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武二十年冬,雪虐风饕,天寒地坼。
前夜里,紫禁城外跪了一地的文人,迎着风雪高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怒斥朝廷横征暴敛。
不过三刻,百十来个文人便被金吾卫抓走投进了廷尉狱,只待月后问斩。
听闻,不过是因为皇帝心尖尖上的宠妃——容妃娘娘夜里眠少,阖宫寂静,只听得城头那些文人们翻来覆去这一句诗,搅得她头风都犯了。皇帝又是心疼又是震怒,当即下令拿了他们问斩。
这不,天一擦亮,妃嫔们便赶了个大早来了云宵宫,带着些么个血燕或是参茸,来给容妃探疾。又怕扰了她好眠,不敢去叫,只一屋子莺莺燕燕们围坐在殿里,小声讲着昨夜的事儿。
忽得几声刺耳钟鸣传来。
咚,咚,咚——浩荡钟声震破云霄。
妃嫔们面面相觑半晌,霎时反应过来,茶盏跌落一地,摔得四散分离。
丧钟齐鸣,是为国丧。陛下……驾崩了!
妃嫔们惶急,花容失色,珠钗乱颤,浑丢了主意。
“快去叫容妃——这时候还怕什么!按惯例,我们这些没子嗣的妃嫔都得跟着陛下殉葬!我看卫兵定已在来的路上了。她容妃便是天大的荣宠,没有子嗣,一样得死。”
“那叫她有什么用?还不若传信给娘家,想些办法!”
“你装什么傻!”庄妃恶狠狠道:“谁不知道她沈岫白跟燕王——约莫该叫新帝了,有几分关系。”
燕王傅琰是陛下唯一的子嗣,现下陛下崩逝,他理所当然要继位做那新帝。
众人围在云宵宫中焦灼等待,动作快的已差了宫女去给家里传信,谁料不过几柱香的工夫,御林军统领薛绍便押着那宫女闯进了云宵宫。
燕王亲兵跟在薛绍身后,负尖执锐,神情肃穆,情形已明了了。
薛绍放了那宫女,眼见着她跌跌撞撞跑回了静贵人身后,才冷声道:“想必各位太妃已得了消息。陛下因病暴毙,一个时辰前已薨逝了。依祖制,陛下驾崩一日内,没有子嗣的宫妃们须得殉葬并入妃陵,迎候陛下龙身。薛绍这便来送各位上路。”
竟这样快,妃嫔们跌坐一地,失声痛哭。陛下身体康健,如今不过四十有余,她们虽未曾有孕,但总盼着有朝一日能怀上龙种,谁料陛下就这么突然没了。
“太妃们,请吧。”薛绍的目光冷若冰霜,仿佛看的已是死人一般。
静贵人哭道:“薛统领,燕王当真说,要后宫没有子嗣的妃嫔一齐陪葬?”
燕王傅琰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除了已故的先皇后外,后宫再无一人诞下过一儿半女。他此举岂不是要后宫妃嫔尽数陪葬,一个不留?连容妃也不放过吗?
薛绍:“祖制如此,非吾等所能左右。”一挥手,太监们捧着锦盘鱼贯而入,盘面上的青铜酒杯渗出寒人的冷光。“殿下慈悲,这鸩酒发作得快,可免诸位痛苦,亦可保个全尸。”
妃嫔们惊呼着后退躲避,亲兵们却冷着脸将她们围在密不透风的人墙里。
“我……我肚子里……”静贵人突然大喊,“我肚子里有陛下的遗腹子……已有两月了!你们不能杀我!”
众人大惊,薛绍亦是拧起眉头,已有亲兵见了眼色,不由分说地上前绞住静贵人的双臂,一人捏起她的下巴,太监拎起酒杯就往她口中灌去。
“不——!”静贵人抵死不依,像砧板上脱了水的鱼儿垂死挣扎,“你们不能!”
其余妃嫔见得这等仗势亦是吓破了胆,哭嚎着四蹿奔逃,此刻亦顾不得男女之防,恨不得从亲兵们腿中缝隙逃脱。
“大清早的——吵得睡不着。”忽有娇软的一声嗔怪从后殿传出。
妃嫔们的惊叫声霎时安静下来,默了一瞬又高呼道:“容妃娘娘,救救我们。”
薛绍转身看去。
东曦既驾,霞光刺破浓云,一只纤手掀开珠帘,玉指葱葱,皓肤如玉,映着日光如琉璃般透亮。她着了身逶迤拖地紫烟纱裙,款款走来,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云鬓处斜插一朵白山茶——理是不该在宫中插白花的,可她喜欢,陛下也允她——但此刻倒是应景了,仿若在给陛下戴孝。
“薛统领。”沈岫白朝他走来,一双罥烟眉淡淡地蹙着,杏眼如含春水,“你这是什么架势,在我宫里拿人?”
