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一把扯下嘴上的布条,不悦道:“这什么?”

    老者笑眯眯地同他道:“这是老朽秘制的药符。”

    他是见过眼前这人的,鸟族颇为有名的医师,族中人皆尊称其为如琢医师,那族长老头假惺惺地请他来给自己看过鞭伤。他不解对方这是何意,又怕他与族长的人通过气,不敢随便对他发难,只能口气不善地问道:“作甚的?”

    “上面淬有奇毒!方才那么一贴,毒顺着唇缝深入脏腑,老朽保证,不出半日,你便口不能言啦!”他一挥袖子,还显得颇为得意洋洋。

    青鸟歪头看着他,眼中似是写满了“我没得罪你吧,拿我当傻子”?

    老头捋捋下巴处那并不存在的胡子,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若不信,大可半日后再瞧瞧,可你若信,便此时同老朽走吧?”

    这人虽老,言谈却状似顽童,让人拿不准他哪句话说的为真,哪句为假。

    老头知他不情愿,摆出个“请”的姿势:“小姑娘也一同去啊?”

    她看向青鸟,似是在等他定夺,接着青鸟便抓紧了她的手,二话未说,扬扬下巴请他带路。

    那如琢老头的屋子建在溪边,一路上叨叨叨地跟他们讲了一通他是如何在溪旁古树上化灵,又是如何伐木建屋,又是如何娶妻生子,讲得头头是道不亦乐乎。

    “明明是鸟类,却总喜欢学人族那一套陋俗。”老头讲的开心,可青鸟却偏生一点面子都不给。他如今难受得快死了,恨不能将这聒噪的老头一口吞了。

    “陋习?谁同你讲这是陋习?人族同鸟族学习飞行辨识的本领,鸟族便也向人族求学耕种与建造的本事,人家好的东西,咱们便学。”老头捋捋胡子,“再者这恩怨情爱,皆为世间生灵孜孜以求,年轻人,你一尝便知。”

    青鸟脸已极黑:“我不想尝,你家到底到了没?”

    “哎呀,这不是到了么!”

    入目是个极大的黑洞,细看的话,里面的陈设便一览无余,薄薄的水流从黑洞下方淌出形成小瀑布。若他们俯瞰的话,便不难发现这屋子是由两根巨木掏空了,然后合成“十”字形而建成的,那奇怪的黑洞便是门,当真极简、极易,这便是那如琢老头从人族那里学来的建造技艺,说到底不过是承袭了啄木鸟挖树洞的习性。

    门上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如琢医馆”。

    青鸟被扶着坐定了,她才抽出身来,去看一看这屋内各种奇形怪状的摆件。

    青鸟极虚弱,眼睛跟着她转,念到:“别乱跑。”

    “哎呀!你可是宝贝得紧,还有功夫管她呢!让老朽来替你把一把脉。”如琢医师说着,便以搭上了他的手腕。

    “把什么脉?你既然给我下了毒,如今我也听你话跟来了,你将解药给我就是。”

    如琢医师似是已经入定,再听不见他说话,这老头神神叨叨,他也懒得再辩,虚虚靠在榻上,任他诊去。

    不多时,他竟靠在榻上沉沉睡去,再醒来已不知今夕何夕,只闻得一股浓重的腥臊味,直让人作呕。

    “这什么味道?”

    那厢如琢医师刚将一罐汤药倒入碗内,揶揄到:“你可醒的真是时候了。”

    他端了满满一碗黑黢黢的汤药上前,青鸟便闻出那腥臊之味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他立马捂着鼻子推远:“这什么啊?”

    如琢医师一瞪眼:“自然是救你命的东西!你这么嫌弃做什么啊!”

    “我怎知这不是害我命的东西!你快些拿出解药!”

    如琢又一瞪眼:“这便是解药!你信与不信?再者!你有什么值得我害的?我图你什么?你是有财啊,还是有权哪?”

    青鸟显然不信:“既然什么都不图,缘何给我下药,诓我前来?”

    如琢医师这才急了:“你这冥顽不灵的!这是治你胃疾的药!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你说什么?”青鸟不解,却又警惕,“难不成你知道……”

    “老朽做了这么多年的医师,若连这点病疾都瞧不出来!也枉为我悬壶济世间鸟这么多年啦!”如琢医师狠狠将药碗往桌上一磕,哼声道,“你是我的医患!伤未好全,谁准你去贪嘴,偷食荤腥?”

    青鸟不由得心悸:“你到底知道多少?”

    “我知道多少?我什么都知道!你还想瞒过一个医师的眼睛么!”

    青鸟左顾右盼,四下找寻那女人的身影,偏偏这种重要关头她竟不知去了哪里。

    这时,只听那老头不依不饶地喊道:“你是不是偷吃鱼了!我就问你是不是偷吃鱼了!你可知鱼类乃发物!你那胸前皮开肉绽可能吃得!?”

    青鸟一愣:“鱼?只是鱼?”

    如琢医师一听勃然大怒:“你还吃了什么!?青鸟这品类可能食肉糜啊?纵然你化为人形,那也不过画皮一张,你原品是个什么东西自己都忘了么!简直胡闹!”

