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孤儿院们的大部分孩子都期待的远足旅行到了。这次他们去了城郊的一片野地野餐。比蒂夫人有让大一点的孩子协助保育员们照顾小一点的孩子的习惯。对孤儿院的孩子们来说,为比蒂夫人做事不是一种麻烦,而是一种荣幸,或者说,特权。参与进了孤儿院的管理,虽然身份上仍旧是这里被管束的一个孤儿,可这样的孩子不一样了。这些失去父母的小孩最能嗅出权力的味道,即使他们可能根本说不清楚这个概念本身。

    以比蒂夫人的习惯,她一般是让十六七岁,快要成年,离开孤儿院的大孩子帮她维持秩序。可是,安相信这不是自己的错觉,比蒂夫人让她帮忙做事情的情况越来越多了——她今年才十三岁啊?

    今天的远足旅行,对安来说没有之前那样无聊了,因为她和那些大孩子们一起比蒂夫人周围忙个不停,像个幼教一样,带着这些小孩做游戏。除了她,所有人都对这种情况接受良好——你可是被一所学校认为有特殊才能,接受了全额奖学金去一个看起来很厉害的地方上学的人啊!

    这些孤儿们的想法很简单,安去那个叫霍格沃茨的地方上学,以后可能还会上大学,会出人头地,会真正走出孤儿院。比蒂夫人不偏爱她偏爱谁?他们就算之前觉得安孤僻古怪,现在也都对她和颜悦色起来。

    这种情况属实是她未曾料想过的。一个多月前特快列车上艾弗里的那番话也是。上一次人生里,她是从头被孤立到尾。里德尔在霍格沃茨呆了一年后,凭借他蛇佬腔的天赋和他包装自己的能力,他渐渐走出了那种处境。不过当他和安回到孤儿院时,情况始终就那样。因为这些孩子们和那些大人们的观念根深蒂固——这两个小孩是魔鬼,是怪物。

    安不明白情况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在她的上一次人生里,她其实是过一些和周围人改善关系的尝试,但都无济于事。而这一次,她从一开始就放弃了那些她视为毫无意义更没有任何效果的努力,结果确实——这些人自发地对她伸出了和解之手。

    真是令人想不通。

    她穿越前的人生里,好多时候也是这样。周围人为什么那么说话,为什么那么行事,为什么有那些反应和感情,她无法理解。就算随着年纪增长,她从逻辑上理解了人行事的规律,她也从感情上理解不了——在乎那些事是没有必要的啊!那样行动是何其愚蠢的啊!读书和看电影时,那些正面的形象,那些主角,从来引起不了她的共鸣。能让她触动感动的都是那些被唾弃的反派。她觉得她理解他们,她觉得他们是同类。

    而当她真的穿越他们小说的世界,遇到了她最喜欢的那个反派角色汤姆·里德尔的时候,她发现——果然,他们是同类,他们能互相理解彼此的处境。只有他才能。

    “今天辛苦了,安。”比蒂夫人说着,领她进了她的办公室,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罐子,抓出一把糖。大人笼络小孩的把戏。不过安无意自找麻烦。她假意微笑了一下。

    “谢谢,夫人。”她说。

    往常,比蒂夫人接下来就会让她出去了。可是今天,没有。

    比蒂夫人用她蔚蓝的眼睛端详了安好一会,接着开口说:“其实,你特别像我小时候的一个朋友。”

    “哦……我的荣幸,夫人……”安勉勉强强回应着。她不想当别人还是比蒂夫人的树洞,听她回忆过往。一个麻瓜的过往,能有什么听的价值?

    “你大概不知道,孩子,我小时候也是一个孤儿,在和这里差不多的福利院长大——不,差多了。我小时候呆的地方更糟。”比蒂夫人说到这里要是被勾起了。有那个孤儿的记忆,摇摇头。

    孤儿院的孤儿长大后成了孤儿院的院长,这故事是稍微好听了些。不过——安还是更想回自己的房间去接着读多卡斯送给她的那本巫术史。

    “嗯……为您感到遗憾,夫人……”她心不在焉地应付。接着,那句话就撞进了她耳畔——

    “那时候,和我同龄的孩子里也有一个叫安·帕辛杰的女孩,而且说真的,和你很相像,黑色的头发,灰色的眼睛,苍白的皮肤……”

    安睁大眼睛,重新看向比蒂。她仔细看这个年近四十的女人,想分辨出她是谁——她记不起来了。

    四年级之后的暑假她和瑞德获得了当时的校长迪佩特的特别留校许可。从那以后,他们再没回到过那个孤儿院。这个蓝眼睛的“比蒂夫人”到底是谁,她真的想不起来了。她已经忘记那个黯淡的建筑里,那些仇视他们的稚嫩的眼睛里,有谁的是蓝色的。

    “那个安也和你一样,是个很好的女孩,虽然有点孤僻,但心地非常善良。起初我们住在一个房间,是最好的朋友。”

    在她被赶去和那个魔鬼一起住之前,和她住在一个房间的女孩。安模模糊糊有了一点印象,可惜,仍旧想不起来她的名字。

    “可那时候在那个孤儿院里还有一个男孩,一个非常可怕的男孩,像魔鬼在人间的化身。安太善良了,也愿意和那个男孩做朋友,于是……我失去了我的朋友。”

    安心中那点怅惘顿时无影无踪。她压抑着自己心中骤然升腾的愤怒——如果不是她就是那个安,看着眼前女人脸上的这种悲伤的表情,她可能还真会相信了她!

