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久站在明满两步远的地方,上下打量着她。“你才多大?”

    她见状挺直胸脯,抬头直视那双深邃的眼。“我十六岁了!”

    “十六岁放在人界,早就可以...可以、”她说着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人族,也并不在人界,茫然地顿住了。

    好像没理啊这么说…

    “原来殿下还知道自己是妖?”易久沉沉开口。“没有妖会在你这年纪想着成婚。”

    “我也有问题要问您。”明满不理他那句指向明显的诘问。“鹿族远离尘世,就连妖界的事都极少掺和。可您身为人族,一听我的名字就知道是鹿王的女儿...我想大概只有一种可能,您以前去过瞻晴山么?”

    “自是去过的。”

    男人眉目稍展,语气放缓,仿佛透过女孩单薄的身形看见了那世外仙山。

    “瞻晴风光、钟灵毓秀,是四界西极的桃源...山上住着灵鹿一族,妖型身影如魅、人身飘然若仙。”

    “传言只有与灵鹿有缘之人才能见到它们。那时的我修为低微,根本没想过自己能在瞻晴山上看见任何一只灵鹿...”

    明满趴在桌案前,撑着头望着男人,像小孩在床榻前等待父亲讲故事。

    可他说到这里,就不再继续开口了。

    明满撇撇嘴,出言提醒道:“然后呢?你怎么不继续说了?”

    “殿下这是寻我当消遣呢?”男人笑道,可笑意却不达眼底。

    “您不说我也能猜到,那天是不是见到了我的阿爹?”

    “殿下聪慧。”

    易久点头,草草结束话题。祭出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割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在了桌案的法阵中央。

    瞬间、那红漆桌猛地震动了一下!惊得伏在上头的明满一屁股蹦了起来,闪到三米外、远远看着那里。

    桌案里不知有着怎样的结构机窍,正带动它疯狂运转着。屉柜扭曲、重组,十几回后终于“咔”的一声,将一只破旧的毛笔吐了出来。

    易久在空中伸手接过,平静地递到她的面前。

    这毛笔笔杆老旧、上还有几道不知是指甲还是硬物摩擦烙上的刻痕。笔锋上的毛都黏在了一起,黑糊糊的一团,看着好不磕碜。

    明满睁大双眼,不可思议道:“这就是昭天笔?”

    易久挑眉,似乎有些不耐烦,好像在反问:不然呢?

    “昭天笔...长得可真是特别。”

    明满看着手里这把被誉为四界至宝之一的毛笔,迟迟没有下一步举动。

    就靠这样的一支笔,能找到她那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一番凝视,她更加舍不得阿娘留给她的护心镜。

    “那个...易久?”明满抬起头,入眼就是对方细碎的胡渣。她下意识改了称谓:“易久叔叔!”

    他闻声朝她望来,浓眉紧拧、表情写满怪异。“你喊我...叔叔?”

    明满一愣,难道是怪她把人喊老了?“呃、那那那,易久g、”

    还没让她把那句易久哥哥喊出来,面前高大的男人又背过身去,语气听不出感情。

    “无事,就喊叔叔吧。我确实较你年长许多,又与你爹有故...让你喊声叔叔也没什么大问题。”

    “那...那易久叔叔!”

    “嗯?”

    她从储物戒里拿出那面古老的铜镜,爱恋般摩挲着它背面的花刻。“这是我阿娘生前给我留下的唯一一件东西,对小满有非常重要的意义。”

    “我知道叔叔你富可敌国、万贯家财、堆金积玉、为祸一方,啊不是!富甲一方!根、根本不缺法器灵石。”

    她回想起自己平时在瞻晴山上和阿爹、哥哥撒娇时的表情——微微蹙眉,用内息逼破双眼挤出一汪热泪,又拉住他明黄的衣角,楚楚可怜问:

    “我能不能先用它压在这里,以后寻了相同品级的法宝再来同您换呢?”

    话音刚落,她的护心镜便从手里飞了出去。

    “叔叔?”明满的视线追着护心镜,直到它飞到男人手边,被他轻轻接过。

    易久把玩着铜镜,漫不经心道:“殿下这是将对付族中长辈的那套搬出来对付我了?”

    “可惜,在这淬琢居内,易久只是一介商人。”

    “商人么,最看重的可是钱和利。”

    “我观你这小丫头,身上也没几个灵石了吧?”

    他状若无奈,却是收起了那护心镜,两下便在她的视线里没了踪影。

    “这没有灵石又没有法宝的,谁愿意做这亏本买卖呢?”