    青鸟:“……”死老头,一惊一乍,害他虚惊一场。

    方才还一惊一乍的老头此时又掩面起来:“我知那鹏三跋扈,向来是咄咄逼人的,你遇上他,讨不得好!养得防备心重些,也怪不得你!因才骗你前来,什么毒药?我像是那没有医德的鸟么?那不过是浸了降火汤药的符纸罢了!”

    青鸟有些语塞,他因这禁制,早已不是那软硬不吃的主,最是看不得也听不得有人求饶服软扮可怜,因才杀人时让傻子将喉咙先割了,这才免去他一大半的苦痛,如今对这个老头竟不知所措起来。

    “不是,那你……”

    “我什么我!原是想医你!谁成想你竟如此不识好歹!错付老朽一番心意!你……”

    他一抬头,发现那青鸟已经将一碗汤药咕咕灌下了肚,他看得目瞪口呆,一时口吃:“你你你,你全喝了?”

    青鸟强忍恶心一抹残汁,厌烦到:“要喝是你,不喝也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哎呀呀!哎呀呀!”老头又一拍大腿发起癫来,“这可是用马尿、牛粪、鹿涎、幼鼠屎、人发屑……”

    他每说一词,青鸟的脸色便黑上一分。

    “……熬成的十全大补汤啊!”

    他话音未落,青鸟已经冲出去狂呕不止。

    “哈哈哈哈哈!吐吧吐吧!吐干净便好啦!”如琢医师大笑着朝厨屋喊了句,“婆子!夜饭可曾做好啊?”

    正逢青鸟和那如琢医师对线的水深火热之时,她独自一人循着一只从罐子里逃出来的千足虫来到里屋,那虫子脚多,爬的角度也刁钻,一会儿上了墙,又一会儿下了地,她跟的困难,直到一双苍老的手将它捉住,又放回了那密不透风的罐子里。

    “小姑娘,你是来看病的么?”

    那是个满脸皱纹的人,从她的认知来看,她应当是位妇人,而且很老,因为她竟生得有些像族长,族长也是妇人,也很老。

    因此她回答了她的话,若是旁人,她便不答的。

    “不是。”

    她只是往外看了一眼,妇人便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是你,那定是陪你家人来的吧?”

    家人?

    没等她回答,妇人便叹了口气:“小小年纪,真是可怜,衣衫都不曾有一件合身的,定又是求医求的。你放心,有我家老翁在,定不会再让你们破财,你且随我来吧。”

    妇人将她带进了一个小屋子里面,放下罐子。

    她又走开了,她好像总是走来走去的。

    她不再看那妇人,又被桌子上的陶罐吸引了注意,直到那妇人喊她:“快些过来,那虫子有毒,你别碰,当心伤了你。”

    妇人朝她招招手:“快来坐下,阿婆替你梳洗一番。”

    她并不懂梳洗是何意,却也乖乖走过去坐下了。

    她看着面前的人歪歪头、点点头,却不识得这是镜中的自己,直指着道:“为何与我做一样的动作?”

    那妇人替她梳发的手一滞,表情瞬间更加怜惜起来:“哎,当真是可怜,竟连铜镜都没见过。”

    木齿梳一下一下地穿进她的发丝里,这感觉甚是陌生,轻轻柔柔的,与她平时胡乱抓挠不同,这一下下,梳得她心痒痒,情颤颤,但她无情,因此本就松动的断念锥代她亮了,只是妇人梳得认真,并未注意到。

    “小姑娘这头发可真好,若是鸟族人,定长了一身漂亮羽毛。”妇人笑呵呵地说到。

    她便问:“你怎知我不是呢?”

    “老婆子我这一生阅鸟无数,是不是,我一看便知,鸟族啊,可生不出姑娘这样至纯之人。”

    她道:“族人说我至邪。”

    “你族人说错了,”她为她挽起双髻,“你分明是心性至纯,才这般无忧无惧,老婆子我甚是羡慕啊。”

    她想了想,道:“我不好。”

    “莫要妄自菲薄,来。”妇人又将她牵起来,“我给你换身衣裳,尽管我这老婆子的衣裳不甚艳丽,定不适合你这年轻小姑娘,也总比你身上这男装好。”

    尽管衣服很旧,质地也不好,可这女装一上身,加之头上这双髻,她看起来终于有个姑娘样了。

    妇人甚是欣慰的笑起来:“多么好看哪,若我有孙女,也有你这般大了。”

    好看?她念头一转:“老婆子,什么叫好看?”方才听她称自己为老婆子,她便也有样学样地叫她“老婆子”。

    妇人听后对她露出个嗔怪的眼神:“你这丫头,没大没小,你该唤我一声阿婆才对!”

    她乖乖改口:“阿婆,什么叫好看?”

    妇人想了想:“好看便是,你见了它,便移不开眼了,看了还想看,看了还想看,总也看不够,看了啊,便心生欢喜。”

    总也看不够,心生欢喜?

    “但也不是好看便能让人心生欢喜的,若你见到一只好看的鸟雀,它却无端朝你落污,你还会欢喜它么?再者,你见到一枝好看的花朵,它却散出毒气,让人晕厥,你还会喜欢么?总而言之啊,这好看的条件单一,可欢喜的条件便多了去了。”妇人怜爱地点点她的鼻尖,“你这呆呆傻傻的,可莫要轻易让好看却坏心眼的男人骗了去了!”

    吐厥了的青鸟无端打了个喷嚏,想着定是让这老头害得更加病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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