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过最初那阵滂沱的暴雨,势头就渐渐收了起来,纷纷细雨连绵落下,如密丝,如牛毛,飘飘斜斜地在风里刮。

    似乎每年的清明节这一天,各地都会不约而同地下雨,很少有例外。人们常感叹这巧合的奇妙,却无人知其背后的原因。

    ——水属阴象,可接冥魂,清明当天地府会开鬼门放大家返乡探亲,可尘世的阳气太重,唯有借助湿冷的雨水,鬼魂们才能顺顺当当重返故里。

    所以在这一年一度的节假日里,一般各地气象都会配合降雨,助力亡魂回家一看,缓解大家的思乡之情。

    而如果哪个地方扫墓祭祖的人太少,上头感受不到他们对亡者的思念,就不会降下大雨。

    以免这个地方的鬼魂巴巴回来了,却发现根本没有人惦记自己,徒增伤心。

    隔着雨帘子,穆棱一发呆看向被夜色笼罩的街道,等上菜等得十分着急,“老温,崔大人办完事儿都回地府去了,咱们怎么不回家?”

    下午意外出了翠鸟妖那桩子事儿,温峤不仅当场冷脸将人家吓走,还取消了原定的回冥界计划,暂留于云谲城。

    搞不懂他突如其来的怪,穆棱一跟在温峤屁股后边问了又问,始终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他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稳重,但穆棱一分明感受到温峤在生气,却找不着证据,拿他没办法。

    急也要急死了,好在她琢磨出了一个歪招……穆棱一心里打着小算盘,面上却不显,看起来正常极了。

    “先暖暖胃,下雨天冷,别着凉了。”沏上一杯热腾腾的茶,温峤推给她。

    “我看你在云谲不是玩儿得挺高兴的,怎么倒急着走了。再说好不容易清明休假,地府里的鬼都跑了上来,你回去干嘛?”

    可云谲城这地方再多吃的喝的,也比不上家里舒坦。离家多日,她已有些想自己的小破床了。

    撇撇嘴,穆棱一半趴在木桌上,有一口没一口地舔着杯子里的茶。

    “它们在人间有人惦记、有家可归,自然趁着清明开开心心往人界跑。我一个记忆全无还没人念着的孤魂,有什么好在人间留恋的?我连自己埋在哪儿都不知道!”

    想回家看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她这才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啊。

    看她一眼,穆棱一脸上明晃晃的沮丧和落寞看得他心疼,温峤的表情似有些许松动,他想告诉她,他们曾经的家就在云谲,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不是吗?清明节可是你带薪休假的好日子,放松高兴才是正经。”

    他像是突然想起,“对了,我知道城中有处荒废的宅院无人居住,院中的海棠花开得极美,要不要去看看?”

    对这个提议很心动,可穆棱一明显为难道:“饭还没吃呢……”

    笑了下,温峤敲板,“打包带走。”他没有阻止穆棱一又向店家买了好几坛烈酒的行为,二人端着饭拎着酒,冒雨往城南去了。

    很快就到了温峤所说的地方。

    院中央,繁艳的海棠开了满枝,文人常颂的“春情如海”约莫如是,浅浅的红连成大片的丽色,却绝不显得淫媚,只让人看到满眼的活泼明快。

    “这可真美。”穆棱一由衷感叹道。

    “是啊。”温峤眼底逝过一片哀伤,被他很好地掩饰起来,“这样的绝色,须得年年盛放才不负上天馈赠,一切妨碍她明媚的东西,都是该死的。”

    哪怕对方是完全不容挑衅的存在。

    穆棱一没有察觉到温峤的异样,她正欢快地在院子里跑,这儿看看那儿瞧瞧。

    “这地方可真不错,看起来也不像荒废了的样子啊,真奇怪。不过管他呢,今天就先被我们两个借用一下,好好过个节!”

    二人在靠窗的软榻处坐下,既能透过窗户去看外面的海棠树,中间的小桌还能用来吃饭,美得很。

    就这么吃着饭赏着花,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穆棱一很快觉得时机成熟,准备搞她的小计划。

    “老温,你说说你,逢年过节的这饭桌上哪有喝茶的,你瞧瞧我!”她敲敲自己的酒碗,“这都喝一坛了。自己喝属实没意思,你不陪着?”

