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领导层的官员大多身材魁梧、长相唬人,是说句话都能吓得人抖三抖的那种,阴律司崔珏在里头却是一股清流。

    墨发半束,褒衣博带,他长相神采秀美,气质却飒然落拓,自有翩翩名士风采。

    作为四大判官之一,崔珏下头又有百万小判官,手底下大多是整理卷宗典册的文职人员,正缺个趁手的武官受他差遣。

    刚巧这次地府招考,他就想着能不能从新人里头挑个机灵的来用,便拜托好友孟婆帮忙留意着,看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没想到对方好巧不巧竟推举了个穆棱一过来,这可真叫崔珏犯了难,这位……是他能使唤得起的吗?

    崔珏暗戳戳拿眼睛去瞄小姑娘身后站着的青年。

    不显山不露水的顶头上司用淡定的眼神示意他,使得起,好好使,别露出什么端倪。

    于是崔珏轻咳一声,起了个话头,“你就是那个让主考们都赞不绝口的考生?大出风头啊,新人。”

    第三轮面试环节没有排名,可若是说谁让面试官们印象最深,那必定非穆棱一莫属,她的名字甚至在他们这群老员工之间传遍了。

    ——拒绝加班,不求上进,工作餐管够就足以让她十分满意,性格特容易随遇而安、知足常乐。

    在这个卷生卷死卷到过饱和的官场,他们可太喜欢这种咸鱼不内卷的小辈了!于是争着抢着想让穆棱一来自己部门改善一下紧迫风气。

    可惜人家早就被孟婆为崔子玉预定了。

    老板夸赞,普通人听了这话不都得谦虚几句?可穆棱一不,她才懒得搞那些弯弯绕绕。把头一点,她道:“正是我。”还带着点小骄傲。

    崔珏:“……”得,准备好的客套话用不上,这姑娘把天儿聊死了。

    “那这位是?”他象征性地问上一句。那么大只鬼杵在那儿,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紧张了下,穆棱一默默用身子把温峤挡了挡,她本来到门口就喊他回家,不想让他跟着自己进来的。

    毕竟她只是个新入职第一天上班的菜鸟 ,又不是坐拥公司可以带女主来调情的霸道总裁,拖家带口算个怎么回事儿?

    这放在哪个单位都是相当离谱的行为。

    可温峤偏要跟着她来看新单位的工作环境,还说什么地府秉持人性化官员管理,是不会在意这种小细节的。

    穆棱一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把他带进来了。此时崔珏发问,穆棱一连忙掏出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解释。

    “回大人的话,这是我家里人,前些日子受了重伤昏迷今天刚醒,留他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所以冒昧把他一起带了来。我保证,他绝对不会影响我干事儿,若是您不同意……”

    “噢。”崔珏非常识相地睁眼说瞎话,“家属是吗?我们这里允许员工带家属来的,你放心吧。”

    大帝您还真是一分一秒都不愿意跟这小丫头分开啊!刚醒就巴巴地跟着来了,合着人家谈恋爱花钱,您谈恋爱废命呗,崔子玉暗中腹诽。

    “!”穆棱一连连作揖,“谢谢判官,谢谢判官,您可真是一位体贴下属的好领导。”

    她难以置信,没想到地府的工作待遇居然有这么好,她原以为可得费一番口舌才能达成这个无理的要求,不料人根本就不管。

    悄悄转头偷摸跟温峤眼神交流,她挤眉弄眼,意思是:这领导,能处!

    温峤不禁失笑,牵起一阵咳嗽低低压抑,好半天才平复下来,把穆棱一担心得不行。

    却不知道上头有人比她更担心,崔珏屁股都已经离开凳子半悬空,就差冲下来给温峤抚背了。然后在穆棱一回头时又飞快跌回去,“你家属没事儿吧?”