    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是——

    “那时候我还太年幼,太冲动。太害怕那个男孩,于是我居然对我的朋友说:‘如果你非要和那个男孩做朋友,那我们就绝交吧。’”

    ……不,安在心里说。你说的是:如果你非要和魔鬼一起玩,上帝会惩罚你们。我才不要和魔鬼沾上关系——不要再和我说话了!

    如果比蒂夫人留意一下她面前的这个安的表情,也许会停下她的倾诉。不过,她完全陷入了回忆,望着窗口外的蓝天而不是跟前的女孩。她继续讲述:

    “后来我长大了一点,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想去找我的朋友道歉,挽回我们的友谊。”

    安诧异。她从来不知道她曾经想要和她和好过。在她的记忆里,孤儿院的孩子们一直在孤立她和瑞德。不过很快,安又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比蒂夫人美化了回忆,美化了自己。或许她心里那些想要道歉想要挽回友谊的行为是指那些吧——在遇见她和瑞德时做怪表情,说各种令人反感的话。

    真是无聊。安迫不及待想离开了。

    “您成功了吗,夫人?”安问,想要用这种方式不动声色地推动比蒂夫人快点讲到事情的结局,然后结束对话。

    比蒂夫人果然摇了摇头,然而,告诉安:

    “那个男孩不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恐吓我们,用他的方式驱赶我们,把安完全霸占。我那时候太胆怯了,不敢去对抗他,眼睁睁看着他把她完全带走了——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见过她,听过她的消息。”

    比蒂夫人说到最后,叹了口气。她的视线终于从窗外的蓝天上收回来,思绪也从回忆里回到了现在。她看向跟前的这个安,有些讶然地发现女孩居然一副怔怔的样子。

    比蒂夫人笑笑:“孩子,别怕,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在我管理的孤儿院发生,不会让你和我那位朋友一样被魔鬼带走……唉,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想起了这些往事。好了,安,你可以出去了。”

    安走出比蒂夫人的办公室,有那么一会,她看起来魂不守舍,在走廊里漫无目的的逡巡。可也只是一会。相信自己的记忆,相信瑞德,还是相信别人的讲述,相信比蒂夫人美化过的回忆?

    答案毫无疑问。

    就算瑞德真的背着她对那些孩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相信,肯定是他们先挑衅,而瑞德只是在反击!因为她就这样对他们做过无数次,对抗过他们的恶意无数次。

    这时候,有人叫住了她,是今天一起参加远足旅行的一个大孩子,乘车的时候坐在她旁边,很想听她多讲讲上那个名叫霍格沃茨的“公学”的事。

    “你终于从比蒂夫人的办公室出来了,安。”她高兴地说,“比蒂夫人没有为难你吧——是不是因为中午那时候的那件事?”

    她这么提,安却茫然地发现,她不记得中午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了。他们上午带着小孩子做游戏,中午野餐,然后收拾收拾,回来——很顺利,什么都没发生。

    哦……好像……中午的时候她一边吃三明治,一边散步。好不容易得了清闲,不用带孩子,她沿着小路,走得有些远了,被比蒂夫人抓了回来。

    “那个人看起来真是太可怕了,”这个大孩子对安说,“就像鬼一样——你和比蒂夫人回来路上都不提这事,我都快以为那真是个鬼了。”

    ……鬼?

    一些记忆开始在她脑海里挣扎,想要复苏,但是……等等,怎么回事?

    “我可能走太久有点糊涂了,能不能告诉我——什么人?什么样?”

    “啊?你在开玩笑吧,安……就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还披着披风的人。我距离太远了看不清,就觉得那个人好像长了一张非常可怕的脸……嗯……我也形容不出来,我只是看了一眼就不敢看了……”

    “哦,对,我想起来了……”安说。事实上她什么也没想起来,挣扎的记忆被另一种力量蛮横地压制,怎么也浮现不到眼前。她继续问:“我还真有点好奇——那场面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也没什么特别的啊?我就看见你好像和他聊起来了,比蒂夫人过去叫你,和那个人吵了两句,大概是觉得他是什么不怀好意的人吧?然后你们两个就回来了。”

    “这样啊……”安说。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开始努力回忆。用一种她上一次到五年级时在禁书区的一本书上看到的冥想方法开始冥想。她搅动自己大脑里的回忆,在脑海中重新走过今天的每时每刻。

    最后,她只找出了一些残片。在看起来没什么景致可欣赏,一片乏善可陈的田野上,有一个人和她搭话。关于那个人长什么样,甚至穿什么衣服,她一点都回忆不起来。她只记得她和他对话的一些只言片语——注意安全,不要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万一遇到罪犯怎么办?

    她回答了什么?

    想不起来。一点也想不起来。

    混淆咒,遗忘咒。可恶,她没法用魔杖。可恶,就算等回到霍格沃茨,她能用魔杖,她也没法解开魔法。它们以一种精妙的手法不着痕迹地潜入了她的大脑,她目前所抓住的痕迹和线索根本不足以让她自己给自己解咒。而求助于别人——没有人。那些三年级的同学?教授们?不。

    没有人。没有一个像瑞德一样,让她能无条件信任,又有那种能力提供帮助,让她放心求助。

    她今天遇到的这个消除了她记忆的巫师是谁?

    她心里有个猜测,那个名字就在脑海里,但她不愿意承认。

    瑞德不会变成伏地魔——她改变了瑞德的人生轨迹。他没有放出蛇怪杀死桃金娘,没有杀死他的舅舅,杀死他父亲和祖父母。他也和她承认,制作魂器是下下策,实现永生征服死亡应该有更好的方式。

    那个像鬼一样可怕的人,一定不是瑞德,不是那个把自己变成了鬼影一般的模样的伏地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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