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静的夜里,天空向地面落着雪花,寒风呼呼的刮着,带着些许渗人的味道。

    明市的冬季,向来冷的不符合常理,一到十一月份就极速降温,每每六点左右,都仿佛给城市笼罩在了冰球里,冻的街上寻不见一个出来行走的人。

    只有学校,热烈的青年们在透过教室里的玻璃窗户看雪,熙熙攘攘激动不行,要不是在上晚自习,恐怕都跑出去嗨皮了。

    初二十一班乱哄哄一团,挨着窗户的同学大声叫嚷“我觉得按照这个劲,明天我们就出不了宿舍了。”

    窗外的雪花是不大,可下的紧,大风也是狂烈的刮着,像在报复一样,笼罩了学校和城市,总叫人莫名觉得不安。

    同学们却开心坏了。

    “不用上课好啊,不用上课好啊。”

    “就是,让我扫雪,我也不想上课。”大家都有一句没一句的接着话,这时,一个女孩注意到一个人今天格外反常,处于好奇心,隔着些距离也要问。

    “你平时不是很能叭叭吗?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那人扔了一个东西往一个低着头,裹着米白色棉袄的女孩子那边,她回头,齐刘海下藏着一双目光极凶的眼睛,一瞪,对她吐出三个字“要你管!”

    “母老虎!董双,你就是个母老虎!就知道咬人,老娘最看不管的就是你。”她被那样一怼,语无伦次的说着。

    在班级里乱哄哄时,走廊的窗户那边走出来一个身影,教室瞬间鸦雀无声。

    是班主任,班主任推门而进远远就对最里边挥挥手说道“董双,你过来,你家里

    打电话说家里有点事,要你赶紧回去。”

    看书的董双,明显紧了一把掌心,书皱皱巴巴起来,她缓身站起来,班级开始有人小声议论。

    “为什么下着雪还有事情啊?”

    “什么事情啊,这么着急?”

    同学们的好奇心在老师的一句“安静上自习”之后,不在出现。

    他们到走廊,老师对她说着话,表现的蛮着急“你奶奶来电话,说你爸爸跳楼了,现在在镇里医院抢救,让你赶紧回去。”

    “你说什么?”打出来,她就一直拽着衣服,一直觉得有坏事发生,现在看来,是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倾斜,愣在原地,蹙额的眉头无法想象所听的真实性

    “我就知道这些,你还是赶紧回去吧”

    老师将伞给她,她接过就走,跑开时,一大步迈的差不多比平时大了两倍

    五楼下到底楼,一阵风钻进她身体,她紧紧衣服,用伞挡着风和雪,垂着头看着地面上还结成冰的雪,就融化,眼泪一下子就夺眶而出,小跑起来。

    骑上自己的车,就往医院的方向冲,她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与不慌张,可心脏还是像打了鸡血跳的厉害。

    雪也在这时,越下越大,好似要像什么东西埋葬在这一年的冬季。

    学校到医院路程不远,她骑车十分钟到的,到医院时,雪已经在地面上铺满了一层白霜,她停好车,拿着伞,就往医院内跑。

    等电梯时,她收回了伞,见电梯迟迟没有开门,急的来回踱步,以试图让自己紧张慌乱的内心可以得到缓解。

    滴—门开了,她进去,按楼层,胳膊抖的厉害,战战兢兢的到六楼,就冲回去,一路飞一样的往前冲都没有顾到看人。

    转角时,砰的一声,撞到了一个人。她抬头,瞧见那是个头裹白色纱布,手拿粥与她相碰,粥倒在了他自己身上的少年,她连忙道歉,没有时间多说别的。

    “对不起,对不起。”

    “你TMD是不是眼瞎啊,这么大个路,你就非得往我身上撞是不是?”被撞的人眉头上来一把火,一顿责怪。

    “对不起,对不起”她道歉,往衣服里掏了掏,拿出几张纸塞给他“我还有事,对不起,对不起。”

    “烫的啊,道个歉就算了吗?”他问。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有着急的事情,这有六十块钱,你自己处理一下。”董双随便摸一下裤兜拿出六十,给他,压根没有看他一眼,着急的不可开交。

    之后,直接跑开。

    他还在生气,愣在原地,瞧着她跑走,对她的背影又补充一句“真TM眼瞎,不光眼瞎,还TM素质礼貌一样底下。”

    但是,董双已经听不见。

    她跑到医院的护士部去着急问“董建国在哪?刚送过来的,在哪个病房?”

