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冬日的傍晚瞬变,夏日的傍晚来得缠绵许多,沙洲的暮色撩人,夕阳的余晖漾出星点柔光,打在肌肤之上有种暖融融的触感。

    今天的方聿有点奇怪,拉着自己骑马不算,傍晚又被他拖着出来散步,这是要消耗多少卡路里。

    她边想着边不作声,浅浅地看他一眼。他倒是面色如常,只一眼,她突然被擭住了心尖。会有这样的时候,不经意地被擭住灵魂,然后提醒自己清醒。

    方聿自然是想要消耗她的精力,避免她晚上做噩梦。他自然也是不会宣之于口的。

    夏日的暮光将沙洲岛的每个建筑上都覆上了一层浅浅金边,这样看起来又新又旧,新的是建筑本身,旧的是被古老的时间平等地洒出每一道余晖,因之有股独特的味道。

    夏的柔风拂面,两个人从沙洲岛不徐不疾一直走到了海洲沙,两座江心冲积岛离得不算远。

    相对老钱集聚的沙洲岛私域性而言,海洲沙更具公开性一些,海洲沙上多个剧院林立,有着更为浓郁的艺术氛围。

    小河弯弯向南流

    流到香江去看一看

    海洲沙的广场上人潮汹涌,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7月1日。香港回归纪念日。夏夜熙攘的广场上,飘扬起《东方之珠》的歌声,罗大佑的嗓音苍茫、深沉,又如静水流淌,让人徜徉其间。

    人群聚集得越来越多,花城离香港很近,同在大湾区,大家都被同饮一江水的情感共鸣所感染,很多人一起哼唱: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

    冼萱绾看着身边的人群越来越密集,不觉有点头疼,她是喜静之人。下一秒,他们被两个玩耍的小朋友轻易冲散,本就没有牵着手,自然轻而易举就散落在天涯。

    待她转过头,哪里还看得到方聿的人影。

    船儿弯弯入海港

    回头望望沧海茫茫

    隽永的歌声回荡在海洲沙上空,热血之情在歌声之中越推越高。

    周身都是陌生人,她的内心是感到不自在的,但表情是克制的。

    人鱼应该在海潮里而不是人潮里。

    方聿因着缗缗的消失,暗怪自己不够关心女朋友,人潮拥挤不知道拖住手。

    所以,你们算,拍拖吗?

    拍拖不正是手拖住手之意。

    隔着人群,墨瞳失了焦。

    是有够不小心的,方聿。

    他此刻哪顾得上那么多,只是盲目地在人堆里找冼萱绾。

    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

    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

    她的手被紧紧抓住,他在短暂焦急的找寻后终于抓住了她的手,这次怎么样也不肯放了。

    她浅淡的眼瞳在暮色之中有了莹亮的闪烁,被涌动的人群打散,谁的心里不慌上一慌呢。

    方聿暂歇一口气,手抓在手里,终是放心了。

    弯月如钩挂天中

    彩云翩翩迎

    柔风浅浅送

    夜色沉醉入幽梦

    一句柔雅的歌声清丽婉转,给人带来感觉完全不同于上一首,是耳熟能详的广东民乐曲目《彩云追月》。五声音阶,简约流畅,优美抒情。

    莫问此情君知否

    何日能相逢

    两心共明月

    有爱人长久

    意蕴悠长的歌词,冼萱绾看着两人牵着的手,轻轻低了低头。

    方聿则表现得直白很多,她才低了低头,就被方聿低下头抱起一点,缠绵地吻住,吻住夏夜吻住你。

    “公众场合,”冼萱绾表示无奈地眨了下眼。

    “你是我女朋友啊。”方聿说着又抱住她。

    冼萱绾无奈,暗嗔是不是不该跟他合约恋爱,越来越得寸进尺。

    “我们是不是该保持点距离?”回到家,冼萱绾轻叹。

    “怎么个保持法?”方聿合上电脑,抬起头,直直地毫不避讳地盯着她。

    漆黑的瞳色闪亮,下颌线如米开朗基罗的再世神作。

    她被盯得泄了气。

    好吧,反正也就去伦敦之前。

    “安心做我女朋友不好吗?”他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冼萱绾。身贴着身,他的体温透过薄衣传到她的肌肤之上,也传导至心脏。

    方聿,你下了什么蛊。

    耳根发烫,她缴了械。

    臣服于肌理的快乐。

    意识有个逐渐溃散的过程,一开始眼中看得到这个男人,看得到他的表情变幻,随着缠绵的加重,情意缱绻,他的清晰轮廓在她视线里一点点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她变得只感受自己的感受,自己的快乐与忧伤。

    “缗缗,安心当我女朋友好不好?”方聿在耳畔蛊着她,她什么都来不及思考,“嗯,”机械地回答。看似是回答,其实只是下意识的反应。

    她眼波迷离,她不知天地为何物,她心智流散。

    她被他轻易拥起,抱着上了二楼。

    她在方聿的怀里,望着楼梯之上的水晶灯,脑袋更眩晕了。这水晶灯晃眼到一片璀璨的模糊。

    方聿顺手抱着她进入了暗室。并没有顺手开灯。

    怎么又到了暗夜之中,冼小姐的目光里只有深重的墨色。视觉的干扰之下,让其他感官得到了此消彼长的增强。她嗅到一股异香,闻了2秒知道是什么了。

    乌木沉香,

    方聿真是,痴迷此味。

    黑夜之中,他的眼,是更深的渊。

    精神的溃散如潮落,在意识的海洋之中飘零。

    他是她的浮木吗?

