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娇藏白月光48
“少君不是告诉我，可以从宫中异常处着手寻找续玉骨么，我这几日找了好多地方呢。”
掰着手指头，唐翎亦一桩桩一件件地与他细数。
“其一，宫里的懒猫大橘近日突然发福，十分可疑，于是我翻了它在各宫常睡的每一个窝，大大小小有十几处之多，可惜毫无收获。”
她憾然摇头。
“其二，太后的发际线莫名其妙上移，脑门子变得老大，我怀疑是不是在枕头底下藏了宝贝，这才睡不安稳！”
她有理有据地推测着。
“但我把寿康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儿，也没有任何发现。还被那更年期的老巫婆大吼一顿，直接给丢了出来。”
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呢！
唐翎亦想想那日太后发飙的样子，狰狞的面目再配上她锃光瓦亮的大脑门儿，发顶稀疏得都能插秧了。
不免面色凝重，暗自思忖：不想头发少，还得脾气好，心眼儿不能小，别自寻烦恼，否则脱发跑不了。
“其三，御花园里我最常玩儿的那只秋千断了，好久都没人去修，这多奇怪啊！”
“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东西就埋在那秋千架下面？这才故意断了绳索，不让人靠近。”唐翎亦分享自己的推理思路。
结果等她扛着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地过去，把地挖出一人深，也没见着任何宝物的影子。
发了好大的火气，叫来内务府总管一顿骂，这才知道内情。
原来是因为太后记恨她之前荡秋千荡飞出去，压坏了自己最喜爱的名贵牡丹，这才下旨锯了秋千的绳子，不许她再玩儿。
小气至极。
“其四……”
吧啦吧啦总结了有十七点，听完她这样一通汇报，谢望舒不禁扶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说她乖巧吧，人家确实十分严谨地排查了可疑之处，勤勤恳恳分外仔细，所过之处连一个砖缝儿都要研究半天。
可要说她这样有用？
试问金琰是会把宝物交给御猫看管，还是太后会拿这药当樟脑丸，放在柜子里熏衣服啊！
唐翎亦的脑回路太过清奇，她定义的“可疑”那跟常人完全不在一个范畴之内，所以要是能这么快把东西寻着，那才真是出了鬼。
然而谢望舒知她把此事看得重要，也不好打消人积极性。
于是点点头，语重心长道：“你做得很好，但毕竟这东西是金琰特意藏的，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且叫她慢慢找着，这几天把宫里搅乱浑水，众人反而会放松警惕，慢慢地也就习惯而不觉有什么了。
到时再等他腾出功夫来与她一起寻，便不会引人耳目，行动也更方便些。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忙完手头的事，他已经把唐翎亦幼时之事调查得差不多了，还需要再完善一些细节。
“所以……再接再厉？”他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唐翎亦拍拍自己的胸口，“谢望舒，我一定会为你找到续玉骨的，一定会，我保证。”
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她郑重其事地想着豪情万丈的台词。
“当然，我深信不疑。”
唇畔浮现轻轻浅浅的笑意，他样貌本就俊逸，此时眉间郁色浓转淡，玉姿无双，就犹若春睡的海棠一般宁和静好，赏心悦目极了。
“放心吧，本君是不会有事的。等秋日结了黎檬子，我们还要一起吃呢，不是吗？”
“必须是。”唐翎亦也露出白花花的牙，她手执茶盏与他的清脆一碰，盏口相击，“谁失约谁是小狗。”
“娘娘，永安公主来了，嚷嚷着非要见您呢！”突然，桃绿一脸为难地上前禀报。
其实她这几日好不容易看着自家娘娘有个笑脸儿，真不愿意永安公主破坏了娘娘好心情。
奈何二人从小打到大，彼此知根知底儿，她说唐翎亦在睡午觉，永安根本不信，非说唐翎亦要能乖乖睡午觉，她就把脑袋拧下来给她当枕头垫。
桃绿没了办法，又送不走这尊大佛，只能来打扰娘娘和少君相谈甚欢的养眼画面。
“永安？”
唐翎亦一脸莫名，“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找我作甚？罢了罢了，晾一会儿就把放她进来吧，否则能闹得我这儿一整天都不得消停。”
“本君还有要事，就先走了。”放下茶杯，谢望舒倒没多说什么，看起来不甚在意。
这是怕和相亲对象撞上，再被乱点鸳鸯谱？唐翎亦心中揶揄，让桃绿好好将人送出宫。
她又招招手吩咐宫人，“去小厨房传些点心过来，别忘了拿永安也爱吃的那个玉露团，否则待会儿她又要和本宫吵吵个没完了。”
