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暮色渐沉,夜风寒人。

    大梁不设宵禁,夜晚的汴安城更是热闹。樊楼之上,贺知衍谢沉依窗而坐,楼下的湘梁河直穿汴安城,闪烁的河灯载着对亡者的思念随着河水飘向远方。随着重阳节的烟花在天空炸开,烟火下谢沉端着一副温润如玉的伪装终于慢慢卸下,试探着说出那句话:

    “..奇变偶不变.”

    贺知衍起先对面前的男人是带着好奇的打量,而在听到这句话后脸色瞬间变得异常精彩,她先是猛然抬头,而后眼里满是激动的泪水,千言万语梗在喉间。最终化为一句复杂的:

    “符号看象限!”

    几乎是一瞬间,二人含泪注视对方,就差激动相拥,引得他人纷纷侧目。老乡啊!!所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二人在哭了半柱香后才逐渐恢复平静,开始交换情报。

    “我是胎穿,这个原主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我是在听见民间说昭华公主大病一场后性情大变才确定你也是穿来的。\"

    谢沉酌了口茶,心情复杂。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找我,偏等到这时候?”

    贺知衍托腮,她本以为自己会一个人在这直到死。

    “我在北燕王府被管的很严,几乎难出北燕,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贺知衍叹了口气,原来老乡们的处境都一样啊。

    “我也是,五大家那群看的特紧,我刚来的时候特智障,以为自己就是言情女主,天天嚷嚷着人人平等。结果那帮言官的唾沫差点没把我淹死!还好我父皇宠我,不然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贺知衍撅嘴原地画圈圈,眉头紧蹙,接着泄气靠在墙上,摆了摆手道:

    “算了不提这些,我穿来之前是H大考古系的大学生,跟导师一起做项目后低血糖晕倒了,醒了就在这了,你怎么来的?”

    谢沉如遭雷击,他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我也是H大考古系的,你是不是还有个同学和你一起跟导师做项目,没猜错的话那个古董是一个夏朝的阴阳双鱼玉佩?”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二人瞪大双眼,几乎是同一瞬间,两人不可置信的从喉咙里蹦出三个字:

    “周…嘉…礼?!”

    “江…繁…喻?!”

    呦呵,不但是老乡,而且很熟。周嘉礼和江繁喻共同就读于H大考古系,并且在一众学子中个人能力出众,被导师选中一起跟进项目,周嘉礼和江繁喻在各个部门里都是老搭档了,因此项目发展更为迅速。他们的研究项目是一块夏朝的阴阳双鱼玉佩,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二人刚打扫完库房就天气骤变,顷刻间变为倾盆大雨,二人不得已被留在大楼,最后的意识是那块玉佩在灯下闪着诡异的光,二人几乎同时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就在这个五千年前的大梁朝了。

    贺知衍叹道:“如你所见,宦官干政,外戚专权,世家鼎立,外有北朔虎视眈眈,内有南诏野心勃勃。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大梁朝已经快亡了。”

    是的,再过两年当今圣上就会驾崩,太子继位,五年后太皇太后就会发动政变,新帝被鸩杀,祁王会“战死”,其余子女死散不一。还在襁褓中的祁王遗孤被推上皇位,从此开启长达百年的乱世,直到下一个帝星出现,结束乱世一统天下。

    而她,史书中对她的记载只有一句:“建宁一年,主昭华下降,隔二年,薨。”

    “...遗孤登基后第三年,你会死。\"

    谢沉怅然道,贺知衍沉默不语。他们终究还是那个没踏入社会的大学生,即使在这个朝代战战兢兢的活了几年,见识和胆识又能高多少?大概这就是她不愿提起出降的原因吧,谢沉想。对她人来说,出嫁是一个女子一生最幸福的时刻,而对于已经知道自己最终结局的贺知衍来说无异于奔赴死亡。所以在宴席上祁王妃提到出降她就忽然沉默了,她知晓自己的结局与所有人的结局,贺知衍觉得自己如同被圈养的牲畜,引颈待戮。

    “你的处境也好不了哪去,史书上甚至没记你的名,看来群雄逐鹿的第一关你就光荣牺牲了。”

