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话里的意思星漄一下便懂了。

    皇城之内,司星使者从来不止他一个。

    何况,哪怕自己修练地再为出类拔萃,琼楼玉宇中那人也不会离开那张玉座半步……而他闯破了脑袋也永远别想踏进那扇门半寸。

    一想到这,星漄倏地停下脚步,一把抱紧了自己手臂,青白的指节一下又一下地敲着手里的龟背。

    ——既然自己进不去,那就想办法让他出来!

    深藏的内心重新打起算盘来,而那双褐色的眼睛里则开始闪烁出危险的亮光。

    “喂喂!这可是最后的转机了。殿下,我可以成为您的得力助手,您确定不要将我捎上吗?我愿意发挥自己最大的作用……”

    “司星大人。”在漄听似急切地呐喊下,刚刚跟着太子钻进帐子里,的士兵在一番迅速地收拾后手里又提着简单行礼,紧随其后地从帐子里钻了出来。

    士兵关心地看了他一眼,不由分说地接上话头:“帝都来信,七日后便是花朝节了。”

    “嗯?”

    “殿下一开始就打定了回都城的决定,并非是受到了您的影响。所以您不必紧……”话音到了这戛然而止。只因为他霍地发现,司星官的言语里虽然一直在求饶,可他脚下却像是生了根一般再也没有向前挪动一分,而那双瞪大的眼睛里似乎并没有一点害怕,相反地……倒是有一些兴奋呢……

    这怪异地眼神看得士兵心中直泛嘀咕,立刻埋下头,赶紧朝前多走了几步路,内心里却因此感到不舒服。

    真是怪!那个眼神竟然要比自己上战场看到死人时更加觉得毛骨悚然。

    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司星官身上怕是披着一张皮吧?!他蓦然地警醒,同时对这个手段莫测的

    神使少了些不确定的猜疑,却多了几分不敢否决的敬畏。

    ——哦。是吗?

    星漄则站在原地兀自地笑着。

    ——所以那张牛皮信笺里写的是帝都盛举花朝节的内容吗?但看样式那不像是由内阁正式下达的诏书。既然不是诏书……那么七日之后恐怕会发生不少有趣的事吧?

    既是如此——

    他躬身朝远去的人影做揖,礼貌地高声拜别,“星漄恭候殿下的佳音。”

    *

    网已经洒下去了,不过谁才能成为真坐收手渔翁之利的人还未可知。

    张开地网,开始慢慢收拢……已是两日之后——即使边疆的战马连夜奔波,离皇城却还有很长地

    一断距离。

    至少还有五天的路程。而五天之后,便是愠儿的及笄礼。

    时间很赶,必须要尽快赶路!

    是帝都皇城。

    仍未到夏季,但金色的夕阳飞旋在大片的云絮上,还是染出了艳丽的云彩,那是一潭伏满新叶的池塘。叶子非莲非荷,只长到巴掌大的大小,圆团团地,每一张都偏着些极嫩的紫色,竟然要比天上的云彩更为明媚。

    这些植物,无花无茎,不知名字,是宫中其它各处都没有的。

    它簇拥着水中的倒影,煞是鲜明。

    殿宇清宁,尤为僻静。

    申时的钟已经响过,各宫都已陆续用起了晚膳。

    而那位风玦殿的主人一向不喜食,也从不按照正常的时间用膳,一日之中,唯有正午会少许用一些宫人呈上的点心。

    除此之外便很少会再食用其它的食物了。

    此刻宫人们在殿中来来去去地走动着,殿堂中一重又一重的白色纱幔被絮絮放下。一侧的窗扇依旧大开,窗棂外吹进些疏冷的风来。影影绰绰的纱,丝丝缕缕地浮动。

    殿中的光线显得忽明忽暗,一架绘着清素的屏风后摆着一只檀木做的浴桶,浴桶中注满了滚烫的热水,袅袅的热气中有浓郁的药香渐渐四散开来,渗入重重地纱里。

    是帝君膝下排行第二的皇子,不过并非亲生,而是帝君在而立之年时收养的义子。

    那时,义皇子已是十一二岁的少年。而如今也至了弱冠之年。

    而殿下的寒症,恰恰跟随了他八年。

    那是他年少时落下的病,因为寒气侵了肺腑里,伤了根本,从那以后,服药、药浴那是不可少的。

    这次也不知太医院地那些老家伙究竟又往里头添了多少味腥涩的苦药,挑水的宫人将烧开的水一桶一桶地往里头挑,稀开这些原本浓稠如墨地药汁。

    比起每日的膳食,风玦殿的义皇子殿下的药浴才是必不可少的。

    “殿下。水已经备好了。”

    将手伸入桶中——确认了桶中的水是否温度适宜,恰好用来沐浴。

    这已是为首的宫女第三遍试水了。垂下头,方对着屏风外低声轻禀。

    “嗯。”

    屏风的另一侧,那个被称作殿下的人身上只穿着两件淡青色的衫子,正弯着膝盖坐在一张锦团上,连一个身也未转,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做过多的反应。

    “殿下,”那宫女见他动也未动,似乎并没有要起来的打算。迟疑着便又小声问了一句,“今日需要奴婢替您更衣吗?”