伏在案上勾勾画画，唐翎亦咬着笔头，趁这会儿空当琢磨着遗漏之处。
——寻找续玉骨和查清毒案还唐家清白一般，现在是她心里最最紧要之事，要抓紧一切时间用功。
【你怎么能帮谢望舒找续玉骨？】
再次上线，知命对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愤怒又无力，叫嚷中都透着三分绝望。
“我怎么不能？据我所知，你们任务发布里好像并没有这个规定吧。”唐翎亦老神在在。
是没有，因为它们就害怕这位和任务对着干，不让她干什么她偏干什么，担心规定得太明白让她猜出了意图。
这才曲线救国，意图用迂回方式破坏他二人的关系。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明明都制造那么多矛盾了，这俩明显能干起来的还是一反常理地勾搭上了，关系还这般亲密。
【你帮他找了救命的东西，他保住性命转头就举兵攻城，你劝人和谈的任务还怎么做？】知命试图苦口婆心。
唐翎亦倒十分笃定，悠悠闲的，“放心吧，他会依旧选择和谈的。您日理万机，这事儿就不劳费心了。”
甚至还有心情阴阳怪气，一点都不慌。
【切，人心不古，何来绝对？到时候看走了眼，有你哭的！】
南楚这储君可是个杀伐果决的主，知命真不知道她这盲目的自信是从哪来，却也懒得管，毕竟任务失败了才好，他乐得坐享胜果。
“哦。”撇撇嘴，唐翎亦长这么大，从未对什么人这么有信心过，然而谢望舒就是给了她这样的底气，“你走着瞧好了。”
性命相托之义为昭，他绝不会负她。
“哟，练字呢？写了这么多年，还是跟狗爬的一样难看！”
随着宫人端了糕饼进来，永安也终于被请进了内殿，欠欠儿地走近唐翎亦，她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在唐翎亦对面儿坐了下来。
从来不行礼。
“你这双狗眼还是跟过去一样好，搁那么老远都能看清，真叫人佩服。”唐翎亦慢条斯理地折了纸张，笑嘻嘻地回敬她。
殿中候着的几个宫人默不作声，都站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往这两位的唇枪舌战里凑，眼观鼻鼻观心，早已习惯。
“哼！”
永安故意凑近打量，恨不得贴在唐翎亦脸上看：“本公主听说你发了疯，整天在各宫东翻西找，所以特意来见识见识疯女人是什么样。”
“这样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一巴掌将人脸推开，唐翎亦笑起来，“你要想见，照照镜子不就好了，做什么还大费周章跑空一趟。”
相识这么多年，她俩从小就打嘴炮加互殴，不过长大了每每被家长训斥，动不得手了，便只能苦练嘴皮子功夫。
每次见面都要贫得口干舌燥，灌上好几壶茶。
于是就这样你来我往斗了有个一刻钟，二人终于有些累了，都停下来吃茶，且鸣金收兵中场休息。
往嘴里填一块儿玉露团，永安没好气地把碟子向对面一推，示意唐翎亦也吃，“查案真这么累？瞧你瘦的！”
“真的假的？”填嘴里一块儿，唐翎亦捏捏胳膊捏捏腿，有些迟疑，“好像是？可我也没少吃啊。”
“不过若是真瘦了，那才叫做意外之喜呢。”
永安瞪她一眼，“脸上的肉都没了，当痨鬼呢？丑死了！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北越皇宫不给你饭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唐翎亦唾她。
然而踌躇半晌，永安突然别别扭扭出声，含糊的句子像从喉咙里滑出来的一样，囫囵而过。
“查不出来就不查了嘛，反正皇兄他又不会怪你，把自己搞这么为难做什么。”
她眼神四处瞟着，从点心的雕花瞄到桌布上的纹样，就是不看唐翎亦，周围空气一时安静得如同时间停止了一样。
愣了一愣，唐翎亦突然无声笑起来，眼睛亮得像把星星封了进去，“永安，你担心我啊？”
她就说怎么闲的没事，永安突然到她这未央宫来了。
“少自作多情！”突然恼起来，永安狠狠瞪了她一眼，“本公主是怕你把我们这皇宫给拆了，赔不起啊。”
“可是永安，我查不出真相就成杀人犯了，大家都说是我下的毒怎么办？”唐翎亦故意逗她，装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说就说去呗，反正你身正不怕影子斜，管那些流言蜚语做什么！你这样劳累自己的身子，忧思不已，岂不是如了那真凶的愿？”
嘴巴一秃噜就出来了，永安说完就后悔，暗道着了唐翎亦这小狐狸的道儿，竟然承认自己是担心她了。
眼眸弯弯，唐翎亦给她留面子，并不戳破，却提起了另一桩事。
“所以与你也是一样。”
“永安我问你，你养了那么多男宠在府里不肯嫁人，过得快活吗？”屏退过殿中旁人，她要她一句实话。
见她如此阵仗，神情也分外认真，永安不由收起那些别扭，看进她澄澈双眸，一时被其中的恳挚所动，生出交心的欲望。
——与她作对这么些年，身边的人来了虚情，去了假意，好像也只有一个唐翎亦始终如一，那么嚣张，那么不知收敛，那么讨人厌。
