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群山与西江融成一体,整个北境陷进沉睡中,万物都黑沉沉的剩团影子,北冥山寨前却火光映天。

    李穆风立在门前看着百船往西边去,正搓手要回寨,就见采樱一阵风似的从里边跑出来,急得跺脚,好似不敢相信,

    “真的走了……”

    李穆风看向幼妹,轻叹了一口气。

    用过晚饭,她吵着要阿苏姐姐带她同去,被爹爹呵斥了几句,躲在寨里发脾气。

    若放在平时,早惹了阿苏姐姐心软去哄她了,可今晚之事非同小可,她就算将天哭出个窟窿来,也不会有人应。

    正要安慰几句,就见采樱转过头,眼中含泪,委屈问他,“哥哥,阿苏姐姐成亲了,就不回来了么?”

    李穆风惊得瞪大双眼,“阿苏姐姐同谁成亲?”

    “那个谢大哥呀!”采樱也急得大声嚷道。

    他伸手去捂幼妹的嘴,“阿苏姐姐何时成亲了!今夜是去办事!”

    采樱眨了几下眼睛,懵懂点点头,李穆风将手拿开,就见她歪头打量着自己,

    “谢大哥比哥哥好!”

    没头没脑一句话,李穆风却几欲羞红脸,“胡说什么!”

    他伸手拉住采樱转身往回走,采樱仍在喋喋不休,“谢大哥好看……”

    李穆风低声道,“闭嘴!”

    面色却黯淡了几分。

    阿苏姐姐与那谢姓男子亲近他是看见的,阿苏姐姐又好似颇信任他,那日他给客人送药,隐约听见他二人在争执什么,好像是阿苏姐姐要随他离开,他却没有同意。

    不由更加气馁。

    想起临行前阿苏姐姐交代的事,李穆风忽又挺直腰板,牵着采樱急急走了几步。

    “阿苏姐姐叫我们照顾好客人,我们快去瞧瞧。”

    采樱闻言,慌忙挣脱兄长的手,一边嚷道,“我不!客人从来不跟我说话,自他来以后,阿苏姐姐都不陪我玩了,我不要去!”

    她是小孩心性,说得任性,李穆风却听进耳朵里,想到早上给客人送粥,客人冷冰冰望着他,他也有几分恼了。

    哪有人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但阿苏姐姐交代的,我们总不能忤逆,不若我们只去看一眼,到时阿苏姐姐问起来,也挑不出错。”

    采樱偏头想了片刻,这才高兴应道,“好!”

    二人往后院去。

    才走到房前,就见屋内亮着灯,小花不知何故在门前打转,用两只前爪扒着门,似想进去。

    李穆风几步跑上前去将花狗搂住,口中低低念道,“笨狗!这里头住的不是阿苏姐姐,你找他做什么!”

    小花自然听不懂,伸出舌头舔他,被他笑着躲过去。

    屋内客人的声音传来,“谁?”

    李穆风脸上笑意霎时落下,竭力板正起身子,神情庄重,推门而入。

    “客人安好否?阿苏姐姐遣我来问,可有需要的东西?”

    等了半晌也听不见回话,他正要抬头,就听见冷冰冰的声音再度响起,“阿苏呢?”

    小花在门口狂吠起来。

    李穆风抬头瞪眼,见客人靠坐在床上,神色冷淡,比起早晨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由将脖子伸长几分,颇显硬气,“若无事,客人便歇着吧。”

    他转身就走,正要关门,却见幼妹未跟上——采樱站在原地不动,盯着时歇,似乎已经痴了。

    李穆风伸手将采樱拉出来,“哐”地一声关上门,半句话都不愿多说。

    时歇面无表情看人来了又走,门合上后,女童在外大声喊着,“客人比谢大哥还好看!”

    狗仍叫个不停,片刻不得安宁。

    年轻小郎君似带着怒气,“小花!你给我消停点!不许扒门!”

    外头的声音渐行渐远了。

    齐济从窗外翻身进来,“公子。”

    他神色这才有了些变化,却也只是如蜻蜓点水般轻皱一下眉头,语出似抱怨,“犬吠实在烦人。”

    齐济一愣,想起自己几次前来都险些因那条花狗暴露,拱手问道,“可要除掉?”

    时歇抬手揉着眉心,极倦的神情随着动作慢慢化开,“不用,事办得如何?”

    “明日午后便有人以公子叔父之名前来寻人,公子届时仍乘马车。”

    “嗯。”时歇语气未起波澜,似对此并不上心,将手放下,看向低着头的齐济,“西岭呢?”

