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温馨的时刻再难得,林间路也总有尽头,这独处的一帧行至末尾,安静的二人不知都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好久都不曾说话。

    但谢望舒知道,他是在不舍。

    却在视野彻底开阔前的一瞬,听到她刻意上扬的尾音滑过耳膜,脚步便大赦般停下,停在这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方外间。

    “少君啊,我突然想起一句老话,说是关系好赖从不在时间长短,而在于感情深浅,你说是不?”唐翎亦探头问他。

    她说话最爱加上“引经据典”的前缀,好像这样就能很有说服力似的,谢望舒心中笑她,嘴上配合地嗯了声,唐翎亦便再接再厉。

    ——谢望舒对她真诚,她就也想对他好,想帮他慢慢松弛下来,而不是随时警惕防备着周遭。

    这样身心俱疲,哪里能长命?

    “就是我觉得哈,以咱俩这经历这么多事儿的硬交情,怎么也算得上是过命的好兄弟了吧?”

    兄弟?脸一沉,谢望舒咬着牙忍了又忍,才没一个冲动下把她那张胡乱吧嗒的嘴缝上。

    从来不会看人脸色,唐翎亦扭动着从他背上下来,和谢望舒面对面,“所以啊,听老妹儿我一句劝,我曾经、啊不。”她匆匆改口。

    “是我有个朋友,叫……小影!”

    “她因为经历过很无助的时刻,绝望过后深受创伤,从此就认为人情都冷漠得很,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求人真不如求己。”

    “那倒是。”谢望舒对这个小影表示赞同。

    唐翎亦翻着白眼儿跺了跺脚,“你别打岔,就听我说。”她想表达的又不是这个!

    谢望舒无奈,还真就没见过像她这么骄纵的,连讲个故事都不允许别人随便插嘴。

    “好好,就听你说。”他抱臂而立,静待。

    晃着脑袋,唐翎亦在脚下那一小块空地上走来走去,声情并茂的,还真跟说故事似的。

    “所以呢,小影就很抗拒别人对她好,与人交往都很表面,其实根本不交心。”

    “因为她打心底里害怕建立亲密联系,根本就给不出别人信任,跟个刺猬似的,见谁扎谁。”

    “因此伤害了好多对她好的人,把大家都吓得远远的,最后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做不怎么快乐的独行侠……”唐翎亦的声音低下去。

    这说的就是她自己,最开始穿梭在小世界里做任务时她就这个样,刚死不久,怨气冲天,一心只想摆脱束缚为自己而活,戾气无比重。

    她有厚重的壳,上面还有好多尖尖的刺,以为那就是盔甲,却没想到防的不是别人,困住的却是自己。

    一颗心破破烂烂,得不到修补,就逐渐腐坏。

    低头吸了下鼻子,唐翎亦站定,冲谢望舒绽开好大的笑,“但好在后来,真的有很傻的人愿意为她勇敢!哪怕被扎被伤被推开,却还是一次次地张开怀抱。”

    “他软化了小影浑身的尖锐,用十足的耐心和包容,教她试着去相信,让她也学会去接受别人的好意,逐渐重新拥有爱与被爱的能力。”

    得遇温柔赤诚之人何其有幸,而若能把这份温暖传递下去,陪伴眼前这个人破开魔障,那就真是更更大的幸事了。

    唐翎亦眼睛发亮。

    “谢望舒,我没有多伟大,但我真心希望我也能像那个人对我朋友那样,为你做些什么。”

    她朝他迈近一步,无比认真,“尝试去信任别人,别把自己绷得那么紧,可以吗?人又不是铁打的,你总要休息。”

    “我……我就能保证。”她竖起三根手指,不怕立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从此绝不背刺你,将你当作十足真心的朋友。”

    “或许,我能有幸成为你第一个试着去相信的人吗?”