薛绍紧皱着眉头撇开脸去,便是这个女人将陛下迷得七荤八素,还和主子传出些不三不四的绯闻,毁主子清誉。
他沉声道:“容妃娘娘,奉燕王口谕,来请太妃们上路。”
沈岫白极轻极快地“哦”了一声,仿佛早便知道陛下薨了,亦对殉葬之事无甚波澜。她拨开一个士兵,钻进人墙,静静跪在了妃嫔们身旁,一同等死。
静贵人抓到救星,朝她爬来,“容妃娘娘……救救我,我……肚子里有陛下的遗腹子,我不能死,救救我……”
沈岫白紧了紧眸子,她竟有了?
静贵人这方一开口,其他妃嫔们也像寻到了个依靠似的,啼哭着朝沈岫白喊道:“容妃娘娘,救救我们……”
沈岫白颇疑惑地问:“我亦没有子嗣,如何能救得你们?”
妃嫔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可生死当头,也顾不得那些体面了,庄妃咬牙道:“听闻……听闻燕王与容妃娘娘您……若您亲自去与殿下求情,他一定会放过我们的。”
沈岫白“啊呀”一声,没想到她和傅琰的绯闻业已传到如此地步,事情倒变得好玩了起来。
这鸩酒的解药,她早已拿到了手。毕竟陛下之死有她手笔,黎朝历代殉葬妃嫔的手段也算不得新颖,翻来覆去不过是鸩酒或是白绫,她早做好了打算。
她本欲随众人饮了那酒,假意毒发,待夜深人静之时撬棺逃走,再顺手到傅琰寝宫将他抹了脖子,好叫北国皇室后继无人,自己便能功成身退,荣归故里,坐稳南国细作的头把交椅。
可静贵人肚子里若果真还有遗腹子的话,她倒是想到了个好主意。
即便她杀了傅琰,那帮老东西们也会找到北国皇室别的旁支,扶一个皇帝上去。野火烧不尽,倒不如由她自己捧一个傀儡上位。
“庄妃妹妹,你可莫要污我清白,我与燕王不过几面之交,你若这样编排我与燕王,我莫不若死了算了。”沈岫白双眼发红,好似很是受伤,一个挣扎起身,径直撞翻了静贵人面前的毒酒,叮咛一片,她伸手就要抢了薛绍手上的毒酒。
妃嫔们咿呀惊呼起来,在这百花齐放的惊叫声中,薛绍却是一把夺过酒杯,后退半步,鸩酒在步履间泼洒,眼见着沈岫白便要跌倒在地,再叫那毒酒泼个满面。
这时,却有一双镶玉马靴大步踏入,来人微一俯身,用力一拉,便将沈岫白轻轻松松拽了起身。
沈岫白踉跄着站定,撞进那人的怀里。寡淡的檀香味和着雪夜的冷,灌进沈岫白的鼻腔里,有些熟悉,她一瞬间有些晃神,抬头望去。
眼前那人着了一身绣有四爪蟒的藏青骑装,无暇玉束起墨发,萧萧肃肃,身躯凛凛,正垂眸与她对视。
他眉眼冷峻,剑眉挑起,睫毛遮挡住幽暗深邃的眼眸。黑金色的锐利瞳色之下,眉骨处生着颗血痣,显得愈加疏狂俊逸。
正是燕王傅琰。
“娘娘小心。伤了脸,岂不叫我父皇心疼。”傅琰松开沈岫白来,扫了一眼薛绍。
还不待沈岫白回话,薛绍已然跪下行礼道:“殿下恕罪——微臣办事不力。”
傅琰挥了挥手,挺阔背影如松般板正,抬步走到主位,掀袍落座,目光扫过一地呜咽的莺莺燕燕们,道:“本想去议政堂会会我那三皇叔,未料路过此处,听得各位太妃哭咽不止。”
沈岫白暗自腹诽,云宵宫与议政堂分明在南北两边,他如何能路过,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发现了她昨晚的动静?
