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始终是谦和的,这是近几天以来李磬竹切切实实感受到的,即便他的生命不在人士了,但是在村子了留下了还不错的名声,这名声平时看起来没什么,但却使得孤苦无依的姐弟三人受到了全村人的接济。

    几天以来,来到李家的人很多,几乎要比平时一年来的人都要多,隐隐具有踢破门槛的趋势。大概是这一村的人都可怜这家爹没了、娘又跑了的家庭,尤其是那个大姐,还没成人的样子,却要承担起一个大人的责任。于是这些人也不吝啬,走之前往往都留下十块、二十块,钱不多,却让李磬竹心酸,她拿出自己上学时用的笔记本,清清楚楚记下每一家、多少钱,这是恩,她嫉恶如仇,但不是不报恩的一个人。

    某一日,程玉娥的姐姐来了,平时她要叫三姨。程玉娥与这个姐姐两个人长得出奇的像,她从家中远远的看着就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虽然是亲戚,但平时的关系就不亲昵。但她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看着电视,又转念一想,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是客,自己是主家,她尽可以对这个破败的家庭嘲笑,但是面子上的事情,此时她不做的话,又有谁来做呢?

    “三姨好。”

    她还未作什么反应,面前的人竟然已经哭成一个泪人,说罢竟然要跪下,李磬竹忙把面前人搀起。

    “大竹,我是真的不知道说啥好,但你妈那个人你也知道,哎,就是苦了你们姐弟这几个孩子了。”

    说罢,三姨的手还轻抚着李磬竹的头发。这些天里,家里的长辈来得不少,如此“动情”的却是只有这三姨一个人。

    “三姨,你没程玉娥的消息吗?”

    你这孩子,那怎么说也是你妈,你就这么不认你妈了……

    女人还想说什么,李磬竹的面色直接冷了下来,面前的人才作罢。接下来,三姨又开始说一些有的没的,什么你妈也不容易、什么日子太苦了她害怕乱七八糟的。这些话从来没停,她此时才看清楚,面前的人好像并不是来关心、关爱少辈的,而是要帮程玉娥那个女人来辩解的。

    指导李磬竹是在听不下去了,开始自顾自到菜园子里摘菜,那些菜苗还是之前父亲种下的。但即便已经被一个小辈如此下面子了,三姨竟然还没走,坐在台阶上扭扭捏捏。

    这尴尬的氛围倒是李磬竹最后先受不了了。

    “三姨,我知道你们姐妹情深,但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想的都是你的妹子,何曾想过我会不会怕,何曾想过我爸会不会怕?我爸被矿石砸到面目扭曲,眼珠子都冒浆了,但是你知道吗?我不怕,我直到现在还记得我爸的样子。但你的妹妹,程玉娥她不会,她只配看见梦里那个可怕的、被矿石砸到面目扭曲的样子!”

    尴尬气氛终于被打破,双方却又陷入到另一个极端的气氛当中,所谓的三姨直接扇过来一个耳光,李磬竹没躲,就这么恶狠狠地看着面前的女人,估计三姨还想要破口大骂,但被门口突如其来的一大筒污水浇了一身,骂人的话又都咽回到肚子里,浇水的人是妹妹宛竹,脏水筒还剩下了一些,估计妹妹还没解气,随即又朝着三姨泼了过去,但被她躲开,但与李磬竹之间的距离被拉远了,即便想要扇出第二个耳光也不再可能。

    “好啊,你们两个小王八蛋!敢这么对长辈!来啊来,街坊四邻都过来看看啊,看看这家的小王八羔子!”

    李磬竹没说话,将手中的蔬菜丢在地上,回到屋子抽了一把菜刀,三姨见状连忙逃跑,但一边逃跑一边仍在骂,最后站在门口隔着木栅栏与姐妹二人对峙。

    “你个王八羔子,你以为你拿刀我就怕你?我就跟你说明白了,你那个抛弃你们的妈跟我说的好好的,说你爸的赔偿款借给我一部分!现在赖账是不是?”

    赔偿款?

    赔偿款!

    李磬竹连忙丢下了菜刀,她不得不承认,那女人骂的一些内容里,有些内容竟然是对的,她是真的蠢,还以为自己足够成熟,偌大一个人,如此过了多少天,竟然才想起赔偿款的事情。

    她回到屋子里,不再管外边的骂声,开始翻起电话本,找各种人询问这件事情,包含老叔等等,但最终得到的结果竟然出奇的统一,父亲原本的上班的矿场就是一个“黑矿”、矿场老板出了事就跑了、他们没有保险,哪来的赔偿?

    李磬竹走出家门,呼出一口浊气,原本以为生活有一定的转机,却不曾想到竟然如此崎岖多折,她有些心酸,泪腺满了却不忍流出泪,她不想让弟弟妹妹看见。

    “没消息?”