    “劳大人挂碍,无妨。”温峤摇头,“你们不必管我,谈正事就好。”

    “那判官大人,您看看我第一天上班儿,要干点儿啥呢?”穆棱一问道。总得指个前辈来带带她吧。

    “我们这儿文官居多,只你一个能打的,以后就负责跟着本官断案理事便好。”

    崔珏想了下,“不过我司的具体情况你多少还是要了解了解,今天就先从最基础的做起,去卷宗库誊誊旧案卷吧。”

    帝君才醒来,肯定想跟小丫头多相处相处。卷宗库那地方安静偏僻,贼适合谈情说爱,帝君绝对满意,我可真是个天才!

    挂上得意的笑,崔珏隐晦地给温峤递眼神,求夸奖。

    温峤:“……”你不懂,你这样只会害了我。

    抄东西?一听这话,穆棱一的眼睛瞬间亮了,这工作不要太轻松啊!别的不说,她今儿个可是带了老温这个书法狂魔来,抄书还用得着她么。

    爽了,可以公费睡大觉了。

    ……

    木制架阁上放着册册案牍、卷卷文宗,它们整齐地码在架子上,一看就是放了很多年了,深深的压痕都固定不变。

    有些存在破损或脏污情况的,就需要把它们挑选出来重新誊抄一遍,以防再久一点就无法辨认其中内容。

    所以一座座架阁后头,就摆着一张供鬼吏复核抄写的长桌案,上头文房四宝一应齐备,下面还有用来坐的蒲团。

    从案前看过去,一青年正独自挽袖持笔,耐心细致地将旧卷上的内容一点点搬到空白卷纸上,眉眼不骄不躁,颇为沉静。

    “小穆。”忽然,他淡唤了一句,语气颇为无奈。

    “啊?领导来视察了么!”视线中凭空冒出来一女子,出现在青年身旁,原来她刚刚正躺在地上被书案遮挡,此时猛地坐起。

    一擦口水,穆棱一抄起桌上一根笔就埋下头,装出一副正认真书写的模样。

    温峤一看,什么圆圈方块一二三,她连装模做样都不上心。

    “没来人,是你睡得太霸道,马上要把我挤得没位置了。”笔杆点点她脑瓜,温峤示意她自己看。

    低头,穆棱一发现自己本来位于右侧的身子不经同意地越了界,把温峤那一半占去大片,几乎要将他挤到桌子角角那儿。

    憨厚一笑,穆棱一挠头,“对不住对不住,我睡觉老这样,喜欢开疆拓土嘿嘿。”她连忙坐回去,又帮温峤把东西往中间挪。

    摇摇头,温峤无奈,低声道:“怎么永远跟个小狗似的爱抢地盘儿。”

    穆棱一刚睡醒,意识还不清楚,没听见。

    拼夕夕却听了个一清二楚,大慌乱,认为对方这是嫌弃自家宿主了,不免担忧道:“宿主,你的工作,人家干活你睡觉,完了你还撵着人家赶,这多有损形象啊!”

    “你不是喜欢老温?就这么干暗恋着,不付出点儿实际行动?我说任务你不上心就算了,知名的阴谋诡计懒得琢磨我也不说什么了。”

    “这你终身幸福面前,还不努力努力加把劲儿?球球了,别摆了!”

    如被醍醐灌顶,穆棱一被激起斗志,穆棱一很容易被激起斗志,但这能管多久的用就很难说了。

    “你说得对,我要让老温感受到我对他的好,也慢慢喜欢上我!”