“殿下——”沈岫白哭唧唧上前道:“黎朝先例,是要我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妃嫔殉葬不错。可静贵人她已有孕了,方才……薛统领却要逼死了她……臣妾不懂朝政,却不能叫先帝遗腹子遭人算计了。殿下,那也是你的亲弟妹呀。”
“静贵人?”傅琰抬了抬眉。
静贵人颤颤巍巍走上前来,双手捂住小腹,小声道:“臣妾在。”
“不曾听说过。”
静贵人羞极,她入宫五年仍是个贵人的位份,便是才入宫三月的容妃也早压了她好几级去。
“臣妾虽是宫里的老人,却并不受宠……殿下没见过是应当的。”
“请太医把过脉了吗?敬事房的人来验过彤史了吗?”薛绍很是心烦,方才应当手快一些,便不用主子亲自来处理这样的麻烦了,“怎么两月了都不说?”
静贵人被他的问话噎道,嗫嚅道:“还未曾……本想等月数稳了再说……”
薛绍打断她,“先请敬事房的人来吧。”
静贵人眼神登时慌乱起来,手指绞着衣襟,额间几乎要径直落下汗珠来。沈岫白将她的神色净收眼底,心中大惊,这个静贵人不声不响地,瞧着是个本分的主儿,不曾想是闷声发大财啊。
其余妃嫔见着静贵人突然捡了条命回来,自己这肚子却是怎么也憋不出个龙种来,愤懑冲上颅顶。
庄妃的弯眉吊起,阴阳道:“静贵人,自容妃入宫,陛下何曾去过旁人的宫里,你又是如何有孕的?”
“我……”
“庄妃妹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沈岫白掩帕惊呼道:“两月前,约莫十五那日,我与先帝闹了些小脾气,先帝气得夜半而归,可是去了静妹妹那处?”
静贵人默了一瞬,惊愕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点头应道:“正是那日。”
“好了。”傅琰疏冷淡漠的眼眸瞧了眼慌张的静贵人,素手敲了敲紫檀木桌,发出噔噔的哑声,道:“不必叫敬事房来了。我信容妃。”
前夜里,紫禁城外跪了一地的文人,迎着风雪高呼“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怒斥朝廷横征暴敛。
不过三刻,百十来个文人便被金吾卫抓走投进了廷尉狱,只待月后问斩。
听闻,不过是因为皇帝心尖尖上的宠妃——容妃娘娘夜里眠少,阖宫寂静,只听得城头那些文人们翻来覆去这一句诗,搅得她头风都犯了。皇帝又是心疼又是震怒,当即下令拿了他们问斩。
这不,天一擦亮,妃嫔们便赶了个大早来了云宵宫,带着些么个血燕或是参茸,来给容妃探疾。又怕扰了她好眠,不敢去叫,只一屋子莺莺燕燕们围坐在殿里,小声讲着昨夜的事儿。
忽得几声刺耳钟鸣传来。
咚,咚,咚——浩荡钟声震破云霄。
妃嫔们面面相觑半晌,霎时反应过来,茶盏跌落一地,摔得四散分离。
丧钟齐鸣,是为国丧。陛下……驾崩了!
妃嫔们惶急,花容失色,珠钗乱颤,浑丢了主意。
“快去叫容妃——这时候还怕什么!按惯例,我们这些没子嗣的妃嫔都得跟着陛下殉葬!我看卫兵定已在来的路上了。她容妃便是天大的荣宠,没有子嗣,一样得死。”
“那叫她有什么用?还不若传信给娘家,想些办法!”
“你装什么傻!”庄妃恶狠狠道:“谁不知道她沈岫白跟燕王——约莫该叫新帝了,有几分关系。”
燕王傅琰是陛下唯一的子嗣,现下陛下崩逝,他理所当然要继位做那新帝。
众人围在云宵宫中焦灼等待,动作快的已差了宫女去给家里传信,谁料不过几柱香的工夫,御林军统领薛绍便押着那宫女闯进了云宵宫。
燕王亲兵跟在薛绍身后,负尖执锐,神情肃穆,情形已明了了。
薛绍放了那宫女,眼见着她跌跌撞撞跑回了静贵人身后,才冷声道:“想必各位太妃已得了消息。陛下因病暴毙,一个时辰前已薨逝了。依祖制,陛下驾崩一日内,没有子嗣的宫妃们须得殉葬并入妃陵,迎候陛下龙身。薛绍这便来送各位上路。”
竟这样快,妃嫔们跌坐一地,失声痛哭。陛下身体康健,如今不过四十有余,她们虽未曾有孕,但总盼着有朝一日能怀上龙种,谁料陛下就这么突然没了。
“太妃们,请吧。”薛绍的目光冷若冰霜,仿佛看的已是死人一般。
静贵人哭道:“薛统领,燕王当真说,要后宫没有子嗣的妃嫔一齐陪葬?”