    三姨这个女人竟然还没走,但李磬竹现在没心情搭理她,依旧回到菜园,自顾自的摘菜,这些菜明日送到镇子早市,还能卖上一个不错的价钱,赔偿款没有指望了,她就只能依靠现有的一切,但即便如此,三姨那个女人依旧在喋喋不休。

    “看来你妈也是没得到那笔赔偿款,我本来是想借一些钱,给你大哥上大学用的……

    但是我听说是有赔偿款的啊……

    你不是被骗了吧……”

    眼看李磬竹真的不做声,她反倒真的将自己当成一个客人一般走进了李家的屋子,宛竹轻轻问她,要不要把她赶出去,看着帮自己摘菜的妹妹,李磬竹笑着摇了摇头。

    “任她去。”

    庄稼人的特点就是事情来的快,忘得也快。等到李磬竹摘完菜的时候,三姨那个女人已经走了,没像其他的亲戚朋友一样留下一些钱或者是一些什么东西,即便如此,她已经足够庆幸,来人还想借钱,真是闻所未闻。

    晚饭是宛竹做的,土豆没熟、茄子烧糊,但是姐弟三个人还是把高粱米饭咽到了肚子了,没办法,饿,什么都能吃。

    在饭桌上,宛竹就发了难。

    “姐,我记得咱们家是谁来了,留了钱都放在钱匣,完事还需要记名的是吧?”

    李磬竹一边扒拉饭,一边点点头。

    随即李宛竹放下碗筷,直接走到弟弟面前,揪着他的耳朵,让他赶紧拿出来,没一会,李沅竹就开始哭,但即便如此,还是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一百元。

    “好啊!你还藏钱是不是!”

    李沅竹委委屈屈,一边掉金豆一边颤颤巍巍的说着,三姨不让说,她说你俩以后不会管我,这个钱是让我打车到她家去。

    她想想,确实如此,一百元看起来不少,但也只够去她家的路费,这女人这时候竟然还能精打细算的。

    一顿吃了可能晚上会跑肚窜稀的晚饭结束了,但姐弟三人并不担心,三个人好像已经熟悉了这般的晚饭,一开始三个人还争抢着上厕所,后边竟然都慢慢熟悉了,果然,只有人享不得的福,却没有任何吃不了的苦。

    晚饭结束,李磬竹熟练地将不同的蔬菜分装、整理,最后将几十斤的蔬菜绑在老自行车上,吱呀吱呀的声音不止,她叹气,实在是担心某一天这老自行车会突然报废掉。

    回屋的时候,妹妹已经进入了梦乡,李磬竹将一盘蚊香喷上少量的水,将其点燃放在屋子里,但却发现弟弟还在打电话,一边讲电话一边哭,那一刻,她以为电话的那头是不辞而别的母亲,一时之间,她的气愤、她的委屈全部上涌,迅速地抢过了电话,对着电话那头就是一同疯狂输出。

    你还知道打电话回来!

    你男人都TM死了,你都不出现的?

    我们姐两个你不管也就算了,李沅竹呢?!你也不管了?

    …………

    陆陆续续,李磬竹还说了很多,她的主观意识已经认定,那边就是程玉娥。电话那边是断断续续的呼吸声,电话没有挂断的声音,代表着那个女人还在听着电话,最后她有点后悔,她还想问:妈,你什么时候回来。

    但还没等到这句话出口,那边却出现了上午三姨的声音。

    “说的都什么玩意,李磬竹你犯癔症了是吧!早上给我难堪还不够,现在还明里暗里骂我们姐妹是吧?”

    原来是上午来过的三姨。

    “你骂过的我都不计较了,你妈离开前让我帮着照看你弟弟,那一百块钱你赶紧给他,那是我给沅竹的,不是给你们姐妹的。

    还有,你要是觉得李沅竹是个累赘,你不想带,你可以把他送到……“

    “我会照顾到他,不用你操心!”

    电话对面一通嘲笑。

    “果然啊,跟你那个爹一样蠢笨,你自己养活自己都难,还想带着弟弟妹妹,还说没有什么赔偿款,就你这个脑子,被骗都得帮别人数钱。”

    李磬竹直接挂断了电话,将哭着的小弟拥入怀,轻声安慰着他,放心,姐不会不管你的,李沅竹啜泣声渐渐变小,最后逐渐睡去。

    李磬竹拿着那张皱皱巴巴的一百元,思考再三,还是将其放在了钱匣当中,然后拿出那个记事本,将三姨的名字和一百元记录了上去。但在合上本子的一刹那,李磬竹陡然惊醒,睡意全无。

    笔记本中整整五页纸,记录了这些天全村人和亲戚留下的一切,包括钱、包括物,物品在内,最多不超过三十元。留下的钱,罪过也不过五十元,但只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今天给弟弟留钱的三姨,另一个则是老叔,其名下的“两百元”。

    这让她若有所思,这是那个苦巴巴儿子还在上学的老叔,一时之间,这究竟是亲戚的善意,还是谎言的忏悔,让李磬竹是在难以分清。

    平时窗外的蛐蛐此起彼伏的声音是催眠的良药,如今她却觉得格外聒噪。李磬竹借着月光看着自己曾经用笔记录下的一切,喃喃自语:又是一个不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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