    “嗯,我帮你查一下。”

    小护士赶紧帮她查。

    查找时,有人在背后叫住了她的名字

    “董双,你父亲在这。”

    是个身穿红色棉袄的妇女,她跑过去,拉着她的胳膊问“姑姑,我爸爸怎么样了,我爸爸怎么回跳楼?”

    “先去和爸爸说两句话吧?”姑姑拉着她,带她去了父亲的病房。

    进门时,所有人都在,气氛严肃不已。

    当她瞧见一身绷带,严严实实,插管,只漏出眼口鼻时的父亲时,捂着嘴就哭“爸爸,这是怎么回事?爸爸”

    董双在病床旁蹲下,看着父亲,手不知道该碰父亲的那,只好拽住床单,瞧见父亲动了动嘴,她挺直背,将耳朵符在父亲的嘴边,听见父亲无力的声音。

    父亲说“好好学习,爸爸爱你,照顾好奶奶和姑姑,不要为爸爸打抱不平,爸爸不后悔,爸爸心甘情愿。”

    父亲仿佛是用最后的力气对她说遗言,说完之后,没了声音,只有连接父亲心脏心率的机器发出滴滴滴刺耳的响声。

    “爸~”她大声喊出,抱着父亲的肩膀晃着对他说“爸爸,你不能这样,你还没有说清楚,爸爸,你不能就这样。”

    病房之内,哭声四起,不知是一开始就开着窗户,还是有人开了窗户,哭声和外面呼啸的风声,融为一体,悲凉的让这座城在这一夜,都染上了悲剧的颜色。

    雪花飘的更加紧,节奏极快,有条不紊的落到地面上时结成了厚厚的雪。

    医生跑来病房,把父亲推到了太平间,董双追着病床车哭啊,喊啊,叫的天崩地裂,还是拉不回来父亲的一句话。

    “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怎么回事?”

    她不理解,问着在场所有的家人。

    “你爸爸被冤枉私吞了工人的工钱,连续一个月,他受不了了,跳了楼…”姑姑压低着声音,对董双解释。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爸爸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这辈子都不会”

    “可是他的工友不信,一直逼你爸爸,你爸爸实在受不了,走了这条路。”

    “什么工友,我要去找他”她问姑姑,眼神里充满的强烈的报复。

    “没用的,这就是个圈套,你爸爸被圈进去了而已”

    一直未开口说话的老人说道,向董双走来,抱住这可怜的孩子。

    “那怎么办啊?就这样让爸爸冤死吗?奶奶,这样不公平,爸爸不会那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咱没办法,咱没办法啊~”奶奶重复的没有办法,也哭的止不住,是啊,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不怕,这不还有姑姑嘛,妈,没事的,以后再怎么说,还有我给你养老,双双,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担起你的学费的”姑姑是三个人里最有担当的人,抱住他们一老一小,围城一个球,嗷嗷哭,

    哭失去父亲的哭,哭白发人送黑发人,哭以后,她董双再也没有人疼爱。

    第二天,雪停了,地面挤满白雪,像被冰封一样,盖住了雪之前的嘈杂与喧闹。

    九点多,医院对父亲的身体做了防腐,安排了火化的车来接,他们便带着父亲的遗体去火化,去的路不好走,昨天一夜的雪,使路上积雪严重,车开的极其慢,好像一场雪,覆盖了地面,也让喧闹的城市瞬间变得安静了些。

    九十点都还不见行人,安静的恐怖。

    火化之后回的路好走了许多,积雪的路面有了车印子,顺着车印子走,就比去的时候,自己开路,好走许多。

    她一路抱着在骨灰盒里的小小的父亲,毫无精神。

    姑姑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对她说“双双,别这样,你还有妈妈和奶奶呢。”

    “妈妈?”不料,她却冷笑“从昨天到现在,我都没有看见她人,要不是您说,我都忘了,我还是有妈的人!”