燕王傅琰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子嗣,除了已故的先皇后外,后宫再无一人诞下过一儿半女。他此举岂不是要后宫妃嫔尽数陪葬,一个不留?连容妃也不放过吗?
薛绍:“祖制如此,非吾等所能左右。”一挥手,太监们捧着锦盘鱼贯而入,盘面上的青铜酒杯渗出寒人的冷光。“殿下慈悲,这鸩酒发作得快,可免诸位痛苦,亦可保个全尸。”
妃嫔们惊呼着后退躲避,亲兵们却冷着脸将她们围在密不透风的人墙里。
“我……我肚子里……”静贵人突然大喊,“我肚子里有陛下的遗腹子……已有两月了!你们不能杀我!”
众人大惊,薛绍亦是拧起眉头,已有亲兵见了眼色,不由分说地上前绞住静贵人的双臂,一人捏起她的下巴,太监拎起酒杯就往她口中灌去。
“不——!”静贵人抵死不依,像砧板上脱了水的鱼儿垂死挣扎,“你们不能!”
其余妃嫔见得这等仗势亦是吓破了胆,哭嚎着四蹿奔逃,此刻亦顾不得男女之防,恨不得从亲兵们腿中缝隙逃脱。
“大清早的——吵得睡不着。”忽有娇软的一声嗔怪从后殿传出。
妃嫔们的惊叫声霎时安静下来,默了一瞬又高呼道:“容妃娘娘,救救我们。”
薛绍转身看去。
东曦既驾,霞光刺破浓云,一只纤手掀开珠帘,玉指葱葱,皓肤如玉,映着日光如琉璃般透亮。她着了身逶迤拖地紫烟纱裙,款款走来,腰肢纤细如弱柳扶风,云鬓处斜插一朵白山茶——理是不该在宫中插白花的,可她喜欢,陛下也允她——但此刻倒是应景了,仿若在给陛下戴孝。
“薛统领。”沈岫白朝他走来,一双罥烟眉淡淡地蹙着,杏眼如含春水,“你这是什么架势,在我宫里拿人?”
薛绍紧皱着眉头撇开脸去,便是这个女人将陛下迷得七荤八素,还和主子传出些不三不四的绯闻,毁主子清誉。
他沉声道:“容妃娘娘,奉燕王口谕,来请太妃们上路。”
沈岫白极轻极快地“哦”了一声,仿佛早便知道陛下薨了,亦对殉葬之事无甚波澜。她拨开一个士兵,钻进人墙,静静跪在了妃嫔们身旁,一同等死。
静贵人抓到救星,朝她爬来,“容妃娘娘……救救我,我……肚子里有陛下的遗腹子,我不能死,救救我……”
沈岫白紧了紧眸子,她竟有了?
静贵人这方一开口,其他妃嫔们也像寻到了个依靠似的,啼哭着朝沈岫白喊道:“容妃娘娘,救救我们……”
沈岫白颇疑惑地问:“我亦没有子嗣,如何能救得你们?”