因为真实，所以从不矫饰自己。
让她羡慕又嫉妒，向往又排斥，所以时时在意。如果有什么，是她埋在心底始终不敢见天日的，恐怕也只有这个死对头能倾诉一二了。
敛去一脸锋芒，永安流露出几分疲惫，却又有种畅快倾吐的爽，“快活，当然快活，非常地快活，快活似神仙呀！”
想到那些样貌姣好的男子们，二人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
“你还记得吧，当年你和皇兄议亲之前，我差一点儿就要嫁人了。”
说起旧事，她脸上始终挂着笑，此时的笑意却是掠过寒潭的雁，在眼底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永安托着腮，“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就是小时候被你按在地上捶，把嗓子都哭哑的那个。”
“我当然记得，自此你就开启了养男宠之路，各种如花美眷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头领，看得人好生眼红。”
此前永安虽然娇蛮，却还记得自己公主的身份，行事远没有现在荒唐。
她模样俊俏，身份又尊贵，可以说是有很多青年才俊可供挑选。
金琰却当她奇货可居，挑来挑去，最后挑出极受先帝倚重的宣平侯府，看中了他家的权力和门楣，想要用永安的婚事来拉取助力。
却完全忘记这桩婚事的背后，是自己亲妹妹一辈子的幸福。
小侯爷虽与永安年龄相当，却是一等一的奸懒谗猾之人，妥妥的纨绔子弟，还一身坏习性。
吃喝嫖赌，他是样样不落，家中还没娶正室，正经给了位份的小妾就先有了十八房，更别说其他没名没份的野花野草。
可谓是望京城第一荒淫无度之徒。
金琰却要将永安嫁给他。
在听到风声之后，永安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闹也闹了。
谁知往日里待她亲厚宽和的兄长竟陌生得好似不认识一般，冷心冷眼至极，根本不理会她的恳求，执意要让她嫁去侯府。
夺嫡关系重大，于是母妃只能连连叹气，对她的求助避而不见。
她父皇更是从来将儿女姻缘看作生意，能稳固他金氏江山的都是好的，改朝换代之际，正需要稳住宣平侯这种权臣的心。
所以最后百般方法用尽也无果，永安心灰意冷，牙一咬，兵行险着。
——她就算是把自己名声都败干净，也不要沦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去侯府受那色鬼的窝囊气！
于是永安公主骄奢淫逸之名在望京传开，她不仅大肆养男宠，还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宣平侯府极重脸面，哪怕自己儿子那样不堪，也不允许自家儿媳有一丝一毫的污点，于是还没送出去的婚书立马销毁。
这桩板上钉钉的婚事，就被永安这么搅黄了。
从此再没有人肯接她这糊涂案。
“开始吧，我也就是实在没办法了，做做样子，好让皇兄死了这条心。”
唠起往事就要喝酒，唐翎亦这里珍藏不少，永安翻出来就和她喝，俩人大白天的，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酒量吓人的好。
听出她话头，唐翎亦了然一笑，“但是后来，你慢慢琢磨出其中滋味儿了，是与不是？”
“那可太是了！”永安大拊掌，“你不知道，啧啧，那一个个美人儿，各有各的韵味，真真儿是叫本公主谁都放不下。”
她揣着心口，一副大家都是心肝儿小宝贝的样子。
“那不就妥了？”
唐翎亦给她续上一杯酒，“我刚刚的意思就是，你道理说得怪好，怎么不知劝自己？既喜欢，就不要管旁人闲话，养你的嘛！”
永安仰头闷下，“可是被催婚，被非议，苦啊。”
“永安，闲言碎语无处不在，然而只有强者不会被人诟病。严谨地说，是主观不被影响，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翎亦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眉目沉沉分外精致，永安一时看呆了去，愣愣等着她下文。
“因为他有十足的底气可以不惧流言，但行己路。就算真的不堪其扰，烦了恼了，也有办法敲打那些嚼舌根的人，让他们不敢再随意冒犯。”
“永安呀，你是公主，虽然行事多受掣肘，却也从你这身份上获利许多。”唐翎亦的手比划着，“钱、地位、人脉……”
“想办法给自己些底气吧。”
她指出几条经商之道，又与她说了说京中刚刚兴起的漕运生意，出几个主意，只让她有个方向，自己回去琢磨去。
“你变了。”眼睛上下扫，永安狐疑地看着唐翎亦。
“哪里变了？”扭头往铜镜里装模做样地照了照，唐翎亦做作地抿抿鬓发，“不还是这么漂亮？懂了，你是觉得本宫更漂亮了。”
“滚你的吧！我是说你性格变了。”