    她冲他张开手,张开一个不掺任何杂念的怀抱,饶是八风不动如谢望舒,此刻都不禁虚眯起眼,心跳得急促而热烈——

    林间溢出白昼的炽光,无不只配做为美人勾影描边的陪衬,再亮也不及她半分耀眼。

    明明是没心没肺的小傻子模样。

    她总爱这样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眉眼弯弯含情,如盛甜酿,明媚得好似落了整个春日的华彩。

    他也被这样的好颜色醉倒了,沉溺在盛大的欢欣之中,暂且移交负累托满林子的梨花香稍顶,自己先偷得浮生片刻松懈。

    “当然。”你总是第一个,谢望舒在心里答。

    于是将距离缩短,在对望中勾了唇角,毫无迟疑地拥上她怀抱,无比珍重且满怀眷恋。

    “谢谢。”当唐翎亦回抱时,谢望舒埋在她颈窝说道。

    ……

    “所以,谢泷韬是自爆?”唐翎亦无不惊诧。

    她就说这种宫闱秘事肯定瞒得很紧,谢望舒就算记事儿早,也不可能对长公主的旧事了解得这么清楚。

    原来是谢泷韬这个老淫贼满脑子龌龊,每次见小谢望舒都不怀好意,表情又淫又贱,以为小孩儿啥也不懂就胡乱显摆,说些不要脸的话。

    这才让谢望舒存了心思,多年来不断收集信息,零零散散拼凑出来长公主发疯的全过程。

    ——虽说楚帝是不幸之源,谢泷韬却是加剧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他的毒致使长公主彻底丧失生趣。

    谢望舒早就对他恨之入骨,奈何南楚皇室子息凋零,这位皇叔身份“尊贵”,他不想母亲秘事被其余人知道,只能暗中设计,伺机而动。

    “没错,那蠢贼没脑子,这次访越名单中本没有他,是本君怂恿他去君上那里请缨,随我一同来的。”

    虽没多远了,唐翎亦却仍说没力气不能走,谢望舒心情好,也就还背着她了。

    “原来如此。”唐翎亦猜想谢望舒是想直接给人嘎了,顺便让离奇命案拖延一下议和,让谢泷韬发挥发挥余热。

    “但是你没想到,有人抢在你之前动手了。”

    而命案也真的离奇,给他们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

    “对。事出不意,本君当时只能先按原计划顺势住进宫里,以借机调查续玉骨的去向,却没想到这案子这么难查。”

    谢望舒沉吟,“名单上本没有谢泷韬,然下毒一案步步缜密,无迹可寻,明显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谋划已久。”

    “幕后主使定非闲杂,而是与和谈事宜关联十分紧密的人,西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突然来使,也明显不是表面上说得那么简单。”

    “嗯……”

    表情凝重地嘬着指甲,唐翎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拿爷爷我当刀使,那女子其心可诛,也不知道跟使团里哪个王八蛋有勾结!”

    “她明显是知道我们两个身份的,所以故意设套报上官府,引人过来抓我们。京兆尹刘牧,往常看你不惯吧?”谢望舒慢条斯理,“昨夜他出的人手。”

    唐翎亦惊呆了,“什么?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刘牧那老匹夫迂腐至极,最不喜她,若逮着机会整她,不知真假也定会一试。

    不是,如果她记得没错的话,昨天晚上他俩好像是一起被困在房间里,然后被迫在青楼委屈了一夜吧?咋谢望舒就尽在掌握似的。

    “后半夜,侍书循着本君留下的记号与我会合,本君派他去寻花阁周围转一圈儿,果不其然有所收获。”

    他昨夜留心听那些官兵说话,记得中间有个声音老实巴交,料想他定然放心不下,会在收队后自己再偷偷过来蹲点儿。

    于是让侍书以提供线索为由套话,知道了曾有人官报京兆尹,说是皇后被贼人掳至寻花阁,被困在一间只能进不可出的屋子里。

    这才有了寻花阁只搜闭门不出者的这一场。

    “她知道这屋子有古怪,故意引我们去……”唐翎亦听完后在想,“寻花阁我去过很多次,我怎么就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暗含机关的房间?”

