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堂风吹过,屋内酒气未凝就已被吹散。

    在座几人,除马晃以外,连谢尚渊都被花泰的话所惊。

    救邓大洪的命?往何处去救?他被北境巡抚压进衙内大牢,如何救?

    “阿苏姑娘有所不知,邓兄弟实在是苦命之人。”

    花泰放下酒杯,微微坐直身子,“我听闻,前夜他因一美妾才大开杀戒,砍伤几人,不知属实否?”

    李晋忠面色铁青,听他问话僵着脖子点了点头。

    那夜戏弄他的小厮来报,确是说“货商美妾抵死不从”,不过这与救邓大洪的命有何关系?

    花泰看李晋忠确认,叹了口气接着道,“邓兄弟虽看着蛮横些,实际里却是个心肠柔软的人。若不是被人辜负,他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般狂躁易怒的性子。

    此事说来话长,已是五年前了,那时邓兄弟还不是闵山匪首,李兄你也还未起家,对他过往不甚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他一副忆起往昔的模样,洛姝看他视线转向李晋忠,趁其不备瞥向谢尚渊。

    与她同座的谢尚渊同样眉头紧皱,也不知花泰安了救邓大洪的心思,见洛姝朝自己看来,不着痕迹摇了摇头。

    洛姝心里便有了几分计较。

    看来花泰此行,连郎懿都不知他意图从狱中将邓大洪救出来。

    她暗自盘算了应对之策,就听得花泰仍在娓娓道来。

    “邓兄弟从前不过闵山一寻常农户,他爹娘死得早,未及他弱冠便撒手人寰,留他一人在家中贫苦度日。

    好在他少年时便与邻家一女定有婚约,守丧期间有那女子常伴身侧,言语宽慰,他也渐渐不再整日沉湎在父母离世的苦痛之中。

    三年丧期一过,他便入赘邻家,起早贪黑于他做牛做马,只待他家松口,早日令他与心上人成婚。

    那家人见邓兄弟为人勤勉,也能吃得苦,便定下吉日就要嫁女。那日是年初六,宜嫁娶,邓兄弟初五一夜未眠。”

    他抬手倒了杯酒,轻抿半点,复又长叹一口气,“谁能想到那女子负他?”

    洛姝冷眼看着花泰仰头将整杯酒喝干,“成婚那天夜里,邓兄弟一时吃多了酒,未来得及揭新娘盖头便睡死过去。到半夜,他听得窗外异动,迷糊转醒,抬手一摸身侧寝被温热,人却不在。还不等他清醒,就听见新娘子低声同人讲话。

    邓兄弟翻身坐起来,只见一陌生男子正从窗外爬进来,要将新娘带走!

    他自然伸手去拦,不想白日里才与他成婚的女子手握尖刀,直直往他面上刺来,他若反应稍慢一点,他面颊的蜈蚣疤如今就该在他眼上了。”

    他自顾自说这一大段话,洛姝也觉出他用意来。

    是想于他们讲讲邓大洪的可怜处,好让他们心生同情,甘愿随他去救人?

    花泰又独自饮下一杯酒,醉眼朦胧对李晋忠道,“原来那男子就是西江上往来的客商,不知怎地与那女子勾搭上,因邓兄弟夜间晚睡白日早起,他二人找不到私奔的机会,便伙同女子一家合谋在成婚之夜将邓兄弟灌醉,好趁机远走高飞。

    正因如此,邓兄弟做闵山匪首后,才练成千杯不醉的好酒量;他从前名“大红”,是他爹娘盼儿“大红大紫、飞黄腾达”,后来他自改名为“大洪”,只为不再任人欺辱,要人人惧他如洪水猛兽。”

    他说着转向洛姝,“前夜见那美妾,他定是被勾起伤心事,才失了分寸。阿苏姑娘,我知你有七窍玲珑心,你与我说说,邓兄弟作为过分吗?”

    洛姝看他状似字字恳切,只为引她开口,兀自闭口不答。

    苦命之人?她只是来北境一个月,就从妇人口中听得邓大洪暴行无数。

    邓大洪这三字,是能夜止小儿啼哭的存在,当真是人人畏惧。

    闵山匪首邓大洪,占山为王,凶恶狠毒。除却常犯下杀人放火的恶事,他还有一怪癖——

    抢掠、哄骗女子上山与他拜堂,事后玩弄几日,便毫不留情将人虐杀,不留全尸。

    若花泰所言句句属实,这难道可以成为他为非作歹、残害无辜的理由吗?

    李晋忠不等洛姝答话,起身将一盘小菜端到花泰跟前客套道,

    “花大当家吃醉了酒,开始胡言乱语了么?还是多多吃菜吧。”

    花泰顺着李晋忠手中的菜盘看向李晋忠,见他面色不虞,轻哼一声,反问道,“阿苏姑娘方才道‘四山相亲’,我也正有此意。既然都是一家人,李兄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邓兄弟落难,却袖手旁观吗?”