    那男子抬手摆了摆,终于做了一个退下的动作。

    这次却没有说话。

    果然,风玦殿的义皇子不但不喜食,且还不喜人。

    但那为首的宫女见状倒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轻巧地福了一礼“奴婢告退。”说着,便跺着细碎的步子,带着一众婢子缓慢地退出去了。

    殿门轻开轻合,风玦殿中似乎又只剩一人了。

    乐殊坐在锦团上的姿势始终端正,身上青衫轻轻薄薄,如两层青雾,十分慵懒,萦绕身侧,如怀抱群山,连那一头散漫青丝也如黑瀑布,流转出男子高勾勒削清瘦的身影。

    面前是低矮的书案,案面不大却干净整齐,简单地罗列着几样东西,无一不是书房的用具——一台石砚、几支笔、一卷纸笺、一摞摊开的画纸……他捊捊衣袖,却从中拣了一处空隙支起小臂,扶着脑袋,合起双目,在小小的一方书案上姿态优雅地小憩了起来。

    休憩中,俊美的容貌里始终携着一股暖玉般的温润,宁和的气息由眉宇间止不住地舒展着,同殿中的药香一般,乘着细微的风势淡淡飘开。檀木浴桶中的热水一点点地凉下去,可他就这样任性地由着,似乎毫不明白自己的不治之症。

    “公子,晚膳的时间已经到了,今日还是不用一些吗?”

    一阵疾风忽然掠起,由窗外卷入殿中来,惊飞了他面前的几张皎白的纸。安静的宫殿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纱幔飘得极为轻柔,忽明忽暗地光线里,令人并不能十分看清室内的一切。

    也不知是由哪一幕垂落的纱幔后传来的,声音被压得极低,温婉的之中除了担忧,更多的是异常的冷静,是普通的宫人不会有的语气。很显然,与方才那些离开的宫人不一样,她对他的称呼也更是特殊。

    ——那是“公子”,而非“殿下”。

    终于来了。

    正在休息的人睁开了眼睛,却是连眸都未移一下便简洁地应了她。

    “不了。”

    公子的心思,已落在了别处。

    身前的书案,不知在什么时候多摆上了一份密函。

    那是被装入竹制信筒中的一封信。竹筒的盖子与筒身相连地一圈缝隙都被红色的蜡油严密的封着,入水不侵。身着青衫的男子着手将它熟练地拆开,翻开里面卷起的纸张,迅速地查看起来。“哦?”却是内容意外令他忍不咦了一声,“回来了?”

    “是的,公子。”纱幔后,那女子接过他的话,低冷地说着,“今日午时一过,那人便孤身出了江城。同前几天一样,一路上马不停蹄地跑着,片刻未歇息。现在……大约也已入了桐城。公子!这边都已经准备好了……”

    那声音如凭空凝结的坚毅铁花,在偌大的宫殿里不可预见地悄然绽放着——正与他那分外温和平缓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最后一声低呼,如同箭羽架到了弦上,已是安耐不住。

    “这样地急?”

    喃喃着,将信纸轻轻折回,重新塞入手中的密函里。男子低头琢磨着,仿佛有了片刻的沉思——

    三年了,他人终于要回来了。

    这次倒像是有重要的事要办?

    是什么呢?得好好地想一想——他敛神细思,一时间并寻不得答案。但直觉中却很是清楚,那个人定有着非要回来的理由!

    “是的公子,我想再不出七日他便可以回到都城了。”

    “不,不需要七日。”乐殊断然摇头,垂眸看了一眼桌案上,被惊飞的宣纸下,俨然摊开着一张绘满地图的锦绢。一条蜿蜒曲折的路线旁还描绘着一条陡峭却略微简短地线条,正连接着帝都与桐城两城。

    乐殊道:“从桐城到帝都最短的路线在这——只要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他就能在五日之内抵达都城。你可别忘了,他的墨骊可是万里挑一的良驹。”

    “可是,就算是马匹吃得消,他自己也未必撑得住吧?”

    “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催着他去做……”乐殊的心绪沉到了低处——难道是有比命还重要的东西留在都城里吗?

    五日之后……五日之后可是花朝节。看来要在宫廷的宴会上碰面了……难不成,他这样着急忙慌地赶回来只是为了能够参加今年的花朝节?

    不对,是那“东西”会在花朝节里出现吗?

    “但是即使他将行程敢得再紧也没有丝毫用处。”阴影处那女子似乎冷笑了一声,“三年前,若非是公子设计,他怎会常驻边关,多年未归?五日后就算他跑得再快,恐怕也赶不上闭宫的时辰了。届时宫门一闭,还不是得等到第二日才可入宫。”

    她颇为冷静地分析着,也认真地将自己知道的一切悉数禀报着。

    “他又是无召回城,边疆此时亦无紧急地军事要禀,守城的人有什么理由为他打开宫门?不过……”

    握了握侧身的拳,琉翡的声音突然变得犀利和果决起来,“我父亲说,他孤身上路,在此前将他拦住是最好的时机。我即刻就去……”话说到一半,声音却戛然而止。

    隔着一层纱幔,男子竖起手掌。

    “不必拦,让他回来。”

    字字清晰,她蓦地闭上了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锦团上,男子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烟烟袅袅如同轻纱薄雾淡淡升起。

    面对着绝佳的动手机会乐殊却并没有多少的激动和起伏。

    “我想确认,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他竟然就这样撇下了边疆的事务?其中的原因,和我想的是同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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