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你可曾觉得今日这林子里的风有些瘆人?”

    “你这一说,我也觉出些不对劲,怎得今日如此静谧,连一只鸟雀的叫声都没有。”

    说话的两人皆是一样的装束,颈间围戴着白羽,额前红发遮盖住一只眼,只不过二人方向不同,一个向左,一个向右,长成尖嘴细眉的模样,是两只成精的山鸡。

    额前碎发向左之人声音颤颤微地说到:“而且,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另外一人让他说得毛骨悚然、汗毛倒立,立马声震起来:“我看谁敢!我们奉三殿下的命前来采集露水,若没按时回去三殿下必定追究!我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们的路!”

    他这几声是朝着四面八方喊的,此时天还未亮,朝气弥漫,林子里四通八达,他喊去后连个回声都没听见,四周依旧一片寂静。他鼓足气力拍拍身边人的肩膀:“少自己吓自己!这天还没亮的能有什么人啊!赶紧取完赶紧回!殿下这几日本就心情不好,醒了没看见新鲜朝露又要罚我们了!”

    二人抖擞精神,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一水清溪旁,正逢春盛时节,溪边花朵开得极为茂盛,上面的露珠更是沾染花香,清透甘冽,实乃人间极品。

    二人不再磨蹭,拿出腰间的盛具搜集起来。

    “今日这露珠也忒大了!你我这下总不会挨骂了吧!”那额前碎发盖住右眼的山鸡嘟囔到。

    那厢嘴里念叨着,就往花丛深处走去了,听着身后声响渐渐消失,另一只山鸡侧身喊:“二哥你慢些!等我一起!”

    可身后已然没人了,片刻后,回应他的是一声凄厉惨叫。

    “啊”的一声震天撼地,吓得他手里的盛具整个飞出去,拔腿就跑,可转念一想,这声响不是他那一母同胞的二哥又能是谁?想来定是遭遇什么不测,年幼的山鸡心里惶恐不已,大叫着“二哥”就冲入了树丛中。

    此时那大山鸡正指着书上一个“吊死鬼”破口大骂,手里原本装满露水的盛具开了瓢,正可怜地在他脚边摇摆。

    “你个狗娘养的贱东西!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吓唬我!你想报复是不是!报复三殿下揍了你!所以蓄意在这里吓我们!就想害得三殿下没有露水喝!”

    挂在树干上的“吊死鬼”缓缓起身掏了掏耳朵,好整以暇地靠下来,竟突然就成了个貌美的青年,沈腰潘鬓,细眉薄唇。青年笑起来,目光盈盈含情:“多骂骂,我看看你跟你三殿下都学了些什么骂术来,若他不行,我教你。”

    青鸟白日里看起来有些苍白的面色在月华之下显得更加透润而非病态,往日那张咄咄逼人的嘴唇也不泛白了,反而透出深色来。他坐在那高处,非鬼魅而具鬼魅摄人心魄的能力,诱得那年龄尚小的山鸡说不出话来。

    “二——哥!!!!!!”

    树丛中横冲直撞地跑出来一只鸟影,正好撞在大山鸡脊背上,这一下撞得不轻,差点没给他撞翻了,也将他被勾走的魂撞了回来。

    “二哥!”小山鸡狠狠抱住眼前人哭唧唧,“我都叫你走慢点了!果真出事了吧!”

    眼前人将他一把推开,便开始骂人:“大呼小叫什么!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撞见这只青鸟了!”

    他这才看见那邻水树干上还坐了一人,吊儿郎当地挂着一条腿,不是那讨人厌的青鸟还能是谁。

    “怎么又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山鸡指着他说到。

    青鸟故作不解的耸耸肩:“我为何不能在这里?族长许我留在族中,认我为族人,那我便可出入鸟族任何非私人的地界,难不成这林子让你们三殿下承包了?”

    小山鸡:“那你为何在此恐吓我二哥?”

    这下轮到他身边的大山鸡急了:“胡说八道!我怎可能让这种下三滥恐吓到,只是因为,因为,他方才竟然想着,想着□□我!我耻于他竟好色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已经公母通吃了!实在厚颜无耻!”

    青鸟嗤笑一声,那小山鸡已然瞪大了眼睛,神情满是惊恐:“三殿下所说果然没错,青鸟果然都是生性好淫的物种,他半夜躲在这林中,指不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这般说辞于他而言不痛不痒,他支起一条腿来,撑着手望向他们,一勾唇,笑道:“那只跟在鹏三身边的红毛小子就是你们大哥吧?长得还真是像啊,想让他来陪你们么?”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让人听不明白,二人正欲再问,却突然都说不出话来了。

    “动手吧。”

    青鸟缓缓闭上眼睛,此时的他能听见的声响只有手起刀落,他明白对面的两人正在遭遇什么,甚至能想象到他们痛苦挣扎的表情,因此他的心口已然泛起了剧痛,可他也越来越痛快。

    他从树上跌落下来,痛苦地翻滚却骤然放声大笑,这情状活像中了蛊一般,癫狂至极。

    风里弥漫起了血腥气,这味道令他作呕,可自始至终除了他的笑声再无其他声音,因为那两只山鸡早早被割断了喉管,成了待宰的鱼。

    没有祈求,没有讨饶,这一场无声的屠杀进行的如此顺利,硬生生唤起了他被压抑许久的野性。

    果然,不管经历多久,被如何克制折磨,都不可能真正磨灭掉凶兽骨子里的野性。他翻滚着朝天怒骂:“天道!看到了么!你不杀我!终有一天我会杀光这世间所有生灵!你看到了么!哈哈哈哈哈!”