妃嫔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可生死当头,也顾不得那些体面了,庄妃咬牙道:“听闻……听闻燕王与容妃娘娘您……若您亲自去与殿下求情,他一定会放过我们的。”
沈岫白“啊呀”一声,没想到她和傅琰的绯闻业已传到如此地步,事情倒变得好玩了起来。
这鸩酒的解药,她早已拿到了手。毕竟陛下之死有她手笔,黎朝历代殉葬妃嫔的手段也算不得新颖,翻来覆去不过是鸩酒或是白绫,她早做好了打算。
她本欲随众人饮了那酒,假意毒发,待夜深人静之时撬棺逃走,再顺手到傅琰寝宫将他抹了脖子,好叫北国皇室后继无人,自己便能功成身退,荣归故里,坐稳南国细作的头把交椅。
可静贵人肚子里若果真还有遗腹子的话,她倒是想到了个好主意。
即便她杀了傅琰,那帮老东西们也会找到北国皇室别的旁支,扶一个皇帝上去。野火烧不尽,倒不如由她自己捧一个傀儡上位。
“庄妃妹妹,你可莫要污我清白,我与燕王不过几面之交,你若这样编排我与燕王,我莫不若死了算了。”沈岫白双眼发红,好似很是受伤,一个挣扎起身,径直撞翻了静贵人面前的毒酒,叮咛一片,她伸手就要抢了薛绍手上的毒酒。
妃嫔们咿呀惊呼起来,在这百花齐放的惊叫声中,薛绍却是一把夺过酒杯,后退半步,鸩酒在步履间泼洒,眼见着沈岫白便要跌倒在地,再叫那毒酒泼个满面。
这时,却有一双镶玉马靴大步踏入,来人微一俯身,用力一拉,便将沈岫白轻轻松松拽了起身。
沈岫白踉跄着站定,撞进那人的怀里。寡淡的檀香味和着雪夜的冷,灌进沈岫白的鼻腔里,有些熟悉,她一瞬间有些晃神,抬头望去。
眼前那人着了一身绣有四爪蟒的藏青骑装,无暇玉束起墨发,萧萧肃肃,身躯凛凛,正垂眸与她对视。
他眉眼冷峻,剑眉挑起,睫毛遮挡住幽暗深邃的眼眸。黑金色的锐利瞳色之下,眉骨处生着颗血痣,显得愈加疏狂俊逸。
正是燕王傅琰。
“娘娘小心。伤了脸,岂不叫我父皇心疼。”傅琰松开沈岫白来,扫了一眼薛绍。
还不待沈岫白回话,薛绍已然跪下行礼道:“殿下恕罪——微臣办事不力。”
傅琰挥了挥手,挺阔背影如松般板正,抬步走到主位,掀袍落座,目光扫过一地呜咽的莺莺燕燕们,道:“本想去议政堂会会我那三皇叔,未料路过此处,听得各位太妃哭咽不止。”
沈岫白暗自腹诽,云宵宫与议政堂分明在南北两边,他如何能路过,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道他发现了她昨晚的动静?
“殿下——”沈岫白哭唧唧上前道:“黎朝先例,是要我们这些没有子嗣的妃嫔殉葬不错。可静贵人她已有孕了,方才……薛统领却要逼死了她……臣妾不懂朝政,却不能叫先帝遗腹子遭人算计了。殿下,那也是你的亲弟妹呀。”
“静贵人?”傅琰抬了抬眉。
静贵人颤颤巍巍走上前来,双手捂住小腹,小声道:“臣妾在。”
“不曾听说过。”
静贵人羞极,她入宫五年仍是个贵人的位份,便是才入宫三月的容妃也早压了她好几级去。
“臣妾虽是宫里的老人,却并不受宠……殿下没见过是应当的。”
“请太医把过脉了吗?敬事房的人来验过彤史了吗?”薛绍很是心烦,方才应当手快一些,便不用主子亲自来处理这样的麻烦了,“怎么两月了都不说?”
静贵人被他的问话噎道,嗫嚅道:“还未曾……本想等月数稳了再说……”
薛绍打断她,“先请敬事房的人来吧。”
静贵人眼神登时慌乱起来,手指绞着衣襟,额间几乎要径直落下汗珠来。沈岫白将她的神色净收眼底,心中大惊,这个静贵人不声不响地,瞧着是个本分的主儿,不曾想是闷声发大财啊。
其余妃嫔见着静贵人突然捡了条命回来,自己这肚子却是怎么也憋不出个龙种来,愤懑冲上颅顶。
庄妃的弯眉吊起,阴阳道:“静贵人,自容妃入宫,陛下何曾去过旁人的宫里,你又是如何有孕的?”
“我……”
“庄妃妹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沈岫白掩帕惊呼道:“两月前,约莫十五那日,我与先帝闹了些小脾气,先帝气得夜半而归,可是去了静妹妹那处?”
静贵人默了一瞬,惊愕的眼神一闪而过,随即点头应道:“正是那日。”
“好了。”傅琰疏冷淡漠的眼眸瞧了眼慌张的静贵人,素手敲了敲紫檀木桌,发出噔噔的哑声,道:“不必叫敬事房来了。我信容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