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霜出了校门口往左绕，穿过一条不足五十米的窄道，入眼便是连排的老旧教师公寓，靠右第三排便是六单元。
楼道灯光昏黄，空间逼仄。
黄昏后便是无尽的夜晚。雨水季节蚊虫多，萤虫盘旋灯泡，楼梯扶手锈迹斑驳。
上了五楼，许霜拿钥匙开门，吴军还没回家，这个点应该在办公室，房子里叶玲坐在沙发冲泡奶粉。
电视上正在播美食节目，几位嘉宾围着厨师讨教做菜秘籍。
许霜瞟了一眼，弓腰换了拖鞋。
叶玲在附近一家银行上班，刚生完小孩，最近在休产假。她见许霜进来忙招呼她去逗逗摇篮里的小孩。
许霜走近，木质摇篮正中心躺着小小一只胎毛稀疏的小婴儿。不足两月，没长牙的小嘴咿呀咿呀，肚皮上盖着蓝色的被子，身子旁贴着一辆袖珍汽车。
叶玲进厨房炒菜去了，没一会儿探出个头:“许霜啊，明天我和你们吴老师要出门一趟，老同学婚礼，你在家帮忙带着点囡囡好吗？”没等她同意，叶玲自顾自接着说，“注意啊，尿布得常换，还有奶粉，在厨房第三格橱柜里，盯着他喝完啊。”
许霜楞了会儿，应下。
叶玲接着想起什么，关了火，把菜盛出，从厨房走出来，指着茶几上的收音机:“还有胎教，我那个收音机，磁带第三小节是弟子规，竹子喝奶粉的时候可以放。然后就是，如果出太阳，可以用小推车带他去外面晒晒太阳，别走太远啊。”
躺在摇篮里的小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吴润竹。
许霜没多犹豫:“好的，我知道了。”
饭桌上，吴军打来电话，这会儿正在和同年级老师们聚餐，要晚一些回来。叶玲语气有些不高兴，让他少喝点酒，喝多了不让他进屋。最后却也还是留了门，没反锁。
晚饭后许霜帮忙洗完碗，就回房间了。
窗外月色姣姣，摊开的数学习题躺在简易桌上，许霜咬了会笔盖，手撑在太阳穴反复摸搓，有一道立体几何题她怎么想也不得其解，索性丢了笔，去写政治题。
二十班在文科班里数一数二，但理科班尖优生较多，很少有文科班的可以进排名榜前十，她，是唯一那个。
她努力学习，爬上榜单，不过是想在顾婧面前，能够有那么一丢丢起眼。
许霜手指点开微信，翻出那条很久没有动静的聊天框，把自己这次的月考成绩一科一科打上去，按下发送键时，她又犹豫了。
这是在做什么，她看到会开心吗？
还是，觉得负担呢？
门外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接着是脚步声，哭声忽近忽远，叶玲抱着吴润竹绕着屋子四处走，边唱儿歌边轻声哄，小孩咿呀咿呀几句打了会奶嗝，一切又恢复安静。
许霜放下笔，揉两下眼睛，她看书看得困。
起身打开外窗，纱窗外树影婆娑，偶有虫鸣。
她突然很羡慕一门之隔那个被搂在怀里没有自主意识的小孩儿。
她想起顾婧，想起许建祺…风涌进来，书页翻动哗哗作响。许霜思绪腾空，忘了笔尖一直怼在落笔的那一撇上，不觉间试卷已晕染上一个大黑点。
她丢了笔，不想去管。
躺回床上，塞上MP3听歌。
明明是劲爆的重金属，为什么，眼泪浸湿半边枕头。
周六，不足七点，外头已是阳光明媚，几缕暖阳穿透陈旧的窗帘映在低窄的小床。
床垫的尺寸明显大了些，完全覆住单人木板床，这床垫还是吴军新婚前换下的旧床垫。
不软还有油污。
但许霜不太在意。起码比宿舍环境好多了。