    他不知痛苦狂笑了多久,待那动静渐渐平息,他难得没有昏死过去,仰面朝天,望着那云端痴笑,似乎想让那天道看看,纵然他无破解这禁制之法,也有的是办法反其道而行之。

    “你今日来此,就是为了让我杀他们?”

    脚踩落叶的轻响声响起,他眼前出现了一张沾满鲜血的面孔。

    青鸟呵呵笑道:“怎样?可比杀鱼来得痛快?”

    “痛快的意思,可是开心、高兴?”她摇摇头,“我并不觉得,你痛快么?”

    “自然!”

    “可你在流泪,流泪,不是伤心、痛苦的意思么?”

    青鸟坐起身来,看向她,明明她才满身浴血,可他才像那个玉面阎王:“因为如今这个身体并不是我的,这个身体痛苦,不代表我就不痛快。”

    她道:“我不懂。”

    青鸟却说:“你无须懂这些,相反,你不懂才最好,你可知道,你该懂的是什么?”

    “是什么?”

    青鸟随手拾来朵花:“你该懂的,是这世间万般颜色,花草树木,鸟兽虫鱼,你未曾见过这些色彩吧?”

    他好像个循循善诱的骗子:“今后我便会一一带你见识,你的族人要杀你,我不会,你只管跟从我,今后也不要再想回去,可好?”

    “好。”她甚至未曾思考,便脱口而出了“好”,“那小鸟,你现在想吃鱼么?”

    他勾唇一笑:“我答应请你吃山鸡,吃了这些天的鱼和果子,我们换点别的吃吃。”

    他们收整好了,从林子里出来,可自打吃了那烤鸡,青鸟的脸色就一直铁青着。

    她偏头看向身旁人,询问:“小鸟,可是身子不适?”

    他肠胃里实在难受,说不得话来,只能摇摇头,只是这不摇还好,一摇便恶心难忍起来。

    “是我如今这身子,受不住同类相食了。”

    他已然要倒,被她一把扶住,将他的手臂架于肩上,亲密之举引得路人相看。

    他们从林子走回村中,已经天色大亮,街边行人颇多,多为采买,又在琢磨着下次去人族淘些什么好物来。

    “人太多了,快些回去。”青鸟捏了捏她的肩膀。

    “站住!”

    他脚步一滞,却没停下。

    “我叫你站住!”鹏三带人拦住了他的去路,他那嚣张的模样不变,依旧用鼻孔看着他,问,“急着跑什么?”

    即使心下白眼已经翻上天,眼下他依旧要应付:“原来是三殿下,我当是谁在这早市上大呼小叫呢。”

    鹏三冷哼一声:“我今日无意与你争辩,你方才看见我跑什么?可是做了亏心事?”

    青鸟装得一副好无辜:“冤枉啊,我背后又没长眼睛,哪里知道是三殿下。”

    “你莫要说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分明刻意躲避!我的两个随从今早出门到如今都没回来,是不是你搞得鬼!”

    “这就更冤枉了,自打上次被三殿下一鞭子亏了身体,我是到如今还病痛连连啊。”说着便咳嗽了两声,往身边人怀里靠了靠,“您瞧我这羸弱的模样,我还能搞什么鬼啊?”

    鹏三这才注意到他身旁还跟了一人,只怪这人生得不打眼,还穿着男装,他这女人堆里混惯了的都一时没分辨出男女。鹏三嗤笑一声:“身子羸弱却还不忘找女人。”

    于是他看着那女人说到:“不如别跟着他了,跟着我吧?也不至于终日只有男装可穿!”

    他说着,已经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还未拉扯,却突然脸色一变:“你不是鸟族人?你是什么东西?”

    他这话语里带了几分威胁,手下众人也立马警觉起来。

    青鸟却只一把抓住了鹏三的手:“殿下怕什么,她不过是村外林子里的一株无息草,我见她开了灵识,便将她从兔子精口中救下,她感念我的恩德,知我有病在身特来服侍报恩罢了。”

    鹏三眯眼看着她,对青鸟的话半信半疑,青鸟却陡然拔高了声响:“殿下该不是连她都想抢了去吧?我本就孤苦一人,如今好在是有了陪伴,殿下你就可怜可怜我吧,莫要再抢我的东西了!我早已安分守己,也不再惹是生非,族长都原谅了我,还差人替我修缮屋宅,怎得殿下就是不肯放过我呢!如今又要来抢我的人!”

    他声量之高,吸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见围观之人愈发多了起来,鹏三立马将他二人的手统统甩开:“你又在胡说八道!我几时说了一定要你这人!你这崽鸡一样的人,双手奉上我也不要!”

    身后突然有人扯了扯鹏三的衣摆,他怒起来也一并甩开,叫嚷到:“做什么!”

    身后那人战战兢兢地说到:“殿下,您莫再同这青鸟一般见识了,这人多,让族长知道又要训斥了,我们还是快些去寻我两个胞弟吧!”

    青鸟抬眼瞅他,见他正是整日跟在鹏三身边为虎作伥的那只山鸡,一缕红发居额间,正是那两只小山鸡的兄长。

    谁知鹏三一脚将他踹开:“你急什么!我自会去寻!轮得到你在这里多嘴?两个没用的东西,连采个露水都能不见了!要我说,定是躲去哪里偷懒了!”

    他边说着,看也不再看青鸟一眼,便径自离去了,那浑厚的嗓门在两里地开外都能声震。

    青鸟低头对她说:“我们快走。”

    “慢着。”

    这一声出来,他似已完全失去耐心,转头欲骂,竟在扭头之际让人拍了张布条上嘴。

    青鸟:“????”

    他面见那苍颜白发笑嘻嘻的老者,听他说:“火气大,伤身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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