    他将杀王曲安的事想了一整天,忽然疑心有几分不对,只除掉王曲安恐怕还不够。

    “属下前去查探,西岭寨中已无名为王曲安的人。”

    时歇挑起眉,“哦?去何处了?”

    “属下打听到消息,约莫半月前,王曲安寨内有人造反,他已被人斩杀。而挑动是非的,是一个名叫阿苏的女子,”齐济抬起头,语气笃定,“那阿苏,就在当下这寨里。”

    说完他便将打探来的消息全数讲个清楚。

    时歇在听到王曲安身死时还有些诧异,再听到是他死于阿苏之计时只觉荒唐。

    她竟有这样大的本事?

    前世他为她所救,正是因为落入王曲安埋伏,那时她还言王曲安可怖,劝他息事宁人,莫去招惹。

    这一世他有意将进山时间推后一月,她却已在他到来之前将王曲安除去了?这又是何故?

    她为何要除王曲安?她与王曲安有何过节?

    时歇的目光陡然变得锋利起来,好似正在狩猎的花豹发现猎物,伏低身子将眼中物牢牢锁住。

    阿苏。

    “公子?”齐济唤道,“还有一事,今日闵山带了百余艘船渡江前来,晚间时分,寨中当家的与那阿苏一起跟邓大洪出船离开,我看火光方向,是往西去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时歇的反应,继续道,“若是与我们的人撞上……”

    时歇忽然轻笑一声,眼中流光闪动,好似颇为期待,“不好吗?”

    他垂首看向自己身下的床榻,又伸手轻抚床帘,眼中笑意不减,如情人低语,“叫明日的人不必来了。”

    ——

    已近亥时,天上无云,月亮还不见踪影,江面薄雾洒下一张柔软的网,将一切都笼罩其中。

    百余只船已候一个多时辰,仍无半点动静。气候越发冷了,洛姝站在船头,听着脚下簌簌的水声,止不住打颤。

    来时她在夹袄与衣袍间添了几层丝棉,怎么还是觉得这样冷?

    数九寒冬天,这山中人是怎熬过来的?李晋忠等人俱是寒衣素袍,似也并不抗冻。

    谢尚渊不声不响站到她身侧,替她挡了风,她感激望过去,就见他右手拎着把牛角弓并几支短羽箭。

    “现在动手?”谢尚渊低声问。

    洛姝心内了然,望向近旁的李晋忠,见他神色忧虑望着江面,并未注意到这边,这才回道,“不急,回程再说。”

    现在射杀会引起慌乱不提,邓大洪出事,李晋忠定然逃不开嫌疑。

    还是等他劫船之后放出冷箭,到时还可说是客商报复,而客商早已离开了。

    他们与邓大洪并不同船,这是早先安排好的,邓大洪独乘他来时坐的大船,谢二哥则留在李晋忠身边“帮衬”。

    恐怕帮衬是假,找借口监视才是真。

    谢尚渊将弓箭放在洛姝脚边,“风大,进舱吧。”

    声音不小,李晋忠自然听见了,微微点头,三人正要一起进舱室。

    还未走几步,就听洪亮之音自右侧传来,邓大洪兴奋道,“肥鱼落网,邓某上前探探。”

    说着便一马当先,乘大船往前去了。

    顺着他去的方向看,只见西北渔火点点,果真有一伙商队,大大小小几十只船正与他们迎面撞上。

    洛姝看向李晋忠,却见他慌乱背手往舱内走,好似没有听见邓大洪的话。

    她与谢尚渊对视一眼紧随其后。

    舱中暖和许多,李晋忠落座满目愁容,“我越发觉得与邓贼共事,实在错误至极。他若只越货不伤人倒也尚可,他若大开杀戒,阿苏,我又该如何是好?”

    自知道谢尚渊与阿苏相识后,李晋忠也对他颇为放心,此时不顾他也在场,直接将心中疑虑说出来。

    原来他仍无意劫船,只是敷衍邓大洪来充个数,不近不远跟在他船后,只待今夜事毕,早些回北冥山寨。

    洛姝知道他忧心忡忡,她取出三只茶碗,将釜中茶汤斟入碗内,端起其中一只放到李晋忠跟前,开口话却朝谢尚渊问,

    “谢二哥,郎大人处怎样交代,可否详细说说?”