    她揉揉眼,清清嗓子,凑过去,“老温,累不累呀?我来帮你吧。”温峤只见一颗睡得乱糟糟的脑袋凑到他眼皮子底下。

    “你这又是在献什么殷勤,太阳打西边而出来了?”他有点好笑,“什么叫帮我,貌似现在是我在帮你吧。”

    噎了下,穆棱一刻意摆出的温良贤淑表情僵住,“你、你帮我,我帮你嘛,这叫一家人互相帮助,怎么了!”她还理直气壮起来。

    从善如流,温峤将手中笔搁下,誊抄了一半的文卷双双推给她。

    “那行,你抄吧。”他伸了个懒腰,“坐这儿一上午,坐得我是腰酸背痛的,是该活动活动身体了。”当鬼帝都没这么累。

    扒拉过新旧卷宗一看,穆棱一落笔的动作顿住,看着上头那一堆方方框框傻了眼,“这啥呀,难道不是直接抄上去就可以了么,这啥意思啊!”

    “一看你刚刚就没好好听那鬼吏讲。”温峤简直无语,一脸看到问题学生的头疼样。

    他干净修长的手指点在纸上,“这个符号代表亡者籍贯,把这一行抄上去,这个是生卒年月,需要填这上头的内容……”

    盯着温峤的手,穆棱一思绪放空,只呆呆看着,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老温的手这么好看啊?指骨长度正好,指甲的形状也好看,还白白的。

    “……写吧。小穆?”

    “啊?哦!”脸一红,穆棱一匆匆回神儿,刚才温峤讲的她一个字儿也没记住。可是为了避免自己的痴汉行为被发现,她只能硬写。

    然而笔尖刚刚挨上纸面,穆棱一的手就被攥住,整个人被笼罩在温峤的气息中,干燥、沉稳、那是一种温和而不张扬的味道。

    他从背后拢着她,却不完全贴合,唯一真正相触的只有握笔的右手。

    二人的气息却互相纠葛、交缠,严丝合缝地融化在一起,明明该分开但不舍,所以深深拥抱到合二为一。

    “又不认真听,一学习就溜号是不是?”温峤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全是往常惯用的语气和用词,可穆棱一却偏偏读出了宠溺。

    那是因为你不专心,你思想不纯粹,你肖想他!可这气氛太暧昧了……穆棱一有点儿顶不住了。

    他带着她的手一点点誊写,“你看啊,这个符号像不像你爱吃的花卷?这里要填亡者的生平,这位女子……”

    嘴角挂着诡异的窃笑,穆棱一的心思早不知道飘到那儿去了,反正是不在眼前的卷宗上,她傻呵呵地想——

    老温的手心热热的好暖和,不像她的,经常冰冰凉。这算牵手了吗?应该算吧。反正算我单方面认作第一次牵手,有点不要脸,但我本来就不爱要脸。

    唉,鬼生第一次这么喜欢写字,写字真好,一直写下去吧,我喜欢抄卷宗,抄卷宗使我快乐嘎嘎嘎。

    “小穆?小穆。”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反应,温峤不免凑近了些,“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我都讲了三遍了,该听懂了吧。”

    “来,自己试试。”他想要松开她的手。

    穆棱一察觉到他意图,下意识把拳头往他掌心塞,强买强卖一般。

    “你别叫我小穆。”她脱口而出。

    这名字就像老人家称呼小辈一样,她不喜欢,不从身份上转变认识,他们还怎么可能开展进一步的感情变化。

    愣了愣,温峤低压的脖颈明显有一瞬的僵直,他喉头滚动,“那叫什么?”

    侧过脸,穆棱一鼻尖刚好扫过他喉咙处,带起一阵不为人知的深深战栗。他们的距离很近,穆棱一却不以为然,还想再近。

    她扬脸,毫不退避地望进温峤不再沉静的双眼,“棱一,就叫我棱一吧,好吗?”

    忽然,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灯盏上的火苗停止跳跃,窗外的阴风止歇哭号,少女紧张地看着青年,盼他态度能够松动那么一丝一毫。

    她听到他说——

    “如你所愿。”

    穆棱一并不知道,时隔经年,当温峤终于被她再次赋予珍重称谓的资格,能再次喊出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称呼时,有多欣喜若狂。

    终于,温峤轻声吐息,好似梦呓般唤道:“棱一。”欢迎回到我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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