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的家在通宁镇的梧桐巷。凤凰非梧桐不栖,名字起得响亮,但巷子里面都是穷人。

    眼前的房屋到处都透着破败的气息。

    外围的石墙斑驳,木门崩开几处裂缝。那缝隙大到即使关着门,来往的人随意瞥一眼,也可将院内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房顶的瓦片缺了几处,便用茅草代替,像是人衣服上的补丁,这房子也打着补丁。院子还有一棵树,也枯了,向世人宣扬着这家人没了生机。

    江念轻车熟路地推开门,吱呀一声。

    平生从里间跑出来,边跑边喊,“念姐姐,你终于回来了。”

    骤然见到仙姿绰约的佑陵,猛地停住,怯生生地说:“他是谁?”

    江念眼珠一转,介绍地十分卖力:“这位是清和派的佑陵仙人,专门来给顾婶治病的,灵丹妙药应有尽有。治疗完,顾婶的病全好了,立马就能下床干活,你还不谢谢仙人。”

    平生实诚,听到江念形容得天花乱坠,一点也不怀疑。他立马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仙人,多谢仙人。”

    江念的伎俩哪里逃得过佑陵的法眼,担心自己医术不精医不好人,先给戴了高帽。他扶起平生,走向里间。

    里间只有一张木床,床上躺着一女子,面色惨白,双眼紧闭,皮肉干瘪地贴着骨头,胸口几乎没有起伏。

    佑陵探了探女子的眉心,心里升起好奇。

    按照凡人体质,魔气应固结于五脏六腑,早将内脏侵蚀地不成样子。而这女子体内的魔气却四散于全身,病情并没有看着那么严重。

    他转头问江念,“你用灵气疏通过她的身体?”

    江念吃了一惊,他只探了眉心,就能知道自己用灵气帮顾婶疏通血脉。担心对治疗不利,江念不敢隐瞒,如实回答。

    佑陵眸子里闪过了然,指尖凝气成刃,划开平生娘的左手食指,再把手搭在她头顶,催动灵气。

    灵气在平生娘的身体里冲撞,将一缕缕黑气从食指的伤口处逼出。

    黑气逼尽后,顾婶就睁开了眼。平生扑了上去,抱着她喜极而泣。

    “阿娘,你终于醒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是念姐姐带回来的这位仙人救你的。”

    顾婶抬手抚摸平生的头,艰难地起身,带着平生跪下给佑陵磕头,“多谢仙人救命之恩。”

    江念欣慰地看着平生娘俩,嘴角不自觉挂上笑容。

    忽然,脑海里浮现一个画面。

    明月高照,树影绰绰。房间里一个孩子扑在床前埋头抽泣呜咽。小小的身影如失母雏雁,彷徨迷茫,夜夜悲切哀鸣。

    她的笑顿时凝固,一丝丝委屈在胸腔里蔓延。为什么五年前没有人帮她呢?

    耳边又响起一位老者的话,“因魔气入体而死者,魂魄沾染魔气,魔界不管,冥界不收,消散于人间,唯有清除魔气,方可轮回。”

    江念低头,所有汹涌的情绪逐渐沉寂,化成一口浊气吐出。

    既然顾婶已经被医好了,那么她也应该离开了,她还要去找父母的魂魄。

    佑陵扶起顾婶和平生,留下他们互诉温情,将江念叫出屋子。

    “魔气入体为凡人无意间吸食魔气导致,你使用灵气想将魔气逼出体外,想法是对的,但没有掌握要领,而且你体内的灵气不足。”

    在活死林拉住她手的那一刻,佑陵便感知到江念体内有灵气。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天生自带百年灵气,曾经被他人觊觎,后来为了找寻父母的魂魄,四处游历,遇到艰难困苦之人,再帮上一把,灵气被挥霍得差不多了。

    江念抬头看向佑陵,“所以佑陵仙人想说什么?”

    看着她眼里的疏离和防备,佑陵不由得放柔语气,“修行之后,可吸收天地灵气,转化为灵力。遇上妖魔能自保,遇上魔气入体的人,也不会像这样做无用功。”

    是呀,五年前,她不知做了多少无用功,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却落得个父母双亡、不入轮回的下场。她也知体内灵气不多了,如果灵气消耗殆尽,就没办法继续找她父母的魂魄。

    这一番温言柔语让江念狠狠地心动了,但她也不愿就这样上钩。

    “佑陵仙人,半年前传出您要收徒的消息,无数候选者都去了清和派,您放着那么多弟子不选,却选中只见过一面的我,想必是有什么隐情。不如我们做一个交易如何?我假装当您的徒弟,帮您度过燃眉之急,您教导我修行,我们各取所需怎么样?”