“往日你嚣张跋扈特别尖锐，好像拼命想要将所有人的宠爱、天下人的目光全都拽到自己身上似的。”
永乐恨恨回忆，“每次有什么宴会，不管大小，你都要打扮得耀眼夺目，非惊艳全场不可罢休！”
“你和谁走得近了，就非得把人家霸占得死死的，不许她再和别的人亲近，连多说句话都要醋得不行。”
“你新得了什么物件儿，总想它独一无二，一旦发现谁与你用了一样的，再多金贵也立马舍了、丢了、随意赏了下人……”
罗列罪状一箩筐，永安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可见她有多在意，才会记得这样清楚。
“偏偏你漂亮，家世好，这样霸道骄横却没人有异议，反而愿意处处哄着你。”
“所以我很看不惯你，感觉大家都喜欢你，根本看不到我。”
在她面前说起自己这些拧巴的小心思，永安说不上自己是难为情多些，还是畅快多些，总之是很复杂，却很愿意说。
“但现在，你虽然还是那样霸道，却好像……”她有些形容不上来，艰难地搜刮着合适的形容词，“平和了许多。”
不再那样激烈的，尖利的，却又很矛盾地脆弱着，像个凶巴巴叫唤着的落水小狗，明明颤抖着，却还在虚张声势地吠。
叫声又像是呜咽，伤心而小小声，带着说不上来的委屈，想要寻求安慰似的。
这样的感觉十足可笑，永安不懂她为什么会认为唐翎亦没有安全感，明明死对头一样处了这么些年，她有多受宠她再知道不过。
或许是她想岔了罢。
但过去有没有她不知道，现在的唐翎亦明显很有安全感，整个人都有恃无恐起来。
“你好像拥有了什么天大的底气，不用……”
蹙着眉，永安用手胡乱比划着，五官都因思考而皱在一起，“再自己硬着脑袋撞个头破血流，而能够坦然而无畏地行走于世间。”
可那是什么呢？
她想养公主府那一大帮子人，不用再因为母后或皇兄的一句扣下月例，就担惊受怕急着婚嫁，所以她的底气会是自己赚取的钱财。
那唐翎亦呢？绝不会是金钱名利这一切外物，因为这些唐翎亦从前统统都有。
永安只当自己喝醉了酒，刚刚不过是瞎胡想，瞎胡说。
“是么？”唐翎亦仰头灌下一杯酒，随意用袖子一抹嘴，“是，没错，有人爱我了哦！不止一个，还包括你。”
笑哈哈地凑近，唐翎亦捏在她鼻子上，活像一个喝多了的醉汉，永安将头一撇，躲开她的骚扰。
“少自恋了，本公主才不爱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从小到大，爱你的人还少了吗？光你那一大家子，光我皇兄，啧啧不说了，说起来就来气。”她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表达不满。
但笑不语，唐翎亦的脸红扑扑的，人也傻呵呵的，只听她嘟囔着：“那不一样的，不一样……”
“唉，醉鬼！”永安以为她喝多了酒，自顾自说起来，“其实本公主说句实话，今天来宫里，是因为谢少君找过我。”
“什么？谢望舒？”
音量猛然拔高，唐翎亦在永安惊疑的注视下，不自然地咳了咳，“嗯……少君他，找你做什么？”
连自己都搞不清心里突然冒起来的在意，是为哪般。
“也没什么，就是上回在御花园，我不是冲你说难听的了吗？”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向她低过头，永安有几分难堪，“谢少君说，我应该向你道歉。”
她从前只知道家人是唐翎亦的软肋，唐翎亦听不得别人说他们一丁点儿的坏话，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尤其是自己。
正是因为这一点，她那天才故意说那些话去刺激唐翎亦，却没想到唐翎亦把家人看得远比她想象的要重要得多得多。
“是谢少君告诉我，你会因为这个内疚自责，深受煎熬……”
他还说，只有在乎之人才会伤害到唐翎亦，故而自己的一番话，更会带给她成倍的伤害。
“所以，对不起！”她不再扭捏，举杯赔罪。
怔愣不过一瞬，唐翎亦转而便喜笑颜开，眉目舒展如天边铺开的云彩。
她点点头，“这杯酒我受了。那日我也没少说难听话，都是气头上，你都懂，我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了！”
豪饮一杯，烈酒入肠如炽火焚野，荡尽一切阴霾愁绪，通它个神清气爽，内外干净。
“你这人吧，虽然讨人厌，但特别真。”永安的状态有点微醺，昏昏的，却犹自留了一丝清明，“这么多人里面，也就你不虚伪。”
碰上事儿了，她才发觉什么家人朋友都是假的，人人为了自己而活，遇上利益冲突她就能被轻易放弃。
回看过来，只有唐翎亦喜怒哀乐都真实，叫她就算和她斗嘴，也感觉自己是敞敞亮亮活在世上的。
“哼，就当你是夸我了。”撅着嘴，唐翎亦又和她碰杯。
永安喝净，“刚才你和我说的那些法子，我听了很是受用，感觉其中有很多可操纵的地方，若肯用心不愁不成。”
“钱么，你也不缺，所以等以后我赚了大钱也就不分你了，毕竟我还要养家糊口。”
唐翎亦笑骂她小气，“本宫才不图你的分红，留着养你的小老婆去吧！”
