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只官船撕开薄雾,悄然将几十艘小船圈在江心,令其动弹不得。

    前方嚷声阵阵,洛姝眼中映着火光,与李晋忠二人抱头蹲在船舱外。

    谁能料到这样的变故?

    片刻前她还在思索今日失掉除去邓大洪之机,下回不知待到何时,下一刻他们便被官府来船层层包围。

    李晋忠见到官旗险些一头栽进江里,好在官兵们见他们毫无抵抗,也未曾与他们动手,只是派人登船、将他们严加看管。

    此时官兵主力还在前方,邓大洪仍在负隅顽抗。听声音,战况尤为激烈。

    李晋忠早已是冷汗连连,靠在她身侧不住地发抖,说话也不利索了,

    “阿苏,官府里来了人,今夜怕是回不去了。”听他声音颤得不成样子,似强忍着惧意。

    洛姝并不说话,暗中留意官兵的动作。

    初见官旗,她还以为是中了郎懿之计,是郎懿为扫清在北冥山的障碍,要联合官府将他们一网打尽。

    四山山匪当道,官府势力都撤出山外,任由郎懿等人为非作歹,其猫鼠同处可见一斑。

    恼自己不曾思虑周全。

    可思绪一转,细想来又并非如此。

    若是郎懿手笔,谢尚渊不会不知道。

    眼下再看登船的官兵俱是整整齐齐听从调令,军纪严明,并没有拿他们怎么样,反倒与正在作案的邓大洪打得不可开交,她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既然不是郎懿背后之人,这伙官兵便是专程过来剿匪的。

    如此雷厉风行,只怕来头不小。

    可他们能否全身而退,仍是未知。

    “阿苏,谢兄弟呢?怎么不见谢兄弟?”李晋忠大受惊吓,听不见答复更加难安,又开口问道。

    洛姝见等了这么久,也无官兵回来请求支援,看来是胜负已分。

    火光照在她脸上,她垂下浓黑的眼睫,好似流云追月,将眼中光亮敛尽。

    李晋忠等了片刻,就听她压低声音,不知是不是在与他说话,“今夜能不能回去,就看谢二哥的了。”

    ——

    北冥山寨里,李穆风手捧着一卷书,面上看着书中字,实际在暗中留意采樱的行动。

    还不知爹爹他们何时回来,采樱不愿睡觉,他也没有歇下的心思,索性拿出江边捡的玉石来与幼妹玩藏钩。

    只有两人,猜来猜去无甚意思,玩法就变成你藏我找。他将石头塞在堂中八仙桌下,看着采樱跑来跑去怎么找也找不到。

    眼看幼妹脸色愈发难看,立在原地不动,下一刻就快哭了,李穆风正要给她一点提示。

    就见门外急匆匆进来一个人影,还没站定就开口说话,语气颇为焦急,“小郎君,寨中管事的人何在?”

    李穆风抬头一眼,正是晚间与爹爹和阿苏姐姐一道出去办事的谢大哥。

    他站起身来,因不知出了何事,皱眉问道,“谢大哥,你怎一个人回来了?我爹爹和阿苏姐姐去哪了?”

    采樱也不找石头了,噔噔噔跑过来,伸手欲将谢尚渊抱住,但离近一看,他一身的水,浑身湿淋淋的,便收回手,也问道,“阿苏姐姐呢?”

    滚圆的水珠自谢尚渊眉梢滴下来,他似乎来不及解释清楚缘由,急道,“小郎君,事出紧急,还是快将寨中管事的人叫出来,越快越好。”

    两个半大的孩子看他如此,也紧张起来,李穆风道,“爹爹和阿苏姐姐俱不在寨中,无人管事……”

    剑眉吊起来,谢尚渊未加思索便向李穆风吩咐,“那就劳烦小郎君去后院,将寨中媪妪、婶娘唤醒,俱请来大堂,随我一道去救人。”

    李穆风闻言上前几步,语出似质疑,“救人?可是爹爹与阿苏姐姐出事了?那我应去山上找众叔伯才是。”

    被谢尚渊连声制止,“无需年青力壮之众,只要老幼妇孺,速速去请。”

    李穆风以探究的目光看他,并不动作。

    谢尚渊不知他何意,只道形势危急,一刻也等不了,上前几步严声问他,“为何不去?”