    “所以说恐怕寻花阁背后的东家,与她也有干系,她才会对这隐秘知道得清楚。这是一个切入点,我已经吩咐侍书安排人去查了。”

    只是这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恐怕要费些时日才能查得清楚。

    “而且就你我所中毒香?”谢望舒提醒她,“与谢泷韬当年害我母亲用的一模一样。”

    说起来自己还中着毒呢,不提还好,一提唐翎亦就浑身火热想脱衣服,跟那存在感全凭念叨的蚊子包一样。

    “喔!我明白了,这毒能让人陷入幻境对吧!”她扯开点儿衣领透气,“我就说昨晚上总觉得自己是火山来着。”

    “我可热,然后你在我眼里就是一座丝丝儿往外冒寒气的冰块子,我就老想往你身上贴。”她憨厚地嘿嘿一笑。

    谢望舒并不想听她描述得这么具体,他这会儿更口干舌燥了,在预判到唐翎亦会问自己的幻觉之前,立马支开了话题。

    “所以你想,这女子连当年的旧事都知道,又与和谈中的重要角色有关系,可见木毓静这师父的身份很不简单。”

    “嘶,所以这人究竟是谁啊!连静静也对她身份知之甚少。”

    唐翎亦百思不得其解,“就从昨天咱俩追她都能看出来,她武功绝对不一般,但第一次见面儿的时候我俩动手,也没觉得她有什么真本事啊。”

    谢望舒点头,“她隐藏实力,伪装人设,就像她明明和木毓静在一起的时候会说中原话,那天被你骂成那样都没还嘴。”

    “忍术之高超,我见犹服!”唐翎亦竖起大拇哥。

    “且那日你落水之后,她神色显然有变,不再与你纠缠而是快速离开,可见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谢望舒回想,一一罗列疑点。

    她下意识接嘴,“莫非是看出本宫的身份,害怕了?”

    这样吸烟刻肺般的吹牛皮行为,却给谢望舒提了个醒。

    虽说下毒机制未知,但如今看来,以那女子的心机和手段,若想悄无声息地接触唐翎亦而不引起注意,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没必要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徒徒在事发之后引起怀疑。

    况且那日完全是唐翎亦主动挑事儿,穷追不舍,恐怕她最开始没看出来唐翎亦的身份,才与她纠缠半天。

    他觉得自己抓到了一处关键,急问:“你落水之前,可有做什么表明身份的事?”

    这可把唐翎亦给问住了,她根本啥都记不清了,对那日之事模模糊糊。

    想了半天最后挠头,迟疑道:“难道是……本宫独领风骚的气质太出众,她这才认出了我?”

    谢望舒绝倒:“算了吧,指望你,恐怕这案子到死也破不了。”是他高看了她的智商。

    “你也别丧气,那女子武功这么厉害,咱当时那么小心都被她发现了,这次把人追丢了也很正常。”

    明明自己心里急得不行,非常在意败给了对方毒计,唐翎亦倒反过来安慰他,不想让谢望舒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不想让他面子上过不去。

    “输就输了,咱主要是大意轻敌。”

    她现在完全拿他当自己人看待,事事考虑得贴心。

    然而谢望舒却不下这台阶,“她武功是不俗,但如何发现我们的还有待深究,本君并不认为是你我轻功拖后腿,暴露了行迹。”

    他敢打包票,以他们昨晚的小心程度,根本没有一点声息,对方是绝对不会发现有人跟着自己的。

    唐翎亦却不信,只以为谢望舒在强行撑面子说大话,因为她自己平日里就是这样做的,还没笑出声就又听到他说。

    “而且,谁说本君输了的?谢氏绝学,以棋点穴,本君掷出的那枚白玉子,可不单单是为了阻她一步的。”

    他抬眼瞧她,“十五日之内,被封穴者武功尽失,从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形同废人。”

    “本君要她主动现身,亲自来寻我。”

    此话一出,势在必得之凛冽气势顿时四溢,他眉眼低压,神情冷峻,独步当世的孤狂显露无疑。

    冲击着与之近在咫尺的唐翎亦。

    谢望舒的目光一向冷淡且暗含锋锐,她却始终不曾认真打量过他,如今猛然瞧出他身上这股如雪似冰的傲寒,心中便是一凛。

    不同于金琰帝王心术,擅长玩弄人心于股掌,谢望舒睥睨天下的底气,全来源于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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