许霜起身洗漱，滤水煮了粥，装出来自己的一份，对面房间没有动静，应该还没起床。她一边在餐桌上慢慢吃着，突然想起今天还得去体育馆一趟，去拿自己那件换洗穿的外套。
瞬间，面前这粥一点味道也没了。
许霜回房间写试卷了。
不得不说，沉浸在题库中的确可以让自己纷乱的心情稍微那么一丢丢安静下来，安静到容不下任何东西。
只有那些沉闷的数字、古诗、字母、哲学。
八点一刻，许霜出去时，吴军和叶玲正说说笑笑，讨论着过会穿什么，她拿着一件粉色的旗袍在落地镜前比来比去。
吴军走来，看着镜子里掐腰比划的女人:“会不会太喧宾夺主了。”
“哪有，这颜色这么素。”
许霜去客厅的摇篮旁，逗逗那软乎乎的小手。
那肉嘟嘟的小手一抓一合，笑起来活像个小老太太。
叶玲转过身:“许霜，今天麻烦你了，晚上带喜糖给你吃啊。”
许霜手指被吴润竹伸出的掌心包住，她说好。
吴军正系领带，闻声转身看向许霜，他笑着说:“许霜做事我一向放心，老婆你就别操心了，更何况她成绩是我们班第一呢。”
“知道知道，你都说多少遍了！你们班第一，你们班女学霸。”叶玲语气敷衍，面色略一沉，“我每次听你夸她，心里都有点吃味。”
吴军系领带的手一顿，忙去拍她的手，眼神示意她说话注意点，顺着又去瞧许霜脸色，见女孩一脸没所谓正逗着小孩，才微松一口气:“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师生，你好久没上班，在家闷傻了吧！”
叶玲没理他，自顾自捡起那件粉色旗袍去了卫生间:“收拾你的吧，我过会就穿这件。”
客厅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
许霜知道自己境遇的尴尬，面上只能强装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句话就是一缕青烟，飘飘就散了。
自己除了这，还能去哪。
她依稀还记得，吴军了解情况后拨通那串号码时，顾婧语气里的纠结:“吴老师，就让她住宿舍嘛，怎么了？搬出去做什么呀。”
“许妈妈，我给你说明一下情况，不是不让她住寝室。实在是，你不知道的吗？你女儿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半夜经常哭着醒来。那些同龄的女孩子也是没办法，毕竟第二天还要上课的嘛，女孩子自然不像男孩子打呼噜也吵不醒，就有些抱怨嘛…”
许霜想说，这只是古恬静她们夸大的说法，她真的很少那样的，只限于几个晚上而已，没有天天。
宿舍里，有人可以一两点还在和男朋友打电话，但她们站在统一战线，是好朋友，其他人便笑笑带过。
她做噩梦很久了。常中途醒来，脸上淌满泪珠呆坐木板床，她努力吸鼻子，稍稍抽泣了几声，情绪还没平缓过来，对面古恬静床帘一拉，探出个头，声音尖锐:“能不能别在大半夜鬼哭啊！很吓人的！”
许霜还没从梦境醒来，呆呆看着她。
她酝酿情绪，终于说破那份不公平的待遇，古恬静大闹说她小心眼，捣鼓同寝女孩们倒豆子般说出心里挤压已久的埋怨:她太晚回寝室，背单词声音太大，洗漱时间太久…
许霜只平静听着。随之慢慢收拾东西。
最后的最后，她住进了教师公寓的一间窄小书房。
“嘭”的一声门关上，吴军和叶玲走了，走时叶玲一直反复交代等吴润竹醒了先喂奶，再换尿布。
许霜待他哭声响起，放下笔，按叶玲说的照做，扶正他的屁股，褪下旧尿片，贴上干净的，又卷起脏污的尿片丢进垃圾袋。
空气中一股难言的味道，许霜捏着鼻子冲泡奶粉。
