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话了。

    有那么一瞬,时深似乎感觉到他身体里绽发出了强烈的错愕,无关喜或悲,无关接受或拒绝,他只是错愕。许久许久,也没有出声。

    时深终于失望地闭上了眼睛,身子挣扎着要离开这副怀抱时,却又被他重新锁回去。

    这一次,就像终于反应过来般,他说:“好,时深,我们结婚。”

    我们结婚,我们结婚。

    尽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那么想结婚——

    “明天,明天我们就去领证。”

    “可戒指还没有买……”

    “那后天?”

    “教堂还没有定……”

    “那就下周三如何?时深,下周三刚好你生日。”

    “好。”

    好。就这样,挺好。

    于诺听说后简直要笑死:“我靠!原来结婚也能传染啊?要知道我就早点结了,也省得你买醉了大半年,白白虚度光阴!”

    最好的永远是共患难过的女朋友,时深笑了:“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份怀疑。”

    “嗯?”

    “那一晚俊宇会突然出现在手术室外,是你捣的鬼吧?”

    “可不是?”于诺的声音听上去好得意:“那阵子我都快被你烦死了,天天买醉,醉了就要我去抬你,本小姐的忍耐也是有限的好吧?那天终于忍无可忍地跑到阮俊宇家,将他臭骂了一顿。你不知道啊,当时他那神情……啧啧啧,又自责又痛苦又追悔莫及的,那时我就觉得:好吧,这男人其实还是挺有心的。时深?时深?”

    她眼底的光渐渐地淡了:“诺诺,谢谢你。”

    “客气什么?不过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啊?”

    她没有回答,只说:“下周三在你结婚的那间教堂里,你一定要来啊。这一次,”她低低地喃喃,“一定不会再分手了。”

    恍然间就想起了那晚在讨论童童的身世时,她曾经问过他的问题:“那你和Angela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阮俊宇答得毫无心机:“我和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呢,”他想了下,“好得像兄妹,所以她生下童童、男朋友又被带进精神病院的时候,我甚至想过要给她一个依靠。”

    “娶她吗?”

    “嗯。”

    “没有爱情,也行吗?”

    “全球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婚姻不包含爱情。”可后面大抵是怕她多想,阮俊宇又说:“当然,那是从前的想法。”

    可今日,当听到好友这一番话时,她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阵恐惶。

    电话就这么挂到了阮俊宇那边,明明说好了婚礼的大小事宜由他来操办的,可时深就是一个电话挂到了他那边:“就定在诺诺结婚的教堂吧?我下了班就过去联系,下周三我们在那举办婚礼,好不好?”

    那头的阮俊宇什么也不知,还故意取笑她:“等不及想嫁给我了?”

    “是!”坚定的口气更逗乐了他。

    可待到下班时间到来时,却是时深无法履行承诺了——

    “所有成员立即到医院集合,从这一刻开始,务必全力以赴,不得有半分闪失!每一条性命的得失都只在一瞬间!”

    是,就在这一天的下班时间,医院里突然发来了紧急通知——就在这一晚,就在她与他原本想一起去的巴塔克兰剧院附近,恐怖袭击爆发了!

    一瞬之间,死伤无数。

    面目模糊的伤者被一波波送到医院时,每一位医者皆严阵以待。时深焦急地在医护集中之前给阮俊宇打电话,可那头的人不知怎么回事,竟没有接听。

    集合的时候快到了,她满心焦虑,一遍遍往阮俊宇手机上挂电话,可那边却一遍遍的不接听。

    终于,集合处传来了一声“哔——”,终于,她放弃地关了机。

    迅速地,进入了救治状态。

    什么儿女私情,什么个人恩怨,在恐怖袭击与生死面前,都是小事了。

    尽管她不是主刀医师,可整整二十四小时,时深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手术室。

    外面的天由黑转白,再由白转黑时,手术室外的灯终于亮起。她疲惫地走出来时,手机上依旧没有任何信息。

    “诺诺,俊宇来找过我吗?你见过他吗?”

    “没有诶……”

    “诺诺,我要进手术室了,你帮我联系俊宇,告诉他我在做手术,婚礼的事他去筹备了……”

    “好。”

    伤员一个又一个,手术一场又一场,她从一个手术室奔波到另一个手术室的间档里,阮俊宇始终没有出现。

    会不会……会不会他也在伤亡人员里?

    时深突然间慌了起来,明明该休息的,经过了那么多场手术,她本该筋疲力尽地倒下的,可阮俊宇一直不出现——

    “诺诺、诺诺你快帮我查一下伤亡人员里有没有中国人!”

    “没有,时深,没有中国人。”

    可为什么,他没有出现?

    “时间到了!大家打起精神,不要放弃任何一丝希望!”再一次,她走进了手术室。

    可是,抢救无效,再一次抢救无效。

    最后一名遇难者抢救无效时,整个手术室里终于响起了沉痛的悲鸣。最后一刻了,她看着周遭一张张痛苦的脸。而手术台上,劫后余生的难者再一次死去。

    时深慢慢地走出了手术室。那高度紧张的身和心,此时此刻,正一寸一寸地松懈,瓦解,分崩离析。

    “怎么办,还是没有联系到阮俊宇诶……”于诺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过来,可是,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来到医院底楼时,蓦然抬首,她苦苦追寻了好几日的那张脸原来正映在电视上:“知名艺术家Angela与男伴劫后余生,可亲眼见证了悲剧的他们至今仍心有余悸……”

    她透过朦胧的泪眼静静地看着:那电视上的男子,似乎瘦了一点,憔悴了一些,眉和宇之间,是接连数日堆起的疲倦。

    唇角冷不防地,就勾起了一屡轻笑,伴着倏然滚落的泪水——她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就在自己抓紧每一秒给他挂电话之时,这个人又是怎么抓紧每一秒,赶到了那对身陷险境的母子身旁。

    整整三天,他没有接她的电话,没有一个留言。婚礼的时间渐渐逼近了,于诺因为科室不同没有参加抢救治疗,早已经替她打点好了一切——

    “后天就是星期三了,时深……”

    “他会来的。”

    可一天又过去了,阮俊宇依旧杳无音讯。

    “明天就是星期三了,时深……”

    “他会来的,一定会!”

    “可如果……他没来呢?”

    时深愣了一下,飘忽的眼慢慢慢慢地,移到了窗外无穷的深夜里。脑中的自己和另一个自己开始起了争执——

    如果他没来呢?

    不,不会的,他一定会来的。

    如果没有呢?

    不可能没有的。

    为什么?

    因为他是阮俊宇啊,不说谎的阮俊宇……

    所以,他从来不说他爱你。

    你懂什么?胡说!闭嘴!马上闭嘴!

    闭嘴吗?呵,事到如今还不肯面对现实。颜时深,你真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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