    视线从穆棱一脸上挪到旁边的空酒坛上,温峤默了默,他知道穆棱一酒量可以,在地府聚餐的时候就经常喝,却没想到这么厉害。

    这才吃多久啊,就闷不做声喝完了一整坛。

    “我没有饮酒的习惯,恐怕喝不了。”温峤诚恳道。

    “嗨呀,大老爷们儿不会喝酒像什么样子?”穆棱一搬出劝酒那一套,“来来来,嘴巴一张喉咙一咽就完的事儿,别怕!”

    她再接再厉,“再说了,这人间的酒淡得跟水似的,根本喝不醉人!”

    但她偷偷混在其中的迷神酒就不一样了,那可是她从鬼市买来的宝贝,阴间货,鬼魂喝一个醉一个,准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神魂颠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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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温峤松了口,他对穆棱一向来纵容好说话,大过节的也不想扫了她的兴,“那我,尝点儿?”

    “真爽快,够男人!”穆棱一喜笑颜开,“那坛我已经喝光了,别动,我给你开个新的。”她精准地把那坛迷神酒挑出来,给温峤满上。

    然后自己又拿了一坛,故作豪爽道:“我就直接对坛吹了,今天咱们俩不醉不归!!!”

    推杯换盏,你来我往,酒才喝到一半,穆棱一就看到了自己想要的——

    抱着酒坛子,温峤双颊酡红,连连摆手,“不行了,我喝不下了,真喝不下了……”吐字都不怎么清晰。

    盯着他亮亮的、覆了酒光的薄唇,穆棱一心念微动,把小桌子搬开,朝人凑近了去,“老温,你喝醉了吗?”

    “没有。”他慢慢摇头,有点呆,“没醉。”

    扑哧笑出声,穆棱一心想,果然喝醉了的人都喜欢说自己没醉,瞧瞧这都傻成什么样子了,还嘴硬呢。

    于是她搬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问题,“老温,你为什么要凶那个翠鸟妖,是不是……”

    结果话还没问完,穆棱一就陡然被往前一扯,温峤的脸迅速在她眼中放大。

    墨眉低压,他显然不喜欢她提起那只翠鸟,表情很是不悦,“不许说,那个人,忘掉。”

    嗓音不复寻常般平稳无澜,他外放的情感在模模糊糊的吐字下显得暧昧,巨大的反差感对某些人来说可谓是致命的吸引。

    当然,这个某些人尤指穆棱一,本就对温峤存着不可道心思的穆棱一。

    啊啊啊,实锤了实锤了!他就是吃醋了!我就说哈哈哈哈哈……她开心地想放大炮。

    然而见她迟迟不回答,温峤认作穆棱一是不愿放下那翠鸟,心中更起了怒,压着她往自己这边贴。

    两只细腕被他掐着箍在掌中,穆棱一被迫挺胸向青年靠近,他用的力道虽带有明显的强迫意味,却说不上有多使劲儿。

    以穆棱一的身手,她想挣开并不难,可她却没有。嗓子有些哑,她一开口脸就红了,“老温,你要干嘛……”

    “我生气,棱一就不哄哄我?”他声音低低的,泛着委屈。

    听得穆棱一心软成稀巴烂,连忙道:“哄,哄呀,当然哄,你想叫我怎么哄?”温峤素来稳重,穆棱一哪里见过他这副样子,简直要兴奋死了。

    别说哄了,恐怕就算温峤现在开口讨要天上的星星,穆棱一都肯杀上九重天绑一个星宿下来换他一笑。

    “怎么样都愿意?”他意味不明。

    “怎么样都愿意。”她满口答应。

    得此应允,温峤忽而抬眼,眸中的迷离像一把惑人的钩子,能把任何一只猎物蛊得心驰神往,自愿咬钩。

    “那棱一亲亲我,好吗?”

