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察起身伸了伸腰,准备溜达回学宫吃点午饭,下午继续上课。

    戚泂只教上午的课。

    下午是谁的课来着?

    她仔细想了想,今日貌似是轮到骑射课了。

    学宫上午固定了是戚泂的经义策论,下午就是六艺轮着来,每天一位夫子,轮完六艺就休沐一天。

    原本学宫学生是半月休沐一次,这个规定实施了半年,后来沈卿察被众人怂恿的实在是受不了,在朝露殿不知道干了什么,上午进去,下午出来的时候学宫那边就规定了六天一休。

    沈家开朝即是将军,到了沈卿察这里,她祖父、父亲、叔叔都靠着实在能打名震周边国。

    因为家族渊源,她从小跟着学文的老师可能称不上最好的,但是学武的夫子各个都是实打实的高手。

    加之她本人悟性极好根骨极佳,天生又比寻常人力气大,也不排斥学武,教过的武夫子都说好。

    所以除了戚泂的课以外,她基本不逃,对于骑射之类,她甚至一度算得上学宫师长这一届最得意门生。

    沈卿察想着于揾的事溜溜达达的出这个杂乱破败但草深树高的宫殿,一边用手拂开从路边野蛮生长探出来的草絮杂花和半空垂下来的软枝,枝桠上的细小白花郁郁葱葱在细叶的衬托下显着一股不属于此地的精致气,开的很好。

    她饶有兴致的猜着不知道后宫哪位妃嫔会诞下梦里的下任帝王,贺颜斐。

    心里却隐隐约约有一些眉目。

    她嘴里喃喃:“阿斐,阿斐,贺颜斐啊……”

    “相灵。”

    耳边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声线平和却带着笑意,恰如春日拂过湖边苇草的微风,又带着一股风雪触脸的清冽感。

    太阳高照,日光在此刻显得有些晃眼,沈卿察眯眼,透着被熹风吹开的层层叠叠的白绿枝桠看见了那头的人。

    “霁光啊。”沈卿察笑道,朝那边招手。

    绿映之下,一袭白衣的贺欲景坐在白玉桌旁,微笑抬头,待手里的茶杯轻轻一放,周边的侍从便陆陆续续从食盒里拿出温好的饭菜。

    “要一起吗?”

    另一边的沈卿察几步过来,暗暗羡慕对面属下的业务能力,

    瞧瞧,瞧瞧别人家的,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两幅碗筷都已经搁桌上备好了。

    沈卿察看了看丰盛的菜色,都是她喜欢吃的,也不客气,当即坐下。

    “特意为我准备的?”

    贺欲景未接,只是笑了笑道:“我刚才看见思鲤从那边路过。”

    他虚点了一个方向,全然不提思鲤手里还有一个人,也不多过问,点到即止。

    沈卿察不以为意,嘴里未停,点点头。

    她已经好久没吃到如此合她心意的菜品了。

    这八宝炖鸡,七巧鲑鱼,大厨做的油而不腻又十分入味,鸡肉细品还带着一股松木的香味。

    沈卿察啧啧称奇,想着把贺欲景的侍从厨子和自己的换一换才好。

    自从搬到城外偏远的别院,她就没让商桃他们准备那些费时费力的菜品,学宫中午凑合吃一顿,晚上到家时太晚,吃的也都清淡。偶尔在朝露殿陪沈折熹吃一顿,吃的不尽兴不说规矩还多,渐渐的她就很少在朝露殿用膳了。

    抽空喝了一口旁边的茶,看着正慢条斯理等着侍从布菜的贺欲景,问道:“那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贺欲景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透过天光投射到面颊下,轻轻翻动着.

    \"你忘了,这里是紫阳宫。\"

    沈卿察微微一愣,似是回想起什么,“是吗,进来时未仔细看,如今,”她安静下来,看着眼前人,轻声道:“如今这宫殿倒有几分野趣哈。”

    贺欲景笑笑,帮她把茶添满,“母妃去世后的前两年我想清理一下杂草,没有腾出人手,后来觉得这样也不错。”