    不待李晋忠反驳,他又拉上马晃给李晋忠戴高帽,“李兄并非这样不讲义气的人,马二当家,你说是么?”

    马晃自然随声应和,“自然不是,李大当家是北冥山之首,西岭弟兄有不服王曲安的,却没人说李大当家一句不好。”

    李晋忠不说话了。

    花泰软硬皆施,苦口婆心道邓大洪过去,也不过还是为了要他点头同意救人。

    他若断然拒绝,会将自己陷入不义;可他若是同意,前夜劫船,到现在他仍心有余悸。

    李晋忠面露苦色,依旧看向洛姝。

    洛姝脸色未变,接住李晋忠的视线,笑着问花泰,“花大当家是要我们一齐去救邓大当家的?”

    花泰看她切入正题,同样笑着答,“正是。马二当家可代表西岭众弟兄们,闵山中人自是不必说,只等一声令下,去救当家的。眼下,就看北冥山了。阿苏姑娘,你虽为女子,也当知道‘忠义’二字怎样写吧?”

    他说完,好似对洛姝能做何回答已经胸有成竹。

    只见他伸手端起那盘小菜,送到洛姝跟前,弯眼向她一笑,随后取了酒坛替自己斟满。

    已被逼上两难的地步,洛姝依旧面色不改,“既然花大当家说到忠义,阿苏想问清楚,我们若去劫|狱,是单救邓大当家一个?还是要将被抓之人全救回来?”

    花泰一口酒还未下喉,便愣在当场。

    他骤然抬眼向洛姝看去,眉宇间好似盛开点点怒意。

    洛姝同样不给他反应的时间,接着说,“前夜被捕的不下百人,除邓大当家外,还有官亭、玉群、闵山和西岭其他弟兄。他们随我等出生入死,花大当家如此忠义,若要救,想来也不会将这百余人丢下,倒是我多嘴了。”

    她淡然拂袖,拾起木箸夹起小菜掩面送进自己嘴里,直到将其完全嚼碎咽下,才放下筷子,看向花泰。

    花泰直起上身,将手中瓷碗往桌上一掷,目无表情与她对视,“既然要救,自然拼尽全力、也要将众兄弟一个不落都带回来,阿苏姑娘何必多虑?”

    洛姝心中冷笑。

    马晃却慌了阵脚,那双鼠眼使劲眨将几下,朝自己左手边似已积攒了不少怒气的花泰道,“花大当家的……”

    就听洛姝柔声将他打断,“花大当家当真忠义之士。既如此,敢问花大当家有何计划?”

    拼尽全力?兴师动众要人前赴后继为你赴汤蹈火,总该有个万全之策。

    花泰脸色更加难看,他转身狠狠瞪了南席的马晃一眼,对洛姝的问话避而不答。

    “马二,西岭能出多少人随行?”

    马晃看他怒目而视,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可他坐在凳上,身后无靠背,险些摔倒。

    他慌忙抓住桌沿,垂首吞吞吐吐,“三百人……不,至多五百人。”

    西岭哪有人愿意前去送死的?他是孤身入玉群山的。

    花泰仿佛没有看见马晃的为难,他转过头来,笃定道,

    “我玉群山人数过千,闵山少说也有五百余众,你北冥山寨前夜更是无一人折损。阿苏姑娘,你莫不是被小小巡抚吓破了胆,投鼠忌器、不敢放手一博?”

    这是打算强取了。

    话说到这他已是图穷匕见,洛姝不点头、李晋忠不送口,他便不会善罢甘休。

    李晋忠攥紧拳头,看着洛姝不再答复,正准备与花泰撕破脸。

    却听见洛姝“扑哧”一下轻笑出声,凤眼弯弯,好似态度有所松动。

    李晋忠不解地看过去,花泰也愣了愣,皱眉低声问道,

    “阿苏姑娘因何发笑?”

    洛姝敛住笑意,眸中艳艳,“阿苏替邓大当家高兴,得一友如花大当家的,就算死,也是死而无憾。”

    花泰伸手一拍长桌,站起身厉声问道,“你这是何意?”

    谢尚渊看他发难,正要动作,就听洛姝一改柔和,拧眉冷硬道,“我有心阻拦,你却一意孤行,要置四山其余弟兄性命于不顾,还敢自称什么‘忠义’。

    花泰,我问你,你意图劫|狱,可得郎大人同意了么?”

    她字字铿锵,李晋忠与花泰俱是愣在当场。

    花泰不答,谢尚渊顺洛姝的话道,“阿苏姑娘所言甚是,花大当家,今早于郎大人跟前,你只说要来北冥山拜访,解救邓大当家的一事只字未提。

    劫|狱非同小可,还请花大当家的容我回山禀告郎大人才是。”

    花泰面色难看至极,指着谢尚渊咬牙道出一声“你!”便甩袖而去。

    马晃见他离开,慌忙起身,连滚带爬跟上他往寨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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