    贺知衍牵强的扯开嘴角,谢沉叹了口气,也许现实更糟糕,他有可能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所以才更不可能坐以待毙,老燕王快要不行了,我与你兄长合作,我帮他在北军中站稳脚跟,他助我夺得王位。"

    贺知衍点头,此事她是知晓的,所以那天才会跑去祁王府。她转头看着汴梁城,不远处就是巍峨矗立的皇宫。这是万千百姓的家,是众多皇子公主的家,可唯独不是她的家。

    “我不知道,我不属于这个时代,我只想活着。”

    贺知衍凝望着汴安的灯红酒绿,她知道所有的繁华昌盛都只是粉饰太平,再过一年,这座巍峨矗立的城市将会被战火碾成齑粉,汴梁河被鲜血染红。白骨铺于野,千里无鸡鸣。任何人都逃不过乱世的降临。而她,他们,将会是乱世的第一批献祭者。贺知衍没有说谎,她只想活下去,无论怎样,都要活下去。

    “谢沉,我也不会引颈待戮,我们都要活下去。”

    贺知衍与谢沉碰杯,辛辣的酒刺激着味蕾,告诉他们这是一场噩梦,而他们正处于旋涡中央。

    天光破晓,贺知衍走在街上,身后侍卫俯身向前,得了命令消失在巷口里。跟在贺知衍身边的女官终究是没忍住,低声疑惑道:

    “贵人为何要相信那个世子,属下见他可疑得很。”

    贺知衍浅笑,意味不明的摇了摇扇子。

    “戏台子还没搭起来呢,急什么?咱们只需要看着他们唱就好了。”贺知衍阴侧笑道,全然不似樊楼模样。

    公主一夜未归,可宫人并不奇怪,全然当做没看见。屋里静安公主给她收拾好了秋猎的行李,见她风尘仆仆的从殿外踏进,赶忙吩咐宫女上前为她更衣梳妆。

    “你这又是去哪鬼混了,一会儿便要出城,当心皇祖母见你又要说教。”

    静安公主拿走了贺知衍满是灰尘的外袍,她是当今圣上的长女。贺知衍自幼丧母,长姐如母,这个小姑娘几乎是她一手带大,所以出嫁之后还是在京中立府,常常回宫照应着。

    “太后娘娘向来不喜我,我早就无所谓了。倒是你,几天未见姐姐怎么又消瘦了,是不是那老太婆又给你立规矩了?”

    看着大姐又消瘦的脸,贺知衍火上心头。大梁朝即使是公主,出降之后也要同寻常女子一般孝敬公婆。偏生静安公主贺知晚的婆婆是个不好相与的,以为公主给她做儿媳妇便得意忘形了,三天两头不是给贺知晚立规矩就是塞小妾,贺知衍知道后发了好大脾气,当天就上门理论,给知晚婆婆说的无地自容,连带着驸马上朝都受了陛下好几日的冷眼,这才消停了几日。

    “知衍不可无理。你姐姐我好着呢,倒是你,多大了还这么漂泊着,我都替你担忧,偏是你自己一点也不着急,成日就知道鬼混。”

    “我不是担心你嘛,我怕你受欺负。”

    知晚替她梳妆,贺知衍又做无赖状,捂耳朵不听,惹得知晚束手无策。

    今日贺知衍一席红色宫装,衬得她更加娇俏动人,车队浩浩荡荡的离开了皇宫,帝王御乘走在最前,太子宸王策马跟在旁边,贺知衍宫装佩刀,领着侍卫护在御前,倒是四不像的样子,惹得众人议论纷纷。谢沉远远望去,不免也被贺知衍的做派吓了一跳。先前只知公主受宠,却不知已经到了可与太子并行的地步。听闻陛下光是嫁妆就给备了两千抬,食邑五千户,如此一看所言非虚。

    秋意正浓,贺知衍一路招猫逗狗。刚好转过头,碰巧与谢沉目光相接,贺知衍浅笑着朝他眨眼,谢沉也含笑点头,算作回应。昨日密谈过后,谢沉叔叔疑心又起,专程来问了他去哪,谢沉只避重就轻的说了自己受邀去祁王府吃酒,老狐狸表面没说什么,今日又增了许多探子暗中监视他。