    谢尚渊知道她的意思,取了茶宽慰道,“郎大人道年节将至,抢劫身外之物便可,不好大开杀戒,还说四山行事,所得平分,不拘谁出多少力。”

    洛姝看向李晋忠。

    李晋忠神色这才松动些,将案桌上的热茶端在手上,先饮了一口才摆手道,“非我之物我不肖想,如若真有所得,我一分不要,只是可怜了那些无辜人。”

    就见他又饮一口,改了口,“西岭的若是想要便自行过去。我们就休要掺合了,在此处等他归来吧。”

    洛姝与谢尚渊俱是笑笑,未再言语。

    在北境也有一段时间,洛姝早便发现异常。北境众山,竟找不到一个朝廷命官,众匪之首便是一山之首,真是荒唐。

    栾国中央是怎么想的?怎可留如此隐患?

    二人垂眉喝茶,李晋忠一桩心事已了,也有些轻松,看着洛姝与谢尚渊问道,

    “阿苏与谢兄弟是何时认识的?若是几年前旧相识,谢兄弟可知阿苏家住何处?你又因何为匪,在郎大人手下做事?”

    谢尚渊闻言稍怔,他还不知前几日的事,自然也不知道洛姝与李晋忠道他二人从前认识。

    洛姝轻抿一口热茶,神色未变,“也非几年前,只上月我落水时承蒙谢二哥相救。”

    说着抬眼往谢尚渊处看一眼,谢尚渊即刻意会,应道,“上月我来北冥山办事,见阿苏姑娘在水中呼救,将她救了上来,这才相识。”

    李晋忠不知他二人隐瞒,闻言信以为真、颇为感激,“原是恩公!多亏谢兄弟出手,若无你,恐阿苏还不止昏迷三日那样简单。阿苏,那日究竟遇上何人,形势那样紧急么?”

    这倒将洛姝问住,她自然没有真正的阿苏落水时的记忆,为打消李晋忠疑惑,只好循着采樱那日的话接着道,“落水后前尘散尽,只记得有人逼近。”

    李晋忠点点头,叹一口气似自言自语,“恐是匪徒,人无事便好。”

    洛姝见他如此,心中也有些异样。

    三人各自想着心事,未待一盏茶的时间,外头却起了一阵骚动,听声音好像是邓大洪归来。

    李晋忠匆匆起身往外去,谢尚渊趁机低声道,“待会我上他的船,务必一击致命。”

    洛姝缓缓起身整好衣袖,神情淡然,“放心。”

    趁他满载而归兴盛之际了结他的性命,也算厚待他了。

    到甲板上却不见邓大洪,倒是一扁舟在船下停住,来人语气颇显忙乱,

    “李大当家!前方遇上抵抗,邓大当家恐将不敌!”

    “什么!”

    洛姝也皱起眉来,未料此突发变故。郎懿能知晓今夜有客船经过,却不知对方势力如何吗?

    虽说越混乱对她倒越有益,可此时不知前方状况如何,怕是不当去。

    因此也便不出声,等着李晋忠反应。

    李晋忠早已方寸大乱,急得在船板来回打转,“阿苏,这……这该怎么办?”

    若插手,岂不是违背他初衷?若不插手,邓大洪出事,他又该如何交代?

    洛姝见他忙乱,走上前去告小厮,“前方状况究竟如何,细细道来。”

    却见火光在那前来禀告的小厮脸上一闪而过,他分明带着阴恻恻的笑,哪有半点忙乱?

    洛姝心知不对,果然见那小厮仰起头,抬高声音换了轻佻语调,

    “李大当家如此怕事么?邓大当家早已将事了结,派我与李大当家讲个玩笑,请李大当家过去瞧呢!”

    李晋忠僵在原地。

    洛姝冷眼瞧着他,牛角弓就在脚边,江面漆黑,此刻身旁都是自己人。

    “货船已被逼停,兄弟们正往岸上下货了。本来无事的,若非那货商美妾抵死不从,惹恼了邓大当家,今夜也不会见血。此等小事,李大当家也不用告知郎大人。”

    “见了血?”李晋忠大惊。

    “只砍了几个自不量力者罢了。”

    听到这话,李晋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邓大洪不仅戏弄他,还见色起意,竟然砍死了人?

    他不顾郎懿命令,那他也不必周旋。因转头冷着脸,“既然如此,李某便不过去了,你回去禀报便是。”

    说着就要吩咐手下人回寨,那小厮却接着道,“哦?然货物却还未分呢。”

    李晋忠轻蔑摆手,“我一分不要,请邓大当家全数带回闵山,也与我告知郎大人,往后再有这等事不必再来叫我。”

    小厮冷笑一声正要甩手而去,就见前方漆黑的江面上忽然火光大盛,几面官旗映入眼帘。

    “大胆贼人!还不快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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