“欸！”晃着站起来，永安把手往她面前一挡，示意她别说，“但本公主从不拖欠人情，你给我指了路，我也帮你一回。”
她勾勾手指，吐息轻轻，眼神迷离又空茫，只像是醉话一般。
“偶听宫里人说，陛下特地为娘娘移植来的梅花没能养活，今春红梅齐绽，只唯独那支绿梅迟迟不开，光秃枝桠。”
“说是恐叫娘娘伤心，大家都别提呢！”
说完这句话，永安转过身，晃晃悠悠就往外走，边走还边摇着头。
“本公主喝多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一概忘了个干净！”
“今后再见，还是吵闹罢。”
醉酒声远去，内殿之中，只剩唐翎亦错愕非常，愣愣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嘴里喃喃着。
梅园么……
掰着手指头，唐翎亦一桩桩一件件地与他细数。
“其一，宫里的懒猫大橘近日突然发福，十分可疑，于是我翻了它在各宫常睡的每一个窝，大大小小有十几处之多，可惜毫无收获。”
她憾然摇头。
“其二，太后的发际线莫名其妙上移，脑门子变得老大，我怀疑是不是在枕头底下藏了宝贝，这才睡不安稳！”
她有理有据地推测着。
“但我把寿康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找了个遍儿，也没有任何发现。还被那更年期的老巫婆大吼一顿，直接给丢了出来。”
现在屁股还隐隐作痛呢！
唐翎亦想想那日太后发飙的样子，狰狞的面目再配上她锃光瓦亮的大脑门儿，发顶稀疏得都能插秧了。
不免面色凝重，暗自思忖：不想头发少，还得脾气好，心眼儿不能小，别自寻烦恼，否则脱发跑不了。
“其三，御花园里我最常玩儿的那只秋千断了，好久都没人去修，这多奇怪啊！”
“所以我就想，是不是东西就埋在那秋千架下面？这才故意断了绳索，不让人靠近。”唐翎亦分享自己的推理思路。
结果等她扛着铁锹，雄赳赳气昂昂地过去，把地挖出一人深，也没见着任何宝物的影子。
发了好大的火气，叫来内务府总管一顿骂，这才知道内情。
原来是因为太后记恨她之前荡秋千荡飞出去，压坏了自己最喜爱的名贵牡丹，这才下旨锯了秋千的绳子，不许她再玩儿。
小气至极。
“其四……”
吧啦吧啦总结了有十七点，听完她这样一通汇报，谢望舒不禁扶额——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说她乖巧吧，人家确实十分严谨地排查了可疑之处，勤勤恳恳分外仔细，所过之处连一个砖缝儿都要研究半天。
可要说她这样有用？
试问金琰是会把宝物交给御猫看管，还是太后会拿这药当樟脑丸，放在柜子里熏衣服啊！
唐翎亦的脑回路太过清奇，她定义的“可疑”那跟常人完全不在一个范畴之内，所以要是能这么快把东西寻着，那才真是出了鬼。
然而谢望舒知她把此事看得重要，也不好打消人积极性。
于是点点头，语重心长道：“你做得很好，但毕竟这东西是金琰特意藏的，肯定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
且叫她慢慢找着，这几天把宫里搅乱浑水，众人反而会放松警惕，慢慢地也就习惯而不觉有什么了。
到时再等他腾出功夫来与她一起寻，便不会引人耳目，行动也更方便些。
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忙完手头的事，他已经把唐翎亦幼时之事调查得差不多了，还需要再完善一些细节。
“所以……再接再厉？”他冲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唐翎亦拍拍自己的胸口，“谢望舒，我一定会为你找到续玉骨的，一定会，我保证。”
哪怕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她郑重其事地想着豪情万丈的台词。
“当然，我深信不疑。”
唇畔浮现轻轻浅浅的笑意，他样貌本就俊逸，此时眉间郁色浓转淡，玉姿无双，就犹若春睡的海棠一般宁和静好，赏心悦目极了。
“放心吧，本君是不会有事的。等秋日结了黎檬子，我们还要一起吃呢，不是吗？”
“必须是。”唐翎亦也露出白花花的牙，她手执茶盏与他的清脆一碰，盏口相击，“谁失约谁是小狗。”
“娘娘，永安公主来了，嚷嚷着非要见您呢！”突然，桃绿一脸为难地上前禀报。
其实她这几日好不容易看着自家娘娘有个笑脸儿，真不愿意永安公主破坏了娘娘好心情。
奈何二人从小打到大，彼此知根知底儿，她说唐翎亦在睡午觉，永安根本不信，非说唐翎亦要能乖乖睡午觉，她就把脑袋拧下来给她当枕头垫。
桃绿没了办法，又送不走这尊大佛，只能来打扰娘娘和少君相谈甚欢的养眼画面。
“永安？”
唐翎亦一脸莫名，“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找我作甚？罢了罢了，晾一会儿就把放她进来吧，否则能闹得我这儿一整天都不得消停。”
“本君还有要事，就先走了。”放下茶杯，谢望舒倒没多说什么，看起来不甚在意。