    “我为何要信你?”李穆风将采樱拉到身后,他可没忘,这人始终是郎懿的手下。

    谢尚渊见他如此,心如明镜,“是你阿苏姐姐吩咐的,快去。”

    他话音刚落,门口进来几个与谢尚渊同行而归的男子才姗姗来迟,俱是李穆风相识的叔伯们。

    “巽之,快听谢兄弟的去后院喊人啊!”

    李穆风这才如梦初醒般慌忙转身往后院去,几个男子也跟上李穆风匆匆回各自家中准备。

    谢尚渊在身后提醒,“要婶娘们多穿些,江上冷。”

    “哎。”李穆风急急应了,身影消失在角门处。

    谢尚渊浑身湿透,抱手站着,剑眉皱成一团,耳边随心跳响起鼓点,心忧江上的情况。

    官旗一亮出来,洛姝就察觉事出不对,趁官兵还未上船辖制便对他悄声吩咐,要他速速回寨来带上寨中女眷回去。

    事态紧急容不得多想,他趁官兵不备跳进江中,忍着刺骨的冷意游到后方小船上,带了几人回寨搬救兵。

    与他同船的几人不知前方出了何事,他草草与他们解释一番,这些人倒也知道轻重缓急,很是配合。

    初时他还不知洛姝何意,直到悄无声息划得远了,回头去看江上并无异动,官兵似乎不欲与他们动手,这才慢慢觉出洛姝的用意来。

    因此也不再回头,只顾着向前划。

    眼下只当与流光竞跑,若回去晚了,只怕官兵就要将他们与邓大洪等人视为一类,到时才是回天乏术。

    后院动静渐渐大起来,几处犬吠接二连三响起,将寨中安宁声声咬碎。

    他心中一沉再沉,但又不好亲自去催,只能等在大堂来回踱步。

    余光瞥见采樱正歪头打量自己,她这样小,许还不谙世事,因此不知道着急。

    采樱见谢尚渊朝自己望过来,便上前拉住他的手,“谢大哥,帮我找哥哥的藏钩。”

    谢尚渊不明所以,“什么?”

    采樱将与李穆风玩藏东西的事告诉他,说自己找了好些时候都找不到,大堂就这么大,怎会找不到呢?

    谢尚渊满身冷汗几乎要冻成冰,闻言按下心思环顾四周,只见两张八仙桌拼接处留有一丝小缝,似有什么东西卡在其中。

    采樱个子小,自然是看不到的,满眼期待看着他。

    他几步走过去,果然在缝隙间看见采樱所说的玉石。

    伸手取出来递给她,采樱开心地跳起来,满眼含笑看着他,可爱得紧。

    叫这事一打岔,他倒觉得心下轻松些了。

    采樱上前勾他的手,拉住他一根小指轻晃着,好似在宽慰他。

    “谢大哥不怕,阿苏姐姐一定有办法。”

    谢尚渊愣怔。

    他以为她甚至连发生何事都不知。

    谢尚渊眼底浮上一抹笑,蹲下身来视线与采樱齐平,开口音色哑然,“好,我不怕。”

    到人定末,内院已空无一人,冷气伴着惊恐在众人间蔓延。

    待到与众女眷交代完毕,带着人匆匆往江面去时,谢尚渊回首匆匆一瞥。

    恍若看见一男子身影自角门外闪过,只当是眼花。

    时歇远远看着一众妇孺上船,孩童哭闹声冲天,吵得人仰马翻。

    齐济问,“公子,这寨中人应当无事罢?陈大人并非不辨是非。”

    他后退一步往房内走,说出的话随风飘散,语气不明,“谁知道呢?”

