头是一望无际的黑,却有旧日的神祇在那里等待,等待着祂可怜孩子来此避难。

    如果舍弃这一切,是不是就没那么累了?

    人们的怨与怪实在太沉重了,足以压垮任何苦苦支撑着的脊梁,她不自觉地放任自己坠落。

    “茉莱尔?你怎么了!醒醒,清醒过来!”很快察觉到异常,格弗希德双手把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急切地呼唤。

    人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摸不着头脑。

    只见处于舆论中心的少女乍然痛苦地闭紧了眼,蓦地苍白的脸色分外憔悴,像濒临枯败的花朵一样被抽走娇艳颜色,只剩下干瘪的死气。

    浑身还在虚弱地打颤。

    围观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嘁嘁嚓嚓起来,却很快有人恍然大悟般惊声开口,说她这是想要假装昏倒,以此来借机逃避!

    “我们享有人权!绝不能容忍被糊弄或蒙蔽!今天哪怕你是高高在上的圣女,也必须要给我们一个说法!”

    响亮的口号高高喊起,征讨声顿时沸反盈天。

    无意理会那群疯狂的民众,一溜火焰过去就足够将他们震慑,格弗希德紧张地察看着茉莱尔的情况。

    却发现她像是被什么魇住了一样,陷入了一种意识模糊的状态,怎么也唤不醒。

    情况危急,格弗希德指尖燃起一缕本源赤火,踌躇半晌才狠了狠心,径直点入少女娇嫩的眉心。

    这火是他的伴生之火,至纯至烈,能够驱散一切邪崇,灼尽所有污秽。

    只是威力实在太大,带给人的疼痛非同小可,如今逼不得已才用在茉莱尔身上,希望能够唤回她的意识。

    红得灼目的火苗如游走的灵蛇一般,倏地钻进少女皱紧的眉间,就再不见了踪影。

    她随之痉挛似的浑身抽搐了一下。

    不过须臾,茉莱尔就冷不丁地睁开了眼!她刚刚被一种炽烈到洞穿肺腑的灼痛刺到,顿时从无望的混沌中抽离,此时眼前一片清明。

    “快,布鲁克突然得知自己的弟兄们被杀害,此时定然丧失理智,大开杀戒,快去救人!”这是她恢复理智后的第一句话。

    伯勒有意促成此事,派过去围剿布鲁克的军队定然不会尽心,而是会放任他残害人类。

    她绝不愿意看到任何一方遭受伤害,她想要的,只是大家都平平安安而已。

    擦了擦她额上浮起的虚汗,格弗希德坚毅的眼眸中不掩担忧,“那你呢?你刚才到底怎么了,还撑得住吗?”

    “我当然是留下来解救兽人啊,我们永远不会抛弃任何需要帮助的伙伴!”

    茉莱尔扯出一个安抚的笑,从他怀中退出站直了身子,在他们两个周围撑起一个隔绝罩,外面的声音进不来,里面的声音出不去。

    所有试探性的攻击也被隔绝在外,他们旁若无人地交谈。

    “刚才是出了点问题,但格弗希德的火一下就把我烫醒了,我现在特别好。”

    她还转了个圈给他看,强打起精神的样子令他看了心酸。

    “听着格弗希德,伯勒绝对在谋划着什么,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利用死亡来加重各族彼此间的仇恨,那些无辜的人也不该死。”

    对于这个他曾经无比爱戴的兄长,格弗希德心中是又痛又恨,他不禁猜测。

    “莫非伯勒是想要削弱各族实力,让人族占主导地位?当然,让你我失去大家的信任是肯定的。”

    茉莱尔看着他,“不论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我相信我们都可以阻止他的,是吗?”

    “当然。”

    格弗希德回答地又快又郑重,这个关于信念与使命的答案,早已在心间滚过千百遍,不用思考便能脱口。

    “好,那我们必须分头行动了格弗希德。”茉莱尔沉声说。

    他们都明白这次的分开意味着什么,可能这一次,生离终成死别。

    却不得不为此奉献所有的勇气与爱怜。

    她握紧他手指,用了力,“两处无法同时兼顾,只有你去救人,我留下来拖住伯勒,才能为他们争取生机。”

    “不,这里太危险了,你一个人怎么面对整个帝国的军队?”格弗希德毫不犹豫地提出了反对,“只有你能劝住布鲁克,我们换……”

    “格弗希德,相信我,你面对他的时候绝对会受到影响,没那么容易放下心结动手。”

    他天性如此,重情重义,饶是伯勒做错了事,他也没办法这么快地放下曾经真心付出过的感情。

    在少年的沉默不言中,茉莱尔捏了捏他的脸,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

    不要皱巴巴的啦!

    “布鲁克发了狂,你无需劝他,直接抓了他走就是了。还有一件事,只能由你去做。”她语速飞快地交待道。

    “我怀疑伯勒接下来会对那些囚犯动手,所以需要格弗希德带领血龙们转移囚犯,最好想办法加上尤娜,让精灵族那边拖一拖伯勒……”

    闭了闭眼,茉莱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终究没能扛过命运的安排。

    “银湾地方足够大,而且只有一个出入口,易守难攻。就暂时,把他们安顿在那里吧。有格弗希德在,我相信伯勒的军队是打不进去的!”

    临别在即,她语气反而轻快起来,颇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意味,“等我解决了伯勒这个麻烦,就去找你会合,好吗?”