这是怕和相亲对象撞上，再被乱点鸳鸯谱？唐翎亦心中揶揄，让桃绿好好将人送出宫。
她又招招手吩咐宫人，“去小厨房传些点心过来，别忘了拿永安也爱吃的那个玉露团，否则待会儿她又要和本宫吵吵个没完了。”
伏在案上勾勾画画，唐翎亦咬着笔头，趁这会儿空当琢磨着遗漏之处。
——寻找续玉骨和查清毒案还唐家清白一般，现在是她心里最最紧要之事，要抓紧一切时间用功。
【你怎么能帮谢望舒找续玉骨？】
再次上线，知命对这接二连三的变故愤怒又无力，叫嚷中都透着三分绝望。
“我怎么不能？据我所知，你们任务发布里好像并没有这个规定吧。”唐翎亦老神在在。
是没有，因为它们就害怕这位和任务对着干，不让她干什么她偏干什么，担心规定得太明白让她猜出了意图。
这才曲线救国，意图用迂回方式破坏他二人的关系。
却没想到千防万防，明明都制造那么多矛盾了，这俩明显能干起来的还是一反常理地勾搭上了，关系还这般亲密。
【你帮他找了救命的东西，他保住性命转头就举兵攻城，你劝人和谈的任务还怎么做？】知命试图苦口婆心。
唐翎亦倒十分笃定，悠悠闲的，“放心吧，他会依旧选择和谈的。您日理万机，这事儿就不劳费心了。”
甚至还有心情阴阳怪气，一点都不慌。
【切，人心不古，何来绝对？到时候看走了眼，有你哭的！】
南楚这储君可是个杀伐果决的主，知命真不知道她这盲目的自信是从哪来，却也懒得管，毕竟任务失败了才好，他乐得坐享胜果。
“哦。”撇撇嘴，唐翎亦长这么大，从未对什么人这么有信心过，然而谢望舒就是给了她这样的底气，“你走着瞧好了。”
性命相托之义为昭，他绝不会负她。
“哟，练字呢？写了这么多年，还是跟狗爬的一样难看！”
随着宫人端了糕饼进来，永安也终于被请进了内殿，欠欠儿地走近唐翎亦，她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在唐翎亦对面儿坐了下来。
从来不行礼。
“你这双狗眼还是跟过去一样好，搁那么老远都能看清，真叫人佩服。”唐翎亦慢条斯理地折了纸张，笑嘻嘻地回敬她。
殿中候着的几个宫人默不作声，都站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往这两位的唇枪舌战里凑，眼观鼻鼻观心，早已习惯。
“哼！”
永安故意凑近打量，恨不得贴在唐翎亦脸上看：“本公主听说你发了疯，整天在各宫东翻西找，所以特意来见识见识疯女人是什么样。”
“这样一看，果然不同凡响。”
一巴掌将人脸推开，唐翎亦笑起来，“你要想见，照照镜子不就好了，做什么还大费周章跑空一趟。”
相识这么多年，她俩从小就打嘴炮加互殴，不过长大了每每被家长训斥，动不得手了，便只能苦练嘴皮子功夫。
每次见面都要贫得口干舌燥，灌上好几壶茶。
于是就这样你来我往斗了有个一刻钟，二人终于有些累了，都停下来吃茶，且鸣金收兵中场休息。
往嘴里填一块儿玉露团，永安没好气地把碟子向对面一推，示意唐翎亦也吃，“查案真这么累？瞧你瘦的！”
“真的假的？”填嘴里一块儿，唐翎亦捏捏胳膊捏捏腿，有些迟疑，“好像是？可我也没少吃啊。”
“不过若是真瘦了，那才叫做意外之喜呢。”
永安瞪她一眼，“脸上的肉都没了，当痨鬼呢？丑死了！传出去还以为我们北越皇宫不给你饭吃。”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唐翎亦唾她。
然而踌躇半晌，永安突然别别扭扭出声，含糊的句子像从喉咙里滑出来的一样，囫囵而过。
“查不出来就不查了嘛，反正皇兄他又不会怪你，把自己搞这么为难做什么。”
她眼神四处瞟着，从点心的雕花瞄到桌布上的纹样，就是不看唐翎亦，周围空气一时安静得如同时间停止了一样。
愣了一愣，唐翎亦突然无声笑起来，眼睛亮得像把星星封了进去，“永安，你担心我啊？”
她就说怎么闲的没事，永安突然到她这未央宫来了。
“少自作多情！”突然恼起来，永安狠狠瞪了她一眼，“本公主是怕你把我们这皇宫给拆了，赔不起啊。”
“可是永安，我查不出真相就成杀人犯了，大家都说是我下的毒怎么办？”唐翎亦故意逗她，装出一副愁容满面的模样。
“说就说去呗，反正你身正不怕影子斜，管那些流言蜚语做什么！你这样劳累自己的身子，忧思不已，岂不是如了那真凶的愿？”
嘴巴一秃噜就出来了，永安说完就后悔，暗道着了唐翎亦这小狐狸的道儿，竟然承认自己是担心她了。
眼眸弯弯，唐翎亦给她留面子，并不戳破，却提起了另一桩事。
“所以与你也是一样。”
“永安我问你，你养了那么多男宠在府里不肯嫁人，过得快活吗？”屏退过殿中旁人，她要她一句实话。
见她如此阵仗，神情也分外认真，永安不由收起那些别扭，看进她澄澈双眸，一时被其中的恳挚所动，生出交心的欲望。
——与她作对这么些年，身边的人来了虚情，去了假意，好像也只有一个唐翎亦始终如一，那么嚣张，那么不知收敛，那么讨人厌。
因为真实，所以从不矫饰自己。
让她羡慕又嫉妒，向往又排斥，所以时时在意。如果有什么，是她埋在心底始终不敢见天日的，恐怕也只有这个死对头能倾诉一二了。