    ——

    黑沉沉的官船破开江水,似乎带着人人心知肚明的沉重宣判悄然降临,江面噤声。

    官船靠在他们船边,将整个船身撞得晃动,李晋忠惊得正要起身,却被身边官兵用棍一压。

    “大胆贼寇,老实点!”

    李晋忠叫铁棍打中肩膀,几乎跪倒在地。

    洛姝抿唇低下头,长长的羽睫急速扑闪几下,神色掩盖在夜色中。

    又等了一会,有人上了他们的船。

    一双玄色官靴在他们面前停下,庄严官服衣角织金翻滚,风度翩翩。

    “我乃北境巡抚陈镇南,知晓前方是贼寇窝居地,尔等同党倶已伏法,现允你们报上名来。”

    李晋忠忍痛将头抬起来,“官老爷,小的是北冥山李晋忠。”

    “北冥山?汝是何身份?与王曲安有何关系?”

    李晋忠攥紧拳头,避开前一句问话,只答,“小的与王曲安是死敌。”

    陈镇南紧接着问,“你可是山匪?”

    李晋忠犹豫半刻,好似不愿意承认,“是。”

    “汝与那邓姓贼人有何关系?可是他伙同你在此残害过江人,他在前方办事你在此处望风?”

    “不是!”李晋忠咬牙尽力解释,“小的是被逼前来,今日一早邓贼带人来我山寨,言语威胁,要我今夜随行办事,小的被形势所迫,不得不来。”

    “哦?既同为山匪,何来被迫一说?汝之所言证据何在?”

    李晋忠乍然抬眼,却又泄气般垂下头,不知该如何辩解。

    “吾亲眼所见汝等同行,他一得手,便派人来寻汝,汝为何狡辩!既然沆瀣一气,那便尽皆连坐。”

    那官冷哼一声,就要挥袖而去。

    “大人且慢。”柔和的女声突兀响起。

    陈镇南视线一转,看到李晋忠身旁一直低着头的人抬起眼来。

    竟是名女子。

    他有些惊讶,却还是开口问道,“何事?”

    “巡抚大人放任北境匪患作乱数年,如今一来便要乱抓无辜吗?”

    陈镇南皱起眉来,不解洛姝话中何意,“此话怎讲?”

    洛姝站起身来。

    “民女有一事不明,想问大人,自保也算犯法么?”

    陈镇南眉头愈皱愈深,“怎样个自保法?”

    洛姝垂眉,“于群狼包围中有只独羊,为守一方土地披上狼皮,可算自保?”

    此话意味颇深,陈镇南打量起洛姝来,她拢袖站着,火光在她脸上投射出一小片阴影。

    “与狼为伍,怎能独善其身?”

    洛姝抬起眼来,“大人自管去查。”

    陈镇南还要再说,忽听远处人声绰约,哭喊声袭来,众人将火把转过去看。

    就见十几艘小船如雨中浮萍般穿过黑沉的官船点点靠近,船上人衣着破败、满目疲态,一个接一个地站起来。

    俱是女子。

    老媪们颤颤巍巍扶着身边人起身,极力朝这边张望;年轻女子眼中饱含惊惧,一面照顾长者、一面哄着怀中孩童;孩童们有正闭目酣睡的,也有探身向前看的,更有嚎啕大哭的,都是面黄肌瘦,猫儿一样窝在母亲怀里。

    被包围的数十艘小船发出阵阵骚动。

    陈镇南微微张了张口,愣在原地。

    在令暗夜无处遁形的火光里,洛姝眉目盛如刀刻,音色柔和,却声声如惊雷般砸进人耳,“这便是大人要的证据。”

    “我等深受匪患侵扰数年,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大人可曾见?成匪三载,不曾侵良田、掳无辜,深陷孤山与豺狼周旋,大人在何处?

    “今夜出行,寨中老小俱胆颤心惊,待我们归去。大人若不分青红皂白,只凭片刻所见便要令我等与贼同罪,阿苏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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