之后她洗了好几遍手。反复搓着手心、指缝、手腕。
小孩儿觉多，喂了没一会儿奶粉便睡着了。
许霜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把垃圾袋带下楼，绕去了学校。
楼道灯光昏黄，空间逼仄。
黄昏后便是无尽的夜晚。雨水季节蚊虫多，萤虫盘旋灯泡，楼梯扶手锈迹斑驳。
上了五楼，许霜拿钥匙开门，吴军还没回家，这个点应该在办公室，房子里叶玲坐在沙发冲泡奶粉。
电视上正在播美食节目，几位嘉宾围着厨师讨教做菜秘籍。
许霜瞟了一眼，弓腰换了拖鞋。
叶玲在附近一家银行上班，刚生完小孩，最近在休产假。她见许霜进来忙招呼她去逗逗摇篮里的小孩。
许霜走近，木质摇篮正中心躺着小小一只胎毛稀疏的小婴儿。不足两月，没长牙的小嘴咿呀咿呀，肚皮上盖着蓝色的被子，身子旁贴着一辆袖珍汽车。
叶玲进厨房炒菜去了，没一会儿探出个头:“许霜啊，明天我和你们吴老师要出门一趟，老同学婚礼，你在家帮忙带着点囡囡好吗？”没等她同意，叶玲自顾自接着说，“注意啊，尿布得常换，还有奶粉，在厨房第三格橱柜里，盯着他喝完啊。”
许霜楞了会儿，应下。
叶玲接着想起什么，关了火，把菜盛出，从厨房走出来，指着茶几上的收音机:“还有胎教，我那个收音机，磁带第三小节是弟子规，竹子喝奶粉的时候可以放。然后就是，如果出太阳，可以用小推车带他去外面晒晒太阳，别走太远啊。”
躺在摇篮里的小孩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吴润竹。
许霜没多犹豫:“好的，我知道了。”
饭桌上，吴军打来电话，这会儿正在和同年级老师们聚餐，要晚一些回来。叶玲语气有些不高兴，让他少喝点酒，喝多了不让他进屋。最后却也还是留了门，没反锁。
晚饭后许霜帮忙洗完碗，就回房间了。
窗外月色姣姣，摊开的数学习题躺在简易桌上，许霜咬了会笔盖，手撑在太阳穴反复摸搓，有一道立体几何题她怎么想也不得其解，索性丢了笔，去写政治题。
二十班在文科班里数一数二，但理科班尖优生较多，很少有文科班的可以进排名榜前十，她，是唯一那个。
她努力学习，爬上榜单，不过是想在顾婧面前，能够有那么一丢丢起眼。
许霜手指点开微信，翻出那条很久没有动静的聊天框，把自己这次的月考成绩一科一科打上去，按下发送键时，她又犹豫了。
这是在做什么，她看到会开心吗？
还是，觉得负担呢？
门外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
接着是脚步声，哭声忽近忽远，叶玲抱着吴润竹绕着屋子四处走，边唱儿歌边轻声哄，小孩咿呀咿呀几句打了会奶嗝，一切又恢复安静。
许霜放下笔，揉两下眼睛，她看书看得困。
起身打开外窗，纱窗外树影婆娑，偶有虫鸣。
她突然很羡慕一门之隔那个被搂在怀里没有自主意识的小孩儿。
她想起顾婧，想起许建祺…风涌进来，书页翻动哗哗作响。许霜思绪腾空，忘了笔尖一直怼在落笔的那一撇上，不觉间试卷已晕染上一个大黑点。
她丢了笔，不想去管。
躺回床上，塞上MP3听歌。
明明是劲爆的重金属，为什么，眼泪浸湿半边枕头。
周六，不足七点，外头已是阳光明媚，几缕暖阳穿透陈旧的窗帘映在低窄的小床。
床垫的尺寸明显大了些，完全覆住单人木板床，这床垫还是吴军新婚前换下的旧床垫。
不软还有油污。
但许霜不太在意。起码比宿舍环境好多了。