敛去一脸锋芒，永安流露出几分疲惫，却又有种畅快倾吐的爽，“快活，当然快活，非常地快活，快活似神仙呀！”
想到那些样貌姣好的男子们，二人对视一眼，一齐笑起来。
“你还记得吧，当年你和皇兄议亲之前，我差一点儿就要嫁人了。”
说起旧事，她脸上始终挂着笑，此时的笑意却是掠过寒潭的雁，在眼底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永安托着腮，“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就是小时候被你按在地上捶，把嗓子都哭哑的那个。”
“我当然记得，自此你就开启了养男宠之路，各种如花美眷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头领，看得人好生眼红。”
此前永安虽然娇蛮，却还记得自己公主的身份，行事远没有现在荒唐。
她模样俊俏，身份又尊贵，可以说是有很多青年才俊可供挑选。
金琰却当她奇货可居，挑来挑去，最后挑出极受先帝倚重的宣平侯府，看中了他家的权力和门楣，想要用永安的婚事来拉取助力。
却完全忘记这桩婚事的背后，是自己亲妹妹一辈子的幸福。
小侯爷虽与永安年龄相当，却是一等一的奸懒谗猾之人，妥妥的纨绔子弟，还一身坏习性。
吃喝嫖赌，他是样样不落，家中还没娶正室，正经给了位份的小妾就先有了十八房，更别说其他没名没份的野花野草。
可谓是望京城第一荒淫无度之徒。
金琰却要将永安嫁给他。
在听到风声之后，永安是哭也哭了，求也求了，闹也闹了。
谁知往日里待她亲厚宽和的兄长竟陌生得好似不认识一般，冷心冷眼至极，根本不理会她的恳求，执意要让她嫁去侯府。
夺嫡关系重大，于是母妃只能连连叹气，对她的求助避而不见。
她父皇更是从来将儿女姻缘看作生意，能稳固他金氏江山的都是好的，改朝换代之际，正需要稳住宣平侯这种权臣的心。
所以最后百般方法用尽也无果，永安心灰意冷，牙一咬，兵行险着。
——她就算是把自己名声都败干净，也不要沦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去侯府受那色鬼的窝囊气！
于是永安公主骄奢淫逸之名在望京传开，她不仅大肆养男宠，还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
宣平侯府极重脸面，哪怕自己儿子那样不堪，也不允许自家儿媳有一丝一毫的污点，于是还没送出去的婚书立马销毁。
这桩板上钉钉的婚事，就被永安这么搅黄了。
从此再没有人肯接她这糊涂案。
“开始吧，我也就是实在没办法了，做做样子，好让皇兄死了这条心。”
唠起往事就要喝酒，唐翎亦这里珍藏不少，永安翻出来就和她喝，俩人大白天的，在房间里一杯接一杯，酒量吓人的好。
听出她话头，唐翎亦了然一笑，“但是后来，你慢慢琢磨出其中滋味儿了，是与不是？”
“那可太是了！”永安大拊掌，“你不知道，啧啧，那一个个美人儿，各有各的韵味，真真儿是叫本公主谁都放不下。”
她揣着心口，一副大家都是心肝儿小宝贝的样子。
“那不就妥了？”
唐翎亦给她续上一杯酒，“我刚刚的意思就是，你道理说得怪好，怎么不知劝自己？既喜欢，就不要管旁人闲话，养你的嘛！”
永安仰头闷下，“可是被催婚，被非议，苦啊。”
“永安，闲言碎语无处不在，然而只有强者不会被人诟病。严谨地说，是主观不被影响，你知道为什么吗？”
唐翎亦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眉目沉沉分外精致，永安一时看呆了去，愣愣等着她下文。
“因为他有十足的底气可以不惧流言，但行己路。就算真的不堪其扰，烦了恼了，也有办法敲打那些嚼舌根的人，让他们不敢再随意冒犯。”
“永安呀，你是公主，虽然行事多受掣肘，却也从你这身份上获利许多。”唐翎亦的手比划着，“钱、地位、人脉……”
“想办法给自己些底气吧。”
她指出几条经商之道，又与她说了说京中刚刚兴起的漕运生意，出几个主意，只让她有个方向，自己回去琢磨去。
“你变了。”眼睛上下扫，永安狐疑地看着唐翎亦。
“哪里变了？”扭头往铜镜里装模做样地照了照，唐翎亦做作地抿抿鬓发，“不还是这么漂亮？懂了，你是觉得本宫更漂亮了。”
“滚你的吧！我是说你性格变了。”
“往日你嚣张跋扈特别尖锐，好像拼命想要将所有人的宠爱、天下人的目光全都拽到自己身上似的。”
永乐恨恨回忆，“每次有什么宴会，不管大小，你都要打扮得耀眼夺目，非惊艳全场不可罢休！”
“你和谁走得近了，就非得把人家霸占得死死的，不许她再和别的人亲近，连多说句话都要醋得不行。”
“你新得了什么物件儿，总想它独一无二，一旦发现谁与你用了一样的，再多金贵也立马舍了、丢了、随意赏了下人……”
罗列罪状一箩筐，永安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可见她有多在意，才会记得这样清楚。