    他看着摆手拒绝侍从布菜的沈卿察,忽然就想到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

    那是一年隆冬,贺欲景犹记得那场雪下的尤其的大。

    他母妃是南方士族出身,江陵陈家,他虽没有见过外祖,却经常从宫里听到过别人谈论这个家族的庞大。

    母妃生的病弱。

    在他出生后,身体更是大不如前,一年四季里她都很少有离开床榻的时间。

    五岁时,母妃偶然认识了也是南方士族出身的沈夫人,也就是沈卿察的母亲。

    两个女人都离家万里,举目无亲,性格也都合得来,母妃强撑着身子也要跟她一起围炉谈心。

    母妃在那个冬季不知为何,尤为思念江陵的曲子,她刚开始不厌其烦的教自己,但是那时自己年纪尚小,力道不足,且那曲子曲调异常的婉转,他学了几天都仍会出错。

    最后母妃大怒,一把把琴甩在地上。

    他不做声,琴是好琴,母妃力软,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损伤。

    他默默把琴重新抱起,一遍一遍的谈。

    母妃不顾宫人劝说甩袖离开,把自己留在亭子。

    天地飘雪,寒风刺骨,手在琴弦上到最后根本没有知觉,他不知道弹了多久。

    周边来来回回的宫女不敢让他起来,只能把亭上的炭火添了一遍又一遍,但是其实杯水车薪。

    风一吹让炭火燃的更快更旺,但是那股暖风吹不到他身上。

    恰好沈夫人来,听旁边的小仕女说这是沈夫人第一次带她刚从南方回来的嫡子进宫。

    还打趣道是个金玉相的孩子。

    他不可置否,那个小孩从出生开始就是名门加身,父亲祖父皆是朝臣权贵,母亲出自南方士族之首的谢家,更不论他还有一个身为大长公主的祖母和入主中宫的姑母。

    比起自己,更是幸运太多。

    母妃虽也是世家大族,却不是嫡枝,自嫁过来起从未受到外祖那边的帮扶。

    自己的父皇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南方士族身份的女子来体现他对南方士族的拉拢包容。

    母妃只是被两方刚好选中而已。

    皇帝不见得多喜欢她,母亲也不见得多受外祖宠爱。

    她只是一个弃子,连带着被弃掉的,还有他自己。

    在宫里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紫阳宫有的只是一个逐渐疯狂偏执的母亲和她唯一儿子。

    隔着亭子的白纱帐、空中飘着的鹅毛大雪,贺欲景一眼就看见了那边廊道边端坐的细小身影。

    他穿着艳红流金小袄,戴着白厚的毛围,披着一件同色的小披风,在这红白之间面色盈盈,眼睛黑白分明,额头上有一颗不知道是谁点上的红痣。

    自己身边的嬷嬷宫女时常称赞他面相好看如神仙坐下金童,他那日晃眼一看才知道,真正的金童应是他才对。

    那人歪头不知道想什么,忽然站起直奔自己而来,声音清脆:“这位哥哥弹得可是《鹿鸣》,弹的真好。”

    走近在旁边蹲下,把手里的暖炉递过来,言笑晏晏道:“我恰好也会,可以把琴让给我吗,我在琅琊五年,昨日刚回京,我母亲还从未听过我弹琴呢。”

    ……

    贺欲景回神,记忆里的面容跟眼前的笑颜重叠,微微一笑。

    沈卿察刚吃完,正对旁边的侍女开玩笑,嚷嚷着要把他们宫的厨子侍女都顺走。

    侍女们都知道她脾气,也不怕她,一来一回惹得周边笑声连连。

    她转头对贺欲景道:“去学宫?我推你?”

    贺欲景自几年前的一场意外伤了腿,找了许多名家看过,一直没有什么起色,后面就一直坐在轮椅上。

    他笑笑,”我下午也跟学宫告假了的。”

    沈卿察惊道:“戚泂这么容易就给你批假!我前两天找他批半天假他死活不肯。”

    思鲤这时候刚从学宫回来,他原以为沈卿察会直接回学宫,没想到竟还在这个荒殿。

    听到此话他左手捂脸,似不忍直视,当即就接话道:“您让戚祭酒给您假去游通云馆,他当然不可能同意。”

    通云馆是京中各纨绔子弟的最爱,里面什么奇技淫巧都有,最近还大兴起了拍卖斗鸡和蛐蛐。

    沈卿察不喜这些,但是也好奇这种怎么个拍卖法,嚷着想去见识见识。

    戚泂显然不可能同意批假,但是当天的沈卿察依旧看到了,且意犹未尽。

    因为她直接旷了戚泂上午的课。

    沈卿察毫不觉得此等离经叛道丝有什么不对,她在学宫里虽然显得不学无术,但次次考核都能拿到上甲。

    戚泂的经义策论也不外如是,戚泂考核完喜欢唱成绩,每次到沈卿察这里要么就是略过,要么就是看着她吊儿郎当的样子即兴教训一通。

    学宫学子私以为这辈子戚泂都不可能跟沈卿察和解。

    沈卿察刚开始也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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