    佑陵勾起嘴角,没想到江念凭着蛛丝马迹猜到了他的难题,还跟他讨价还价。

    的确,今年收徒并非佑陵本意,罪魁祸首是他的师兄,清和的掌门,扬灵仙人。

    十五年前,佑陵满三百岁。

    他天赋异禀,修行一年当别人十年,功力深厚无人能及,是清和派最可能成仙的人。扬灵自然对他寄予厚望,年年盼望着佑陵早日得道,继清和祖师之后成为第二个飞升上界的人。

    可他盼星星盼月亮,从佑陵三十岁出师盼到了他三百岁,再也坐不住了,起坛做法事,修了一封问信送到上界的清和祖师处,言辞恳切,想清和祖师为后辈弟子指点迷津。

    一年后,回笺姗姗来迟。

    “云州城王府,幻影之人,收徒”。

    扬灵拿着回笺找到佑陵,他却不屑一顾,“是谁给师兄出的歪招,成仙与否自有定数。再说收徒讲究的是机缘”,佑陵指着笺纸,“这是强买强卖。”

    扬灵不肯罢休,使出了浑身解数,仍是劝不动佑陵。他愤愤地说:“你怎知这个回笺不是你所说的机缘?”

    佑陵愣了一愣,还是去了云州城,但是独自一人回来的。

    脸上表情也不知是生气还是讽刺,“没想到,那王府竟手眼通天,连清和祖师都要为其背书。我应该向他们讨教一番,然后告诉上面的人,不要多管闲事。还有师兄,我马上要闭关了,无暇收徒。”

    “……”

    佑陵知道扬灵啰嗦缠人的本领,直接闭关躲个清净。

    两天前,千阳门向清和求援,他出了关,直到今日才从江念口中得知自己要收徒。

    想也不用想,定是他师兄去了云州城王府,瞒着他将那小郡主带回了清和,主打一个先斩后奏。

    佑陵连他师兄的说辞都能预料,“清和已经放出你要收徒的消息,而这批弟子中,就属那小郡主资质最好,又是祖师的指示。你若执意不肯收徒,那清和百年的清誉将毁于一旦。你难道想做清和的罪人吗?”

    他不在乎是不是清和的罪人,只是不想被逼着收一个不相关之人为徒,更想把这件事做个了断。

    他想了想,“你的意思是契约师徒?”

    “也可以这样理解,若是佑陵仙人厌弃我了,随时可以断了这契约。”

    说得这般大度,佑陵却知晓,江念未吐露的下半句。

    若是她不想当他的徒弟了,也随时可以断了这契约。

    佑陵同意,江念压制住笑意,要去找笔和纸。

    佑陵却叫住她。他划破两人的指尖,将各自的一滴血混合在一起,血滴四周被流动的金色咒文包裹得严严实实。待咒文消失,血珠又一分为二回到两人的指尖伤口处,融入身体。

    “这是?”

    “师徒契约,除了约束徒弟尊师重道的义务之外,也会约束师父保护徒弟的责任。你若受伤,我也不会好过,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江念听完不仅不感动,还有一种上当的感觉。她以为写契约书便可,没想到佑陵直接用法术解决。还有当他的徒弟这么危险,还要他来保护。

    “如果要断了契约?”

    “将各自的血取回来便是。”

    江念上当的感觉更强烈了,她要是想断了契约,佑陵不愿意,她还能强迫他把血取回来?

    这相当于还是佑陵决定她的去留。

    她幽怨地看着佑陵,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事需保密,不可告知其他人。”

    “若是说梦话不小心说漏嘴了呢?”

    佑陵瞥了她一眼,“那就只能假戏真做了。”

    江念怎么敢跟佑陵耍心眼……

    一声清丽鸟鸣唤醒懊恼的江念,一只金色翅膀的大鸟从远处飞来,盘旋在平生家的院子上空。

    佑陵伸出左手,那鸟就向他的手飞来,一边飞一边缩小,等停到他手中时,已然是麻雀一般大小。

    它张了张嘴,口吐人言:“佑陵师弟,天魔阵顺利被破,你是否受伤?明日拜师大典乃清和重要仪式,亦有要事宣布,你不可缺席,此事关系到清和百年基业,望速归。”说完就化成光点消失。

    佑陵神色淡淡,要不是他提前知道了他要收徒的消息,一定会被他师兄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转头对江念说,“你去收拾行李,明日出发。要是晚了,你可能就会多一个师姐了。”

    ————

    第二日清晨,江念背着自己收拾好的一个小包袱,刚出屋子就看到院中等待的佑陵招手让她过去。

    两人站到一起后,佑陵手指翻飞,两人脚下出现纹路复杂的光圈。清和派离此处不止千里,得使用传送阵法。

    一眨眼的功夫,蛛网尘封的破败院子就变成青峰翠岭。

    眼前高大古朴的山门,历经漫长岁月仍稳如泰山。“清和派”三个遒劲大字,透出雄健洒脱。山门下方,青色石板阶梯铺设整齐,延伸至远方。一阵渺渺钟声在山间激荡,涤荡众人心神。

    佑陵递给江念一个令牌,指着远处看守山门的弟子,“拿着这个令牌,让他们送你去凌云殿参加拜师大典,就说是我的吩咐。”

    等扬灵看到江念和他的令牌,应该就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了。

    “仙人不一块去吗?”

    佑陵乔装为千阳门弟子时,虽然被扔进深渊,仍听到了魔族的交谈。

    魔族认为所寻之人在清和,故意在嘉州设了天魔阵牵制住他。刚才响云钟响起,拜师大典马上开始,他若是此刻现身,不就辜负了魔族的心意了吗?

    “晚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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