“偏偏你漂亮，家世好，这样霸道骄横却没人有异议，反而愿意处处哄着你。”
“所以我很看不惯你，感觉大家都喜欢你，根本看不到我。”
在她面前说起自己这些拧巴的小心思，永安说不上自己是难为情多些，还是畅快多些，总之是很复杂，却很愿意说。
“但现在，你虽然还是那样霸道，却好像……”她有些形容不上来，艰难地搜刮着合适的形容词，“平和了许多。”
不再那样激烈的，尖利的，却又很矛盾地脆弱着，像个凶巴巴叫唤着的落水小狗，明明颤抖着，却还在虚张声势地吠。
叫声又像是呜咽，伤心而小小声，带着说不上来的委屈，想要寻求安慰似的。
这样的感觉十足可笑，永安不懂她为什么会认为唐翎亦没有安全感，明明死对头一样处了这么些年，她有多受宠她再知道不过。
或许是她想岔了罢。
但过去有没有她不知道，现在的唐翎亦明显很有安全感，整个人都有恃无恐起来。
“你好像拥有了什么天大的底气，不用……”
蹙着眉，永安用手胡乱比划着，五官都因思考而皱在一起，“再自己硬着脑袋撞个头破血流，而能够坦然而无畏地行走于世间。”
可那是什么呢？
她想养公主府那一大帮子人，不用再因为母后或皇兄的一句扣下月例，就担惊受怕急着婚嫁，所以她的底气会是自己赚取的钱财。
那唐翎亦呢？绝不会是金钱名利这一切外物，因为这些唐翎亦从前统统都有。
永安只当自己喝醉了酒，刚刚不过是瞎胡想，瞎胡说。
“是么？”唐翎亦仰头灌下一杯酒，随意用袖子一抹嘴，“是，没错，有人爱我了哦！不止一个，还包括你。”
笑哈哈地凑近，唐翎亦捏在她鼻子上，活像一个喝多了的醉汉，永安将头一撇，躲开她的骚扰。
“少自恋了，本公主才不爱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从小到大，爱你的人还少了吗？光你那一大家子，光我皇兄，啧啧不说了，说起来就来气。”她把酒壶往桌上重重一放，表达不满。
但笑不语，唐翎亦的脸红扑扑的，人也傻呵呵的，只听她嘟囔着：“那不一样的，不一样……”
“唉，醉鬼！”永安以为她喝多了酒，自顾自说起来，“其实本公主说句实话，今天来宫里，是因为谢少君找过我。”
“什么？谢望舒？”
音量猛然拔高，唐翎亦在永安惊疑的注视下，不自然地咳了咳，“嗯……少君他，找你做什么？”
连自己都搞不清心里突然冒起来的在意，是为哪般。
“也没什么，就是上回在御花园，我不是冲你说难听的了吗？”
或许是因为从来没向她低过头，永安有几分难堪，“谢少君说，我应该向你道歉。”
她从前只知道家人是唐翎亦的软肋，唐翎亦听不得别人说他们一丁点儿的坏话，更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们，尤其是自己。
正是因为这一点，她那天才故意说那些话去刺激唐翎亦，却没想到唐翎亦把家人看得远比她想象的要重要得多得多。
“是谢少君告诉我，你会因为这个内疚自责，深受煎熬……”
他还说，只有在乎之人才会伤害到唐翎亦，故而自己的一番话，更会带给她成倍的伤害。
“所以，对不起！”她不再扭捏，举杯赔罪。
怔愣不过一瞬，唐翎亦转而便喜笑颜开，眉目舒展如天边铺开的云彩。
她点点头，“这杯酒我受了。那日我也没少说难听话，都是气头上，你都懂，我就不多说了，都在酒里了！”
豪饮一杯，烈酒入肠如炽火焚野，荡尽一切阴霾愁绪，通它个神清气爽，内外干净。
“你这人吧，虽然讨人厌，但特别真。”永安的状态有点微醺，昏昏的，却犹自留了一丝清明，“这么多人里面，也就你不虚伪。”
碰上事儿了，她才发觉什么家人朋友都是假的，人人为了自己而活，遇上利益冲突她就能被轻易放弃。
回看过来，只有唐翎亦喜怒哀乐都真实，叫她就算和她斗嘴，也感觉自己是敞敞亮亮活在世上的。
“哼，就当你是夸我了。”撅着嘴，唐翎亦又和她碰杯。
永安喝净，“刚才你和我说的那些法子，我听了很是受用，感觉其中有很多可操纵的地方，若肯用心不愁不成。”
“钱么，你也不缺，所以等以后我赚了大钱也就不分你了，毕竟我还要养家糊口。”
唐翎亦笑骂她小气，“本宫才不图你的分红，留着养你的小老婆去吧！”
“欸！”晃着站起来，永安把手往她面前一挡，示意她别说，“但本公主从不拖欠人情，你给我指了路，我也帮你一回。”
她勾勾手指，吐息轻轻，眼神迷离又空茫，只像是醉话一般。
“偶听宫里人说，陛下特地为娘娘移植来的梅花没能养活，今春红梅齐绽，只唯独那支绿梅迟迟不开，光秃枝桠。”
“说是恐叫娘娘伤心，大家都别提呢！”
说完这句话，永安转过身，晃晃悠悠就往外走，边走还边摇着头。
“本公主喝多了酒，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一概忘了个干净！”
“今后再见，还是吵闹罢。”
醉酒声远去，内殿之中，只剩唐翎亦错愕非常，愣愣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嘴里喃喃着。
梅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