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旌旗,军人的一盏盏军帐被烽烟熏得昏黄……沧琅边境,星火寥寥,在沉沉夜幕的衬托下,遥远而坚定。

    冰冷的长戟上反射出篝火蕴热的光,士兵披盔戴甲,脚踏着长靴,在营帐前整齐列队。

    明明已是平安盛世,但沧琅的好儿郎也依枕戈待旦,一刻不敢松懈。

    ……

    “哗啦哗啦哗啦!”

    丛丛的营帐中,一个银发、黑袍的少年正在晃一只圆扁的龟壳。

    龟壳中装着九枚铜钱,在晃动之中,发出声响。这原本只是普通的六爻卦,但神奇的是他将原本的三枚铜钱增加为了九枚。

    铜钱多了,可变化的卦象自然增多了,计算的方更是坚难复杂。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晃得太急了,手里的法器一下子便飞了出去,在乍响中,“哗!”地一声落到地上。

    铜钱七零八落地散开来,不停地打着转。

    “哎呀!糟糟糟!”少年惨叫一声扑过去,顾了左又顾右,急得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却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他也能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满地乱蹦的铜钱,唯恐看漏了一处,扰乱了这千变万化的卦象。

    一双军靴在此刻走了过来,远远地便踩到了一枚在原地打转的铜钱。

    “散乱成这样……星漄,你这次又算到了什么?”

    身披盔甲,手中握着长剑、牛皮信笺的军人停下脚步,神色严重地看着满地的铜钱,皱了皱眉头。

    “嘻嘻。”一看到这个全副武装的军人,星漄竟不再急切,反倒呲着牙齿笑了一下,“殿下别担心。我这次算地可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军中机密……”

    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军人约摸二十出头的年纪,有着严肃持重的气息和硬朗冷毅的面部线条。

    他肤色微黢而健康,下巴的左侧贴着唇角生着两粒均等的黑痣,尤为特殊,如恶兽獠牙留下的一对印迹。

    “哦。”

    在听到司星官的话后军人脸上原带着那几分严肃的神情才缓和了些,简短地回应了一声,又问道:“所以你算到了什么?”

    但已是不大在乎的语气了。

    “乾、兑、离、震、巽……嗯,等下等下。找不齐了。这颗变数消失了。”

    星漄则趴在地上,津津乐道。

    “什么消失了?”

    “变数——一枚很重要的铜钱。”

    司星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嗯……结果暂且还未定,或许还有挽救的机会……所以变数到底在哪呢?让我找找……”

    年轻的司星官趴在尘土乱飞地地面上,低埋着脑袋,专心致志地寻找着最后一枚铜钱,左翻右寻的模样就像是一个在寻找着心爱玩具的孩童,十分痴醉……

    ——真是个疯子。

    一旁的小士兵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的动作,也不知到底是该敬,还是该笑。

    听说帝都来的神使大都如此。

    他们潜心研究于占星、卜卦之术,夜以继日的修行,孜孜不倦,且乐此不疲……

    这个叫星漄的司星官更甚,年纪轻轻却整日神叨,活得像个老头子。在军营的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疯疯癫癫,痴傻地端着各种法器——时而是罗盘,时而是司南……还记得一年前,他由帝都派遣,前来边疆追随殿下,那些撰满了星相玄学的天书竟载满了五辆马车,一到军营便将整整一个帐子堆满了。

    今日他竟然还抱着一只短命的乌龟壳不肯撒手……

    在战事中,大家拿命换来天下的疆土,他则玩命来清数天上的星辰。

    也不知道,这军中的大小将领是怎么容忍下他的。

    ——难道,只要学会使用那些精奇古怪的东西就真的可以窥探天机,逆天而行了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身为随军的星使,能够半居于军师之位,又让身为太子殿下的主帅对他本领心存敬畏……此人的智慧是应当还是让信服的,如今在这军中算个深藏不露的人物。

    但是!

    资历尚轻的士兵时而又忍不住想:若是有敌军袭营,要拿捏这随军的星使是最简单的,首当其冲的不是毁烧粮草,而直接烧他囤书的军帐子便可以了。

    ——这个法子一定一击即中!

    “不如,重新卜一卦吧——”

    虽然觉得很好笑,但士兵还是从怀里摸索出一枚铜钱,大方地举到了司星官面前,“给!”

    ——到底还是想看看他卜卦的手法,在枯燥的军营里图个新鲜。

    谁知匍匐在地上仔细勘卦的司星官头也不抬,便扬扬手将那枚铜钱推了回去,一副我可不是谁的钱都收的清高模样。不过没一会,他就抱着手里的法器咿咿呀呀地叫了起来。

    “哎呀呀!龟壳都摔裂了!我的天哪!我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卜卦了……以后还是看看星星吧。”

    “罢。”看到他这副心疼的模样,像个未开化的小孩,乐涣也见怪不怪了,只是道:“只要能帮我看好这沧琅大地——东泽西海,南疆北域,无论是哪个方向,满天星辰,任尔参拜。”

    他不再理会他,抽身往帐子里走去,可一待乐涣甫地挪脚,那枚丢失的铜钱便立刻露了出来。

    恰是躲在了他的脚下。

    “哎!找到了。变数在这!”

