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年前,人间。

    那是上古神魔大战,从冥界里爬出的妖魔们同天兵天将打的不可开交。这场战争撞断了擎天的一柱,洪水从天而降,阴阳失调,天道倾颓。大雨过后就是瘟疫,神明不伤不灭,可苍生却脆弱不堪,万千生灵泯灭,终于在百年的恶战中,天道迎来了曙光。

    白衣神君持剑而立,那把剑几乎耗尽了众神的神力,它叫:惊鸿。而他的主人,正是千年来最有天赋的神君商典。商典神君与梼杌斗了三天三夜,最终一剑穿心了梼杌。

    梼杌的尸体掉落凡间,脊梁变成了抚云岭,头部化作青云山,血液毛发归于天地,妖力滋养出抚云岭背后的世界(但是没有人去看过)。而商典神君最后以全部神力献祭,补全了那根被撞断的擎天柱,最后羽化,魂归天地修补好了满目疮痍的天地。至此,阴阳平衡,秩序归正,万物苍生得以继续延续。

    说书人折扇一和,台下纷纷叫好。

    “那鬼仙娰邑呢?”台下看官提问,在这大梁朝,最精彩的故事就是鬼仙娰邑和神君商典的爱恨情仇了。其炸裂程度不亚于牛郎织女。台上又闹腾起来,角落中一少年轻嗤,什么妖魔鬼怪,不过是封建王朝拿来以证明自己承接大统合法性的伪装罢了。至于那场洪水,不过是自然灾害罢了。

    “没意思,算了,紫阙回宫。”

    少年背影消失在人海里,全然不知已被黑暗里的野兽尽收眼底。

    “报告主子,任务完成。”

    九月初八,秋高气爽。

    每年的九月,王畿之地就热闹了。在汴安城的不远处有片皇家猎场,名曰:“辛照”。九月正是里面的野兽养的膘肥体壮的时候,于是众亲王、六郡太守便北上来到汴安,参加皇帝的秋猎。今年甚至连北朔都派来了使者,其目的不言而喻。于是汴安门禁大开,来往的车队熙熙攘攘只一天便十来辆。

    如此盛景,便是一向低调的北燕王府也来了人,但不是如今实际掌权的老家主,而是乾宁四子之一的燕王世子谢沉。闻此消息的少女们几乎挤满了长街两侧,只为一睹其容。谢沉年少成名,文武双全,又芝兰玉树,为人谦卑有礼,是无数北燕少女的梦中情人。而现在,梦中情人正坐在马车中昏昏欲睡。

    北燕王府的马车除去贡礼也有十辆之多,走在最前面的是小燕王的叔叔,按照年龄地位推下来,跟在最后头的马车才是小燕王。

    “哥,你说这祈王给咱们拜贴是几个意思啊?”

    少年把头几乎要塞进拜贴里,另一少年叹了口气,把他的脑袋推开。秋风萧瑟,将车帘吹开,阳光撒在少年的脸上,引得街上少女一阵骚乱。少年眉眼冷峭,头发一丝不苟的梳在脑后,以玉冠固定,但嘴角却挂着微笑,端的是一副温润如玉,温文儒雅,让人心生亲近。这便就是传说中的世子谢沉了。在他身边的是庶弟谢渊,剑眉星目,脸上带着未脱的稚气,与兄长的沉稳大相径庭,却也英姿无双。

    “祈王为人正直,在民间多闻他的事迹,我早便想见见他了。”

    谢沉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谢渊自幼大大咧咧,没转过来这个弯,胳膊搭在谢沉肩膀上,笑着说:

    “如今这谁不知道,宫里那位不过是挂个名罢了,这位马上接手北营,我看以武会友是假,有求于咱们北燕王府才是真。”

    这话唐突,谢沉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一巴掌拍上了谢渊的手。他自幼习武,谢渊胳膊顿时红了一大片,抱着手喊疼。谢沉呵斥:

    “天子家事,岂是你我能够置喙的?”