    “若在我面前的是一化神强者,那勉强让他压一压也不是不可。”

    “可你才筑基中期,想要谈条件,怕是太天真了些。”

    “或者?殿下现在将鹿王唤来,让他作保,或是让他以其他法宝来换,也不是不可。”

    “鹿王的威信,我还是信服的。”

    明满一通听下来,瞳孔已是失去了原本的光彩。

    “阿爹他...可能下不来了。”

    易久一顿,转身问:“为何?”

    “一日前...”

    一日前,四季长春的西极瞻晴山上——

    明满坐在她平日里最喜欢的长逝飞瀑边,手边支着吊杆,正晒着太阳打着盹。

    “满儿。”

    “满儿!”

    忽听见耳畔传来阿爹呼喊她名字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促。她惊醒,差点一头栽进瀑底的影湖里。

    “怎么了阿爹?可是哥哥回来了?有没有给满儿带那边漠的试金兽?”

    “满儿...唉,你哥哥是回来了。可阿爹现在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事出紧急,怕也来不及同你面谈了。”

    “...阿爹?发生什么事了?”明满第一次见到对她说话如此正经的鹿王,下意识觉得不妙起来。

    “你是知道的,在这四界之中,但凡有修士死去、重入轮回,他们的亲友总会祭拜灵鹿,保佑他来世出生便是我族之妖。”

    “我灵鹿,乃是‘天道’最眷顾的生灵,即使是像满儿你这样毫无灵根的妖,都可以靠这份天资修炼。世人嘴上说着羡慕和向往,其实背地里有多少眼红...你可知?”

    “我知...阿爹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满儿肯定知道前段时日,妖界黑市里闹的沸沸扬扬的明价‘灵鹿血’?”

    “满儿知道!”女孩攥紧了拳头,“那群鼠辈...真是好大的胆子!连灵鹿都敢猎杀,难道不怕天罚?阿爹抓到盗杀族人的坏人了吗?”

    “这事、阿爹...阿爹有眉目,可那人背后的势力。如今的鹿族,根本触怒不起啊...”

    “阿爹...”

    “自我灵鹿淡出妖界中心,远迁西极而来...族里实力强大的小辈便越来越少,到了满儿你这辈、甚至只剩你独聿哥哥能挑一挑大梁了。”

    “再加之我常年心魔缠身、膝下又只有你一个独子。那群鼠辈,只是欺我灵鹿人才凋敝、后继无人罢了。”

    “是满儿没用...若是满儿...有灵根就好了。”明满无力极了,阿爹突然提起这些事,仿佛下一刻两人就要生死别离。

    “这事怎么能怪满儿?我族人才凋敝...那些外人不知,我一族之首当然是知道缘由的。”

    “...这恐怕便是‘天罚’。”

    “阿爹!你怎么能信?我们可是灵鹿,怎会有天罚?!”明满不解道。

    “哈哈哈哈!爹的好满儿,你呀...你还是太小了。这世上之事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岂是一个天罚便能糊弄过去的?”

    “曾经我灵鹿至兴至强,如今只是挨过了那猛劲而已。”

    “只是...咳、咳咳!!”

    “阿爹?你怎么了,是心魔——”

    “咳咳!咳!咳!咳...没事!只是阿爹我有怨在心啊...!我们都已经退居西极、让步至此!那群妖人还要以死相逼吗!”

    “阿爹,你别难过...满儿!满儿认识其他三大妖族的家主,满儿这就去为灵鹿讨回公道!那些伤害过我们族人的恶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别!”

    “满儿,好好听着...阿爹的时间不多了,要闭关一段时日。这一次、闭的乃是心魔大关,恐是一时半刻出不来。

    其他家族早就在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怕是会趁机往我族头上骑。

    可如今墙倒众人推,光靠你独聿哥哥,恐怕很难顶住整个修界的风浪。

    我已通知族内众人,各自领些钱粮、法器,速速下山。等爹爹出关,摆平事端,再重返家园!

    待我说完后,你便也离开吧。爹爹已为你备好了所需的一切,放在独聿那了...届时你们俩一同下山,也好有个照应。

    还有最后一事…便是你的婚事了。

    对不起满儿,爹爹知你生性热爱田园山野、自由不羁,便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你早在襁褓之时,便与一人族有过婚约。

    其中缘由,三言两语难以道尽,若非他父母是我们一家的恩人,爹爹岂能将你配给一个人族?!

    你母亲的苦,我怎能让你再受?!

    但如今鹿族遭难,爹爹需要你找到他。

    他...他手里有一件我族至宝!拿回便可助我灵鹿一族重返当年荣光!带此番事了,我亲自替你向他退婚便是!

    他、他...叫!f...”

    鹿王说到这里,便没了声息,似乎已深陷于自己的心魔之中。

    “阿爹?!...阿爹...”

    任凭明满在传音中如何呼唤,也再无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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