    真是麻烦啊,谢沉想。

    车队一路到了辛照林,传说上古之时有凤凰陨落此处。时过境迁,早就不知真假。宫人内侍上前安营扎寨,等所有人整顿过后过后这场秋猎才算是正式开始了。女眷都只管在坡上谈酒观看,贺知衍拜别后妃姐妹,背起长弓,翻身上马,望着远处即使是正午仍泛着寒气的山林,低笑道:

    “紫阙,人都到齐了,好戏就要开场了。”

    众人策马进入山林,贺知衍虽是宫装骑马却也不输豪门子弟。谢沉还没摸透京中关系牵扯望,只不前不后的跟在中间,眼睛却一直跟在贺知衍身上。没过一会儿二人便与队伍分离,公主世子一前一后,贺知衍只舞刀弄枪厉害,骑射相比起来便差了一大截,眼看着几只兔子跑远不见了踪影。

    “你别急,等我给你猎两只狐狸,让尚衣局给你做件新的狐裘。”

    谢沉跟在贺知衍身后,又是一箭,前面奔跑的狐狸应声而落。

    贺知衍瘪嘴,眼见着谢沉又超了她,想来今年的彩头又是他们这些骑射怪物的了,听见这句又粲然笑道:

    “那你可得多猎两只,我身量修长,用的料子可也多。”

    谢沉噗嗤笑出声,无奈道:

    “只怕宫里做的赶不上本世子猎的!”

    贺知衍开心了,又一马鞭抽在雪玉骢上,加快了速度。谢沉没反应过来,被她落了后。也赶紧加速,红衣在前,白衣在后。台上与贺知衍交好的诸女眷见了都暗暗叹一声郎才女貌。

    不远处的看台上也为皇帝公子们喝彩着,后妃命妇,世家贵女们讨论着哪家的公子青年才俊。

    “老太太您看,公主真是像极了皇后娘娘。”

    赵妈妈扶着沈老太太,老人家向下望去,贺知衍的马早就跑没了影。倒是太子与宸王在那不紧不慢猎了许多猎物。沈老太太摇头道:

    “要我说,太子才像意儿。”

    台下太子白衣策马,几乎是百发百中。少年抓着狐狸,向身后人挥了挥手,黑衣男子策马上前,替他一只只收好了猎物。太子见他上前,连忙摘下面具凑近说话。惹得台上小姐们又一阵骚乱。正如沈老太太所说,太子贺云停的长相真是随了母亲沈皇后,出落的比女子还要清艳几分。就连皇帝也时常疑惑,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们只有祁王生的最像自己,剩下的都随了母亲。

    “咱们公主长得像皇上,太子才像咱们姑娘呢。但您看,公主那骑马的样子可不是跟姑娘一模一样。”

    赵妈妈叹道,他们姑娘命苦,还没等到两个孩子长大就早早去了。可怜老太太一把年纪,还要抚养两个幼子长大。

    “我老太婆一把年纪了,还能再活几年?太子和公主可别像他们娘,命苦。”

    赵妈妈赶紧递上茶水为老太太顺气,提起他们家姑娘和两位哥儿府里上下无不痛心,刚才看见公主策马一时嘴快,惹起老太太伤心,连忙换了个话题。

    “眼看着几位哥儿姐儿都到了议亲的年龄了,也不知都会寻得个怎样的人家。”

    如今两个孩子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了,不知教育哪里出了问题,一个说想立业再成家,一个成天鬼混漂泊着。说也说了,骂也骂了,就是不听。

    “咱们家四个孩子我早就打算了。停儿那自有他父皇给相看着,衍儿我给相看的是世代簪缨的叶家,这世道不安,须得找个能护她一生的人家才是。”

    二人正说着,一声尖叫忽然划破猎场。

    “护驾,有刺客!!!”

    赵妈妈迅速把沈老太太护在身后,众人都被突生的变故吓了一跳,慌忙逃窜,乱成一团。只见几十名宫女内侍忽然暴起,见人就杀,看似毫无章法,实则都向猎场中央奔去,而目标正是——大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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