    “双双,话不能这么说,好歹生了你”姑姑教育道。

    “好,我知道了。”她点点头想到什么,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中午应该能回来了。”

    此后,车上安安静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在她的家乡里有个规矩,年纪轻轻死了的人是不光彩的,人都不会办礼,只会火化之后偷偷埋葬。

    他们的家,是当时不错的平房,院里有颗槐树,春天就会开白花,最北边是墙,排满了夏天会爬满爬墙虎,对面一间最大的门是客厅,客厅内的东西都有小卧室,最东边是奶奶住,最西边是客房。东正边是一件厨房,西边是厕所。

    父亲尸体带回家后,奶奶通知了有必要来的亲戚,一起商量什么时候下葬。

    这不适合董双听,只好在屋子里发呆。

    满墙的照片是她和父亲的合影,还有她站在铁塔下穿婚纱的最大写真相框,她瞧着,不知不觉就想哭。

    有人敲门,她轻声说“进”

    进来个微胖小伙,手上拿着瓶饮料给她“喝点吧,你最喜欢喝的益菌多。”

    “你怎么也回来了?”她问,没接饮料

    “你家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来”他说话同时,将东西放她面前,坐到旁边的粉色沙发上。

    “你不是在准备高考吗?”

    “那也得来看看你啊”

    “麻烦了”她客气道。

    “客气什么,反正我也是跟父亲回来的。”

    “周荣北,你信不信我爸爸不会做那样的事情?”

    “我信,我当然信。”

    “可是,可是我,我没有爸爸了。”少女抽泣,还是憋不住哭了出来,含糊不清的说着“我昨天在学校,就一直觉得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整天,睁开眼都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我当时一直以为会是我跟别人打架,我爸爸来骂我,可是,可是我没有想到,竟然会是爸爸去世…”

    哭声震耳欲聋,她痛到不知所措,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气来缓和心里的难受,又在心中责怪自己“我要是上周回家的话就好了,不让他去就好了,多联系他,就会知道他情绪不多,都怪我,都怪我。”

    她懊悔,失去父亲的痛苦让她寻到自我安慰的办法就是,去责怪自己。

    “董双,这不怪你。”

    周荣北一本正经的对她说。

    门外有人推门进来,估计是听见了她在哭,进来看看是怎么个回事。

    “双双,怎么又哭了?”姑姑问她。

    “姑姑,我求求你,让我哭会吧,我难受,真的难受,比死了都难受。”

    没人能懂失去父亲的难过,姑姑见她这样,也放弃了安慰,让周荣北陪着,退出了房间。

    她哭了许久许久,直到中午。

    家里人开始做菜,做饭,乱哄哄一片,家门口有个极其洋气的女人穿着貂皮大衣拉着行李箱进来,所有人都顿住。

    “董丽。”奶奶叫道,上前迎接“快快快,去屋里坐”连忙拉着她往屋里走。

    “不用了,我今天来呢,是来带走双双的。”董丽趾高气昂的说道。

    在场的人,都愤愤不平。

    “董丽,你别太不要脸啊,人都走了,不来磕个头,烧个香,还带人,你TM的是不是梦还没有做醒啊?”邻居大哥骂道。

    “哎呀,开阔点,人都死了,我还留在干什么?”

    “董丽,你别太过分!”姑姑也气起来“十年夫妻百年恩,你对得起他嘛?”

    “怎么对不起,又没人出轨,又没有怎么的,他也是死了,我才来要女儿的,我有什么不妥,倒是你,陈小娟,人死了知道回来看一眼了,是看人了,还是看房呢?”

    “你给我闭嘴!”董双一早就听见了院里的喧嚣,一直不动,就是不想见她,没想到她说话怎么难听,气的她拿着瓶子就摔出去“我们董家的事情,不劳你费心,我也不会跟你走,我没有妈妈,只有爸爸!”

    “双双,你怎么跟我说话的!”

    “你怎么跟我姑姑说话,怎么跟我这里的亲戚朋友说话,我就这么跟你说话!”