    谢渊没了声,车内重归于平静。此次前来,比起祈王,他更想见的是另一个人,梁帝的掌上明珠--昭华公主。他要见到这个人,验证一些事...

    行进一会儿,谢沉的马车凭着拜贴拐进了祈王府,他以宾客身份前来,下车时正见祈王带人候在府前。

    祈王身高八尺,眉眼凌厉,他少年从军,周身肃杀之气,且不善言笑,饶是谢渊自幼军营里滚大的,见了他也不免一惊。相比之下谢沉便更是沉稳许多,他利落下车,走向前去向祈王行臣子大礼。

    “臣谢沉,见过祈王殿下。”

    祈王赶紧上前将人扶起,心中之事更敲定几分。

    “没想到世子真的会来,快快府里请进!”

    几人被下人簇拥着进了府,谢沉一路进来,原本以为王府应该不说金碧辉煌,也该是雕琢精致。没想到院里除了祁王平日里练手的兵器,就什么也没有了,倒让谢沉意外。

    行至正厅,屋内一女子正布茶,笑意盈盈。谢沉抬眸,那女子温婉娴静,想来就是祈王妃了。

    “贵客前来,未曾远迎,真是失礼。’

    那女子笑着上前,招呼众人落座。祁王赶紧上前搀扶着她坐下,两人的粘糊劲儿看得谢沉一阵牙酸。祁王屏退下人,这才开口:

    “世子殿下是聪明人,想来也猜到了本王递的这副拜贴是何用意了。"

    谢沉点头,祈王贺云祈乃是皇上的庶长子,如今刚刚成亲,皇上有意将北营交给他掌管。而如今皇室黯然,五大家族盘根错节,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北营不是他能轻易拿下的。

    “那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如今王府内掌

    管此事的人,并不是在下。”

    谢沉迎上贺云祈的目光,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屋内一阵寂静,贺云祈是个武夫,不懂朝堂之上那些弯弯绕绕,只以为谢沉拒绝了他,一时竟说不出来话。

    “妾一介妇人,本不该置喙夫君的事。”·

    祈王妃出声打破沉默,她头上插了支金簪,与一身素色格格不入。

    “妾的父亲,是商人。幼时妾常见父亲与人争价,便懂得一个道理。若是想二者价格持平,就要加码。那若是想彻底争过这价钱,加的码,便更多。”

    “我想,小燕王也不想这样,处处令人掣肘吧。”

    祁王妃不改神色,仍是笑意盈盈。这祁王木讷,祁王妃却是头脑精明。谢沉此话是想要祈王府也拿出同样的码来与他交换,如今祁王妃抛出了橄榄枝,他也不必端着了。

    “祁王妃果真聪慧,在下想要的,只是皇室的助力罢了。”

    谢沉轻放茶盏,抬眸浅笑,笑意却不达眼 底。

    祁王是个直性子的,在得到夫人准许的目光后一口答应了下来。

    “本王懂了,世子想要的,皇室都会提供,不过他处也要北燕多多关照了。”

    “这是自然。”

    祈王夫妇相视一笑,这笔交易比想象中要简单得多。如今皇权黯然,乱世初始。想要抗衡世家,那些曾经的异姓王与寒门就是最好的拉拢对象。老燕王时日无多,世子处处受叔叔掣肘。这一山不容二虎,谢沉是最好的拉拢对象。

    祈王妃不愧是商户之女,做事也更周全。说着聊了许久必定饿了,连忙又招呼人布菜。谢沉几番推脱,都被她三言两语挡了回去。几人正起身要移步前厅,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院外传了过来。贺云祈扶额,脚步声越来越近,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谢沉心下大惊,大梁一向对女子规矩颇多,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活泼?

    “大哥,我刚掏了一窝兔子成好玩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少女推门而入,与正要出去的谢沉撞了个满怀,他伸手扶住要向后仰倒的少女。目光相接一瞬间,少女棕色的眼睛带着一瞬间的慌乱,令他心头一凛。

    两人姿势亲密,着实不好。谢沉与那少女都是懂礼节的人,连忙分开。在这个吃人的社会里,对女子的流言蜚语是可以杀人的,若是名声有损,就连家族里的姐妹都难以嫁人,更甚者有直接打死女儿的。

    “知衍,不得无礼!”