    被吓了一下,穆棱一哪里想到迷神酒的劲儿这么大,能把一老干部变得如此之开放,还带主动请她吃豆腐的,明显已经神迷智昏了。

    所以温峤此时所作所为皆是被酒所乱,做不得真,她这个让他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更不该当真,穆棱一警告自己。

    然而不安分的心蠢蠢欲动,美色在前,她又哪里舍得放过这么好一个机会?

    于是不算激烈的天人交战后,穆棱一咽了咽口水,飞快在温峤脸侧亲了下,连忙撤回去。

    然后做贼似地闪躲着目光,“这可是你主动要求的啊,到时候酒醒了,可别怪我趁人之危。”

    “不对。”然而他显然不满意这个哄法,炽热的目光落在穆棱一嘴唇上,执拗而直白,“你的哄好没诚意。”

    瞬间懂了,老温这是要和她亲嘴儿!!!血气上涌,穆棱一像被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砸中了一样,兴奋地差点儿撅过去。

    “你你、你认真的吗?”盯着那处肖像了许久的薄唇,她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想好了要拒绝的,开口却变成——

    “可可我不会啊。”

    刚说完,穆棱一就想给自己两耳巴子,她太无耻了!怎么能趁着老温喝醉了神志不清,就随意轻薄他呢。

    然而温峤却笑了声,像只诱人沉沦的妖精,“我来教你。”

    深深怔住,穆棱一怀疑自己是在做梦,现实中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事儿呢?然而眼前的温峤确实是在靠近。

    二人之间本就逼仄的空间被他再度挤压,穆棱一全然被青年身上平和温柔的气味所环绕,心也怦怦跳了起来。

    在她犹豫又茫然的双眼中,温峤看到了自己,蓄谋已久的自己,不禁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挺直的鼻子与她的相触,微微的摩挲是激烈前温柔的安抚,他引着她抬起头来。

    穆棱一全然被掌控。

    她思绪放空,顺应着对方的动作,毫无防备地露出下方柔软娇嫩的唇瓣。唇缝无意识地微张,明明是懵懂,却也可看作一种诱人的邀请。

    于是不再忍耐,温峤急促地碰上,而后缓慢地吮吸、品尝、回味,仅仅只是含住这饱满的唇瓣,就已经足够令他理智全无了。

    折着她双臂的大掌并未放松,反而愈发加重了力道,有种欲求不满的控诉。

    抵着她后腰,温峤用力将少女往他怀中按,紧紧相贴不留一丝空隙,仿佛他们天生就该如此亲密地拥抱。

    呼吸乱得厉害,他大发慈悲般给她换气的机会,“学会了吗?”

    脑袋发晕,穆棱一大口大口呼吸着,实在缓不过来。

    然而被他这么一问,她却鬼使神差地凑上去,照猫画虎般吸了下温峤的下唇,末了还无师自通地伸出舌头舔了下。

    “我会、唔……”还没来及炫耀,穆棱一又被他吻住。

    “学的不错,为师奖励你。”他轻笑。

    醉的明明是温峤,可穆棱一嗅着萦绕鼻端的清幽酒香,嘴巴上沾染的还全是他的味道。只觉自己也醉得晕头转向了。

    她迫切地想抓住什么来找回自己的理智,好结束掉眼前的荒唐。

    远处的星夜误入余光之中,穆棱一分出一丝心神去看,却见漫天的星子都在旋转,眩目的光圈将她吸进去,脑袋更加晕乎。

    我真是醉了,她迷迷糊糊地想。

    “棱一不专心啊。”稍稍撤离,却依旧没放开对她的桎梏,温峤幽暗的眼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总开小差可不是个好学生,该罚。”

    罚的是此时的分神,还是下午的那桩事?温峤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挟私报复,他最大度。

    意乱情迷之下,穆棱一还没体会他话中含义,就被再次凑近的温峤狠狠咬在下唇上,吃痛“啊”了一声,齿关便大松。

    他闯了进来,一个毫不含糊的深吻,唇齿纠磨间,穆棱一全身都跟着可怕地战栗,像一束被点燃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响不停。

    在此攻城略地下,她早已神魂出窍,情迷于九天之外。

    所以永远也不会意识到问题,更不会知道,迷神酒从来迷不倒最初酿造此酒的酆都大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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