    她是他的归途吗?

    情意缱绻难分舍之际,一对魅蓝色的眼闪过,两个人都有一丝失神。

    萋萋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

    冼小姐抽身坐了起来,萋萋贴身过来蹭蹭,她抱住它。

    人鱼与猫在魅夜的潮水中静如处子,时间凝固在暗黑的某处。

    夏的清晨总是奇早,冼萱绾起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方聿。

    她也并未理会,还没有黏到这种程度。

    穿好衣服推开窗,远眺一下风景,发现有个人在花园里。

    她下楼径直到花园入口,晨光中,清瘦的男人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微风吹起她的裙角,蹁跹的衣料把冼萱绾衬得更纤弱动人。

    在花园半蹲着方聿抬起头失了神。

    “在弄什么?”

    “嗯?”

    方聿身边是一堆花材,准确地来说是无尽夏。

    在夏天开展一段炽热的恋爱的他,此刻希望永远留住这个无尽夏。

    因此,他去买了一些来种。

    “种这个干什么?”冼小姐波澜不惊没有情绪的样子。

    “没什么,光秃秃的不好看。”方聿吐了吐舌头。

    “一起啊,”

    “不要,”冼小姐不买账,兴趣乏乏。

    说着要回屋,手被一把扯过,拖住,“一起啊!”方聿嬉皮笑脸。

    她试图抽出手指的时候,感受到指尖的异样,瞥了一眼,自己已被方先生拖下泥潭,手指上脏脏的。

    冼小姐一边给了方先生一个嗔怪的眼神,到底是妥协了。

    方聿一副计谋得逞的样子。

    两个人就一起开始种无尽夏。

    一个挖土,一个埋植株,还算默契,待到日上三竿,小花园已经被无尽夏的植株点满。

    无尽夏的加入让今夏更夏。

    冼思明心中打量着小萱,自从,这个女儿很少回来。

    他不知道如何开口,只是问过小萱有没有吃饭。

    两人在客厅沉默许久,虎刺梅蜿蜒曲折,特别大的一株。

    还是冼萱绾率先打破了安静。“我下个月要去伦敦,”

    倒茶的手顿了一瞬,被接下来的水流声遮掩住。

    冼思明凛了凛神,“旅游吗?”这个问题,他心中自有答案,如果只是旅游,女儿怎么会来特地知会一声。

    “念书。”

    “哦,什么时候回来?”冼思明终于找到了话题的关键。

    “不确定。”冼萱绾干脆利落。

    再度陷入沉默,虎刺梅张牙舞爪地鲜艳。

    “钱够吗?”冼思明尽量放平声音。

    “够。”这也是个明知故问的话题。

    “阿嬷那边,你帮我,遮掩一下。”这是她此行的目的,跟别人都没所谓,跟年老的阿嬷倒是难开口。

    未待冼思明回答,

    “走了。”冼萱绾待不了多久就告辞了,冼思明看着女儿的背影,有些话说不出。

    “邵伯母,好久不见。”许甯烨甜甜地喊了一声。

    “甯烨,你好。”邵荔棠挺喜欢这个女孩子。

    今天两人约了个下午茶,许甯烨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陈皮礼盒。“伯母,这是最近去新会出差,去觅来的一点老陈皮,你有空喝喝看。”

    “这么客气,”邵荔棠露出满意的笑容。

    今天的下午茶选在一家临湖的餐厅,景致不错。

    两人谈了一些关于公司合作项目的事情,随后就着窗外的天气饶有兴致地闲聊了一番。

    直到结束,谁也没有提起方聿。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一种心照不宣。

    茶毕,邵荔棠想起打个电话给儿子。

    “妈,”方聿在开车,

    “聿仔,别忘了来大宅。”

    “嗯。”

    挂了电话,方聿想着最近是很少回大宅,可是现在他不想一个人回去。

    他有了新的想法。

    为什么不把缗缗一起带回去?

    缗缗她会愿意吗?

    只是回去吃个饭而已。

    方聿说服自己,说服别人前首先是要说服自己。

    如果爱的浓淡浅薄当事人身在其中未必十分清楚,在别人看来却常常洞若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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