    贺云祈从屋内出来,瞧见这一幕厉声呵斥了少女。他还想再多说什么,被祁王妃一眼瞪了回去。少女瘪了瘪嘴,谢沉连忙行礼。

    “臣见过公主殿下。”

    知字辈,自然是宫里的贵人。谢沉这才看清这少女,她着一身红色的苏绣,乃是今年苏州进贡的新品,一头青丝束在脑后,用金冠固定,护腕是军营里最常用的,腰间配一把横刀,寒气逼人。

    少女长相也不似寻常女子,她的眉眼更为英气,轮廓凌厉,眼尾上扬。若是宫装便有楚楚可怜的媚态。她女生男相,尽是挑着后妃与皇上的优点长的。

    “平身,我最不喜的就是规矩。”

    她摆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没人知道,她现在心脏狂跳。贺知衍虽不是深闺女子,但长了这么大,就没见过如此男子,更别提刚才离的那么近了。

    “咳咳,见笑了。这是家妹昭华公主,平日里在家胡闹惯了,这次该是第一次见世子。”

    贺云祈笑着打圆场,听闻此话,谢沉心下更定了几分。

    原来这个人,就是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是已逝沈皇后的嫡长女,为人轻佻。公主自幼丧母,太后不喜沈氏未曾管过一日,是远在营州的外祖母沈老太太连夜进京给教养到这么大的。

    皇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所以又惯着宠着得很,若不是有大公主贤良淑德的名声在外,剩下的公主都是很难说婚事了。

    桩桩件件串联到一块,谢沉摇头,谦卑道:

    “是臣礼数不周,冒犯公主了。”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没人放在心上。祁王宴请众宾客,席上多是曾经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老贵族。宴上祁王夫妇主坐,右边是刚掏完兔子回来的昭华公主,燕王世子次之。

    几番觥筹交错下来众人皆是微醺,谢沉侧目,发现贺知衍正一分认真的啃着盘里的排骨,两耳不闻窗外事。祁王妃注意到这边,眼角微微扬起,宠溺道:

    “我们小衍儿平日在家被长辈们宠坏了,等到嫁人了,可有你夫君管束着你!”

    贺知衍听了,神色一怔,旋即嘿嘿一乐,撒娇道:“我还小呢,想在嫂嫂跟前再胡闹几年。”将这茬倒了过去。

    宴会下半场,谢沉偷偷观察,发现贺知衍兴致缺缺,一直凝望着酒杯出神。宴席散后,谢沉以久留在外,难免被长辈责罚为由先走一步。实则是等在王府外边。直到日落西山,才见贺知衍被人簇拥着从府内出来,翻身上马。

    天色渐晚,宫门将要落锁,皇室有规矩,未出嫁的女孩不得在外留宿,贺知衍只能策马回宫。她策马前行,竟也不带护卫。行至半路,贺知衍忽然停住,利落的拉弓转身,箭矢向身后的马车破空而去,直穿透了车板。

    “世子有何贵干,不如亲自下车相见,尾随未出阁的姑娘,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嗓音清透,却不带愠怒,颇为平静。贺知衍自幼习武,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觉察。只是发觉这人一直跟在身后,并无恶意,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罢了。若是他人,刚才那一箭穿透的就不是车板了。面前马车车帘逐渐升起,一人策马,一人端坐,二人隔空相望,残阳如血,竟生出两分剑拔弩张的意味来。

    车内谢沉微笑,一副温润如玉。

    “沉见公主,似是故人,故想一见。”

    贺知衍冷哼,策马消失在长街尽头。谢沉慢条斯理的拔下耳边羽箭,拔下箭头,里面静静躺着一张纸条。

    “子时过后,樊楼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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