    阴云压地,天地之间无处不是昏荡荡的一片,然而少女的眼里却有着细碎的光,始终温暖,始终明亮,不会被任何伤害或背叛熄灭。

    格弗希德看着她,心中突然迸发出一股强烈的疼惜与爱重,饱胀到无处宣出。

    时间紧迫,容不得他们再有半点耽搁,千言万语在胸,格弗希德突然低下头重重吻她,力气大得像是要倾尽自己所有的不舍。

    茉莱尔也头一次抛下了矜持,急促地回吻眼前这个她爱着的少年。他们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就必须要为它承担代价,纠正自己的过失。

    一吻毕,二人都红了眼,哀情在彼此之间漫开。

    “再见,我等着和你再见。”格弗希德克制地松手。

    “我们会再见的,我保证。”茉莱尔冲他柔柔一笑。

    哪怕不是明天,也会在很远很远的未来,一定会再见。

    隔绝罩消失,在士兵围上来的这一刻,少年突然化作巨龙,咆哮着吐了一圈火焰逼退众人后,一飞冲天。

    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层云之中,再看不见。

    眼睁睁放任格弗希德离开,伯勒却并未多加阻拦,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似的。

    这让茉莱尔不由地心中隐隐不安,她却无暇顾及太多,因为他们兵分两路已经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她冷眼看着再度叽喳着指点起来的围观群众。

    或许舆论就是这么好操纵,不明真相的人们会轻易被三言两语煽动情绪,让自诩正义的唇舌为枪为刀,不假思索地刺向任何一个被推向审判台的“罪人”。

    哪怕前一秒,他们还深深爱戴着这个人。

    和用来对付娜塔莉的招数多像啊?舆论致死。曾经最在乎的一切反过来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器,恐怕是哀莫大于心死,失望多过害怕吧。

    她竟也有幸,能体验一遭。

    却有意外的发现。

    正是刚刚感同身受的体会,在迷失边缘走的那一趟,让茉莱尔察觉到某些难以描述的存在。

    什么东西正在默不作声地吸食着人们的负面情绪,犹如汲取养分一般,民众提供的阴暗情绪越多,“它”就越壮大。

    就连她刚刚也在心理防线最脆弱之际,被钻了空子,差点被哄得甘愿丢弃自我。

    可是人们的信任是多么美好的一样东西,若说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她须得时刻保持警惕,坚定己心,才能不再受“它”的干扰。

    除此之外,那些死去的兽人和人类的生命,似乎也统统流向了“它”的口中,整个弗洛门市都笼罩在一层看不见阴影之下。

    所以他挑起这一切都是为了“它”,伯勒正在饲养一个非常可怕的东西!茉莱尔得出结论,

    “圣女大人果然还是发现了,是吗?我不得不赞一句聪明。”

    见少女目光凌厉地盯着自己,伯勒笑眯眯地走近,甚至挥退了随身保护的士兵,一点都不忌惮的样子。

    周围不知何时,被再度隔绝了所有的声音和气息,她竟没有察觉。

    “急匆匆地把我这蠢弟弟支走,是不希望他留在这儿再受伤害?啧啧,你们两个的感情还真是好,叫我看了都心生羡慕呢。”

    “闭嘴!你也配把格弗希德称作弟弟?”茉莱尔向来温声细语好脾气,从未有过如此疾言厉色的时候。

    然而她那一张脸却冷得触目惊心,让人不禁生出敬而远之的畏惧来。

    伯勒也为之脚步一顿,转而好奇起来,“你能发现某些东西的存在,这我并不意外,可你是怎么知道格弗希德的力量在被吞噬呢?”

    咬紧牙关,茉莱尔气得双眼冒火,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一口咬死这个男人!

    “当我差点迷失,坠入那暗色深渊的时候,能明显感受到那其中有他的气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她耐着性子和他斡旋,“只是我也很好奇,你是在什么时候暗害格弗希德的?”

    “喔,这个呀,很早了……”伯勒甚至歪着头想了想,似乎那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遗忘的小事。

    “大概就是你们验收我学习成果之后吧,光明魔法,还记得吗?”

    “那之后格弗希德时不时来城堡里找我玩儿,我每次添上那么一点,能够摄取他力量的纽带就渐渐加深了。”

    真是狠心又无情啊!茉莱尔一口牙都要被自己咬碎了,声音从齿缝间溢出,“怪不得我没有丝毫察觉。”

    “对啊,如果不是圣女大人在,我也用不着费这么多功夫了。”伯勒无不遗憾地耸耸肩,像是还在责怪她让他多花心思。

    “为了汲取他力量你机关算尽,现在格弗希德走了,你竟然半点都不慌张?”茉莱尔试探他。

    她敢确信,那东西就潜藏在弗洛门市的某一处,最大的可能就是城堡。

    伯勒发出一声嗤笑,“圣女也太天真了吧?你以为把格弗希德支出这里,他的力量就不会再流失了?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在他身上废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就是为了构筑最特殊的联系!”

    “不论格弗希德跑到哪里,只要他还在维奇,伟大的神物就会一直吸食他的力量!直至他油尽灯枯,力量耗尽!哈哈哈哈哈……”

    癫狂似的大笑起来,提及“神物”二字,伯勒的脸上涌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其间还夹杂着隐隐的渴望与疯狂。

    逃不掉的……

    茉莱尔的心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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