    “你走,拿着你的这些洋玩意,滚”董双脾气上来,直直的把母亲推出去。

    母亲半推半就的被亲身女儿赶出去后,董双把门子锁上,不让她进。

    “双双,你这是干什么?说不定跟着她,以后可以去美国留学之类的。”奶奶责问她

    “我就算饿死,我也不跟她走,除非奶奶,你不想要我了。”她抵着门,瞧着奶奶,两个人不自觉的就红了眼眶。

    “双双,你太…”

    “奶奶,你知道的,我和她不合,爸爸走了,你别让我跟她,好不好?”董双尽量不哭,祈求奶奶这样的事情。

    奶奶不好说什么,中间的事情,他们知道,奶奶也就不说别的,心疼这个乖孙女的一切,无声的哭红了眼睛。

    “哎呀,说什么呢,快快快,来,吃饭了,吃饭了。”

    有人为尴尬的氛围打圆场,她们再一起,圆形的木质桌子吃了顿午饭。

    午饭后,请来了镇里的阴阳先生,俗称懂一些神事的人,他建议在晚上十一点埋葬父亲,在古时晚上十一点及凌晨的一点属于子时,子时在古代代表阴,这里的意思就是安宁及安静,最合适逝者安葬的时间,大家也信这些,就这样决定了。

    等到下午,父亲被放在了棺材,摆在客厅,对着各位神仙,晚饭之后,各位依次磕头,董双作为女儿,披麻戴孝,头戴白帽,脚穿白鞋,身穿白褂。

    她磕了三个头,兴许是哭累了,一直没有哭,站在边上,瞧着他们磕头,自己盯着父亲微信着的黑白照陷入发呆。

    面无表情之下,却通过眼睛流淌出不舍

    足足到十一点,谁都不曾睡过,她亦是如此,从大家磕过头之后,就一直坐在凳子上,一句话不说,也不动,就盯着父亲的黑白照,看啊看,看啊看。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奶奶想去安慰,想去跟孙女说说话,可小娟不让,她说“让孩子静静吧,估计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给她点空间,让她慢慢接受。”奶奶这才不情不愿的坐在淮树下看着孙女。

    “起~”

    喊了起后,谁都没人再说话,都低着头,跟着方向往前走,董双依旧不吭不喝的,跟在最前面,她是唯一亲属,即使年纪小,也得跟在前面,这是老规矩。

    一路向西,雪没有化完,成了冰,路边滑滑的,走路的人都小心翼翼,黑夜里刮来一阵风,伴有嘶吼,若是以往,董双指定害怕的叫起来,而今天不会。

    镇的最西边是座小山,其实说是山吧,倒不如说是某种规律形成的山坡。

    大家小心翼翼的翻上去,一脚踩下去一个雪花印。

    到山上,找了个风水宝地,开始挖坑。

    挖坑和埋葬董双都不能去,因为奶奶怕对孩子影响不好,只让她送父亲一程,不让她埋葬父亲。

    都以为她会哭啊闹啊的,可是没有,奶奶一说,就跟着周荣北在一边的大树下蹲着,远远眺望,听话的跟木头人一样。

    “周荣北,我没有父亲了…”

    良久后,在这安静的后山夜里,少女用着对生活充满遗憾,不抱希望的语气道,这语气叫人心头一紧,空落的仿佛是有人在深井向上喊,但寻不见光迹。

    片刻,周荣北都不知回什么…

    所有能安慰的话,都想了一遍,最后想出了一句,不那么官方的“你还有我。”

    但少女不再回应,又持续发呆。

    瞧着他们挖坑,填坑,心里就想“爸爸在下面,会不会被坏人欺负啊?”

    埋葬好之后,那边秃起了高高的土坡,她远远看着,瞧见奶奶对她招手,她起身就过去,脚是麻的,都没在意。

    “奶奶,父亲在这下面,会不会害怕啊?”她过来,咧着身子瞧坟墓。

    “来,你拿着这个。”奶奶递给她“挨着插上去,头一根,身一根,脚一根”奶奶教着她,她似懂非懂的学着。

    插好,奶奶又给她些白纸对她说“找点石头子,把纸压下面,压三搭。”

    她又按着做,从来都没有问你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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