    那枚铜钱早被星漄用得没了纹路,瘪瘪平平,却像是像抹了油一样,也不知是被军中的篝火照射到了,还是借了天上清亮的星火,落在地上就像一颗掉落的星子,哪怕是沾了尘土也依然亮得闪闪发光,一眼便让人注意到了。

    星漄爱惜地吹吹上面的灰尘,细瞧一眼,确实是那枚藏起来的“变数”。

    他甚至连手指都无需扳——心里的计算己如风雷闪电轻快明朗,迅速地得出了结果。

    “太子殿下,您对那位有过承诺吧?或许‘最关键’的转机就要到了。”

    在乐涣低头钻进营帐中的那一刻,星漄低声叫住了他,声音里多了几份莫测:“您不想知道我占到了什么吗?这对您,还有在都城里的“她”可是很重要的哦!”

    乐涣刚刚掀起帷布的手一紧,踏进营帐中的半只脚停顿了一下,又缩了回来。扭过头却发现星漄站在昏黄的篝火旁,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紧握的牛皮信笺,一脸不怀好意地笑着。

    深褐色的眼眸映照出清亮的星火,正预示着早己看穿一切。

    每当来自帝都的神使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时乐涣便知道,他一定是算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关于她的吗?”

    “是的。”星漄神秘地眨眨眼睛,“太子殿下,这可是我们的秘密,您不打算邀请我去您的帐中一叙吗?”

    “现在就讲。”

    哪料,一身盔甲的军人并不邀请他进帐,也并不打算屏退身旁多余的人,而是一个转身,将长满茧子的手掌搭在了他的肩上。

    肩头一沉,星漄只觉得自己臂上的机要被捏住了——很好,现在别说把法器甩飞,恐怕是连摇签的力气也没了。

    而那名跟在他身后的士兵躲闪地及时,一个侧身笔直地立在了旁边,兴致地冲冲地看待着面前将要发生的事情。

    ——依照他跟在太子殿下身侧两年多的经验,这个架势是要怕是拷打犯人了。

    乐涣继续说:“我现在不忙,你可以慢慢说,一个字也不要落下。星漄——我会听得很仔细。”

    这哪里是让人畅所欲言,分明是话里有话,藏着机锋。

    星漄无奈地撇撇嘴:“殿下的要求有些高,让我好好想想,这事该怎么说。”

    “嗯。”乐殊许可地点头。

    ——真是没有办法。

    星漄思索着,一字一珠玑:“太子殿下,七日之后,一切星辰幻影都将破灭。就算是最为渺小的尘埃也该落定到原本的轨迹里。”

    “——应做出决断了……需要我给您建议吗?”沉吟过后,看到乐涣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星涯又贴心地询问。

    捏紧的手掌松了一下,乐涣回道:“长话短说。”

    肩上的力道一轻,那抹玩世的坏笑又立刻回到了星漄的脸上,他拍了拍胸脯,神色坚定

    “这是无悔之局,当然是要按心走。”

    “无悔?”

    “是。”

    “呵——”,乐涣冷笑一声,挪开手,扭头钻进帐子去。隔着帘子传出他冷锐而镇静的声音:

    “说的这么好听——不过是个死局吧?”

    “哈哈,太子英明。”星漄忍不住放声大笑,却发现刚刚才走进帐里去的太子又从帐里钻了出来,一面脱着身上的盔甲一面往头上戴着远行帷帽,手里还多了一条长长的马鞭。

    “太子去做什么?”

    乐涣坚定地回答:“回帝都。”

    “啊?什么?!”一听他这么说,星漄随即露出了一脸吃惊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自已听到了什么,直到乐涣接下来的话完全打消了他的疑惑。

    “等桑扶回来你便告诉他,我回帝都去了——边疆三月未起纷乱,有他伴着长安王在此驻守,我放心。”

    “你让他也别担心我,到了帝都我便差人给他报平安。”

    话说着人已经走得有些远了,而星漄越是听到后面眼睛便瞪得越是大。

    “什么?!您真的要回帝都去了?是因为听了漄的话吗?”

    “哎——真是糟了!我是不是管得太多了?要是被长安王知道我怂恿您漠视军规,擅自回到帝都中去,还不对我动用军法严加伺候?您确定要让我去给顾桑扶传话吗?”

    一听说乐殊要回到帝都去,司星官星漄便开始了喋喋不休地发问,可是前面的人却连头也没回,更别说回答他的问题了。

    “哎哎!这可不行。他可是长安王世子!知道我非旦没存拦着您,还目送您离开可不得一剑杀了我!”

    可怜的司星官忽然察觉有些不对劲,一面往前跑了两步,拉拢着距离,一面又是一连串连吼带嚎的输出:“殿下?殿下!请您带我一同逃回帝都去吧?!我一定会为您鞍前马后!”

    “墨鹂——”

    可是尽管星漄哭爹喊娘地说了一堆,却也没让乐涣停下前往马廐的脚步,相反还果断地拒绝了他的请求。他一面呼唤着自己的爱骑,一面拒绝他:“不行。你的占卜术很有用,继续留在军营中观测星象吧!去帝都……”他扭头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那里高手如云,你只能添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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