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懒、混日子、日常摸鱼,如果要问谁的公家饭吃得最舒坦,那穆棱一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第一名,还很洋洋得意的那种。

    崔珏让她五更来,不到最后一刻她的脚绝不会跨进阴律司的大门,后头还要缀着个慢悠悠的温峤,俩人简直像来度假的一样。

    没活儿的时候不是在吃,就是在去吃饭的路上,哪怕如今转正穆棱一手里钱多了,他们仍旧住在那个破烂的低保房里不挪窝。

    每月的例钱交过房租后,剩下的统统用来吃喝玩乐,几乎全幽冥的食肆都被二人吃过来个遍,温峤甚至编写了一本《幽冥美食志》拿到书铺卖。

    因为写得详尽且轻松真实,竟获众鬼疯抢,狠狠补贴了一波家用。

    日子就这么不痛不痒过下去,距穆棱一进入阴律司已过去三百年了,而她还是跟在崔珏身边的打手一个,没有任何升职加薪!

    怪谁?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争气,崔珏再想给机会让穆棱一飞黄腾达,也被她双手背后、送客出门的架势给拒之千里之外了。

    她懒得出奇,一点儿麻烦都不想沾。

    然而这次却不同寻常,今儿个一大早,穆棱一竟主动提出想要参与新一轮的阴帅考核,求崔珏给她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哦?今天幽冥是刮的什么妖风,能把你这条三百年不蛄蛹的咸鱼都吹翻身,居然幡然醒悟想要上进了。难得,难得啊。”

    经过长年的办公室相处后,崔珏和穆棱一已经很熟悉了,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是朋友,时常开她几句玩笑展示自己毒舌的一面。

    穆棱一对他的嘴尖牙利基本免疫,她面色如常道:“没办法,家里头催得紧。”

    “老温给我规划的每个阶段的升职目标太清楚了,这眼看第一个就要到截止日期,我可不得赶赶紧。”

    三百年,若说穆棱一唯一没有摆烂的事儿那就是追求爱情,她是各种明示暗示各种示,就差把刀架温峤脖子上让他给自己句痛快话了。

    人家依旧不温不火,像天生缺根弦儿似的,该怎么对她好还是怎么好,就是不戳破那层窗户纸。

    可把她急个半死。

    “或许这年头,你没房子没马车人家还不敢跟你?”

    顺手抓一把崔珏桌子上的瓜子,穆棱一边磕边费解道,“可我看老温也不是那等物质的鬼啊……算了,先把官职往上提一提,也能给他更多的安全感。”

    小咸鱼下了无比大的决心。

    作为两边唯一的知情人,崔珏憋笑憋得肺都要炸了,“哟呵,原来你这波奋发图强还是为爱献身啊,可歌可泣,可歌可泣!”

    穆棱一不知道,酆都大帝的位子绝不允许家族内部传来传去,以防幽冥地府成一家之地,失了公允。

    所以但凡跟温峤沾点儿亲带点儿故的都没办法参与竞争,更别提伴侣关系了!在知道她想要当鬼帝之后,他家帝君可是没少犯愁,忍得那叫一个辛苦。

    “行吧,看在你求升职理由这么令人感动的份儿上,本官就给你个机会。”崔珏摆出勉为其难的样子。

    “近来生死簿上出了桩岔子,我正要亲自上界去查。这次就应允你与本官一同前往,若事情办得好了,我就升任你为我阴律司首位阴帅。”

    “那能……”举手提问,穆棱一刚起了个头,崔珏就嫌她罗里吧嗦,“能能能,本官哪次不让你带家属了?”回回狗粮撑到饱。

    “得令!”她欢天喜地地回家收拾行李去了。

    【人界·云谲城】

    胳膊半支在窗边,穆棱一勾头向下望着,等菜的时候就这么看着街上各式各样打扮的人发呆。

    他们有的身着绫罗或布衣,不过寻常百姓,有的却一看就是捉妖师,腰上挂着的铜钱明晃晃地彰显着他们的身份,两方人数竟旗鼓相当。

    可见现在人界对于修道一事有多么追捧和热衷,或者换个角度——人对妖的憎恶又有多么强烈。

    “所以我们这次来,具体要做什么?”穆棱一才想起来问。

    崔珏觑她一眼,“怎么,菜点爽了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刚才一听说这次花销全部走他崔子玉的账,这俩人那叫一个肆无忌惮,照着菜单劈里啪啦招牌菜全点一遍,净研究吃去了。

    他几次起话头都没人搭他的腔,可把崔珏给气坏了。

    对于他的阴阳怪气,温峤笑眯眯喝茶一言不发,穆棱一更是过分,她直接振振有词,“及时行乐乃鬼之常情,一时顾不上别的也很正常的嘛,大人你别大惊小怪。”

    为了不扰乱六界秩序,寻常鬼差是没有资格到人界来的,以她的等级更是远远不够格。

    这回搭上崔珏这趟顺风车,使得穆棱一和温峤能够“起死回生”,回来这阳间体验一遭,可不得赶紧尝尝正儿八经的阳间味道。

    “此言在理,热爱生活了不起。”温峤在一旁适时帮腔。

    每次都是这样!气绝,崔子玉懒得搭理这两个沆瀣一气的臭情侣。

    自己气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主动开口,介绍本次人界行动的具体情况。

    “是这样的,如你们所见,云谲城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城池,且位于东西南北来往之要道,可以说流量巨大且鱼龙混杂。”

    “这意味着危险,也同样代表了机会,这座城占据地理位置的优势渐渐发展起来,成为数一数二的繁盛之地……”