许霜起身洗漱，滤水煮了粥，装出来自己的一份，对面房间没有动静，应该还没起床。她一边在餐桌上慢慢吃着，突然想起今天还得去体育馆一趟，去拿自己那件换洗穿的外套。
瞬间，面前这粥一点味道也没了。
许霜回房间写试卷了。
不得不说，沉浸在题库中的确可以让自己纷乱的心情稍微那么一丢丢安静下来，安静到容不下任何东西。
只有那些沉闷的数字、古诗、字母、哲学。
八点一刻，许霜出去时，吴军和叶玲正说说笑笑，讨论着过会穿什么，她拿着一件粉色的旗袍在落地镜前比来比去。
吴军走来，看着镜子里掐腰比划的女人:“会不会太喧宾夺主了。”
“哪有，这颜色这么素。”
许霜去客厅的摇篮旁，逗逗那软乎乎的小手。
那肉嘟嘟的小手一抓一合，笑起来活像个小老太太。
叶玲转过身:“许霜，今天麻烦你了，晚上带喜糖给你吃啊。”
许霜手指被吴润竹伸出的掌心包住，她说好。
吴军正系领带，闻声转身看向许霜，他笑着说:“许霜做事我一向放心，老婆你就别操心了，更何况她成绩是我们班第一呢。”
“知道知道，你都说多少遍了！你们班第一，你们班女学霸。”叶玲语气敷衍，面色略一沉，“我每次听你夸她，心里都有点吃味。”
吴军系领带的手一顿，忙去拍她的手，眼神示意她说话注意点，顺着又去瞧许霜脸色，见女孩一脸没所谓正逗着小孩，才微松一口气:“说什么呢，我们可是师生，你好久没上班，在家闷傻了吧！”
叶玲没理他，自顾自捡起那件粉色旗袍去了卫生间:“收拾你的吧，我过会就穿这件。”
客厅陷入一阵莫名的沉默。
许霜知道自己境遇的尴尬，面上只能强装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句话就是一缕青烟，飘飘就散了。
自己除了这，还能去哪。
她依稀还记得，吴军了解情况后拨通那串号码时，顾婧语气里的纠结:“吴老师，就让她住宿舍嘛，怎么了？搬出去做什么呀。”
“许妈妈，我给你说明一下情况，不是不让她住寝室。实在是，你不知道的吗？你女儿有很严重的睡眠障碍，半夜经常哭着醒来。那些同龄的女孩子也是没办法，毕竟第二天还要上课的嘛，女孩子自然不像男孩子打呼噜也吵不醒，就有些抱怨嘛…”
许霜想说，这只是古恬静她们夸大的说法，她真的很少那样的，只限于几个晚上而已，没有天天。
宿舍里，有人可以一两点还在和男朋友打电话，但她们站在统一战线，是好朋友，其他人便笑笑带过。
她做噩梦很久了。常中途醒来，脸上淌满泪珠呆坐木板床，她努力吸鼻子，稍稍抽泣了几声，情绪还没平缓过来，对面古恬静床帘一拉，探出个头，声音尖锐:“能不能别在大半夜鬼哭啊！很吓人的！”
许霜还没从梦境醒来，呆呆看着她。
她酝酿情绪，终于说破那份不公平的待遇，古恬静大闹说她小心眼，捣鼓同寝女孩们倒豆子般说出心里挤压已久的埋怨:她太晚回寝室，背单词声音太大，洗漱时间太久…
许霜只平静听着。随之慢慢收拾东西。
最后的最后，她住进了教师公寓的一间窄小书房。
“嘭”的一声门关上，吴军和叶玲走了，走时叶玲一直反复交代等吴润竹醒了先喂奶，再换尿布。
许霜待他哭声响起，放下笔，按叶玲说的照做，扶正他的屁股，褪下旧尿片，贴上干净的，又卷起脏污的尿片丢进垃圾袋。
空气中一股难言的味道，许霜捏着鼻子冲泡奶粉。
之后她洗了好几遍手。反复搓着手心、指缝、手腕。
小孩儿觉多，喂了没一会儿奶粉便睡着了。
许霜没什么东西要收拾，把垃圾袋带下楼，绕去了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