    温峤放下茶杯,提醒道:“大人,请省去无关的背景介绍,快些切入正题。”对于崔珏向来絮叨的叙述方式,他倒是无所谓。

    可温峤太知道穆棱一的德行了,故事一长她铁定要跑神儿,等到重点来了的时候根本抓不住,行动的时候很容易吃大亏。

    “咳,好的。”大老板发话他岂敢不听,崔珏简略道,“说白了就是云谲城的城主很有捞头,手里权多钱多势力广,是个令许多人眼热的位子。”

    “就拿这一任城主来说,他前半生的坎坷与艰辛全都止于当上城主的那一天,自那以后,他运势本该扶摇直上直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天。”

    “不料我的生死簿上却显示,他前些时日命数被扰,出了异常。”

    春秋轮回笔和人书生死簿是由崔珏保管的两件法器,掌生死命理、载因果轮回,世间万物兴衰皆清清楚楚有迹可循。

    命数有定,不可更改,若发生错乱或偏移就需要及时纠正。但有一点,若想用此判官笔拨正命轨,也得先解决了已发生的因果官司才成。

    一方之主可不是个小人物,他的命数往往牵连着城中百姓的运道,马虎不得,所以这次需要崔珏他亲自出马方可安心。

    “据我初步探寻得知,这位城主的生死簿之所以出现大波动、又诡异地恢复平静,很有可能是被人换了命。”

    “换命?”穆棱一微微瞪大了眼,“我还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命还能换呢???”

    对于她的疑惑,崔珏因着些当年事,不知道好不好开口提那阴毒法子,一时间嘴巴踌躇。

    温峤却轻巧地把话接过,看起来十分心平气和,“是的,命数虽有定,却总有心术不正之人要想方设法去换别人的命。”

    “人界有个清虚门,天下第一捉妖大宗,就有那么一种阴损的秘法可以窃取别人的命,但有一定的实施条件。”

    “那就是必须从这个人出生开始,就先种下特殊的命咒,施咒者会将其人生轨迹规划好,刻意去引导他往定好的路上走。”

    像是这任云谲城的城主吧,他虽天资聪颖,家世背景却再普通不过,若没有人在背后暗中打点布置,怎么能当上这么一座大城的城主?

    一个被暂时放上位置的傀儡罢了,时候到了,自有人来直接享用他的富贵荣华。

    “乖乖,我常说咱幽冥太多样貌狰狞丑陋的鬼,实在可怕。这样一看,外表的恐怖又算得了什么,内心的阴险才足够吓人呢!”

    大开眼界,穆棱一不免心生忌惮,庆幸还好自己死得早,人界之复杂真不是她能混得起的。

    “这算什么?人间本就乱得很。”崔珏嗤出一声冷笑。

    “夺舍、盗命、抢机缘、摄气运……这种违逆命道法则的事儿比比皆是,人们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耻也就罢了,居然还反过来争相效仿,简直荒唐。”

    穆棱一迟钝,她不会往深了去想温峤为什么会知道此等门派秘辛,更不会去琢磨崔珏明显带有浓重个人情感色彩的鄙夷从何而来。

    她玩儿着筷子,只盼着菜能快快上来。

    “菜来喽!各位客官久等了吧。”小二洪亮且富有激情的吆喝声率先传出,他终于带着穆棱一望眼欲穿的美食上来了。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摆上桌,盘碟相摞,不一会儿就铺满整张方桌,甚至于他们三个的碗筷都得自己端在手上,可见这顿饭点了有多少。

    “这是什么?”指着一盘粉嫩嫩的菜,穆棱一好奇问道,“一个个的圆坨坨,我没见过。”

    有股甜辣的味道飘进她鼻子里,穆棱一吞了吞口水,还没等小二回答,便等不及下筷子夹了要往嘴里送。

    “哎,等等,外面的壳要剥的,一会儿大牙给你硌掉!”

    眼疾手快拦了她筷子,温峤夹到自己碗里,细心地剥去外头那层带刺的硬壳,将里头白白的肉喂给穆棱一吃。

    “喏,尝尝吧。”

    被他投喂惯了,穆棱一很自然地张嘴吃了,“哇,好鲜嫩的肉质,甜辣口我喜欢!”

    没停手,温峤继续在剥,闻言低低笑了声。从前她就爱吃这个,每次自己就能吃一大盘,所以他刚刚特意点了这道菜。

    暧昧地看着他俩,小二满脸羡慕,“您二位感情真好。你们一看就是从外地来的吧?”

    “这斛澈虾是我们云谲城的特产,肉质紧实鲜美,小姑娘吃了能美容养颜的。只是这壳硬刺尖,一不留神就会弄伤手,好在这位公子会疼人。”

    刷的一下飞红了脸,穆棱一没想到会被陌生人这样说,还怪尴尬、怪难为情、怪……高兴的嘿嘿!

    嫌弃地看了他们两个一眼,崔珏决定化悲愤为食欲,拼尽全力跟他们两个抢饭吃。

    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好的,那菜上齐了你们慢用。”小二准备退下,末了又想起来,“对了,你们若是不着急走,可以在我们云谲城多玩儿几天,过些日子有大盛会呢。”

    “什么盛会?”穆棱一随口问道。

    最近也没啥节日吧,离得近的也就一个清明?他们有啥好庆祝的,那是鬼的节日。不过她倒可以休假。

    “清明盛会啊!”小二喜气洋洋,“为清虚仙师祝祷,祈求福顺、恳愿安康,到时候各城各地的人都要来我们云谲呢,还会有很多天师到场。”

    “延续了几百年的传统,可热闹了!”

    不知道是不是穆棱一的错觉,周围的空气在小二说完那番话后,好像忽然就冷下来了。

    一种可怕而沉寂的杀气在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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