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今日徐空景特地提早出门,这一点小小的插曲虽然耽误了她一些时间,但并没有害得她迟到。

    她一路上加快了脚步,终于还是赶在约定好的时间前一刻,来到了沐春园。

    眼见着她那犹如浮云一般的绯红裙摆飘入沐春园,渐渐隐在了满院茂盛的灌木之中,园外的馄饨摊上坐着的两个人闲聊一般地开口。

    “你确定她真是沈府二公子的夫人?”一身白衣的男子饶有兴致地问道,手里捧着一碗馄饨,却优雅得好似捧着一个茶杯。

    坐在他对面的是个穿着儒巾襕衫的书生,一身的衣裳已经泛黄,正讨好地答道:“就是她,我弟弟在周家当书童,周夫人设宴时曾见过她的。”

    “我听说,他娶的那女子贤惠孝顺,身体娇弱。”他悠悠地说道,“可她却不太像。”

    “哪里不像?”书生下意识问道。

    “她虽看着削瘦,可身体却一点也不娇弱呢。”

    沐春园虽然只是个花园,但毕竟是南乐郡主费了大力气所造,又造在了人烟稀少的郊外,几乎快要出城,所以占地面积十分广阔。

    正中间是一条宽敞的大道,从前往后依次是春夏秋冬四个庭院,此次她要去的,便是秋园。

    如今已是深秋,其它庭院的鲜花俱已凋零,只余下微微泛黄的叶片。

    唯有秋园,满园都飘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最惹眼的是重重叠叠的匙瓣金菊,大团的金色花朵明丽非凡。再往远处看去,便是此次宴会的主题,香味馥郁的桂花。

    秋园的正中心早已摆好了宴席,已经有不少女子端坐在其中,静静地等待了。

    徐空景就如一个普通的名门闺秀一般,踩着不疾不徐的步子,端庄地入了席。

    桌上早就摆放好了许许多多桂花制成的茶水和糕点,那香气并不浓烈得过分,似乎还掺杂了一些别的茶香,味道浅淡又好闻。

    然而她坐下许久,南乐郡主都没有出现。

    其他人也早已有了相同的困惑,正窃窃私语。

    不知过了多久,才出现了一个像是身份较高的丫鬟站了出来。

    “真是抱歉,南乐郡主今日突然身体不适,不能前来参加宴席了。为了不让各位白来一趟,请大家自行品尝这桂花宴吧。若各位对着花园感兴趣,也可以随意逛逛。”说完,她低头行礼,便自行离开了。

    宴席上的贵女们面面相觑,半晌后,便如她所言各自品尝宴席。

    徐空景在晏安城并没有太多朋友,便与身边和她一样孤单的年轻小姐交谈起来。

    对方名叫唤林如玉,家中的母亲年迈,不愿意出门,又没有其他的姐妹,只好独自来了。

    “原来你就是沈二公子的夫人啊。”她讶然道,“早就听闻沈二公子娶了位温柔贤良的妻子,如今终于有缘见到了。”

    徐空景嫣然一笑,道:“不过传言罢了,我才是早听说林小姐容貌昳丽绝伦,为人落落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呢。”

    林如玉捂着脸羞涩一笑,嗔怪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不过,我可真羡慕你呢,能嫁给沈二公子,想当初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想要嫁他,知道他有婚约以后,心都碎了。”

    相似的话徐空景不知听了多少回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然而她这次不再只是点头微笑,而是真诚地问道:“为什么要羡慕,你们又不认识他,万一他其实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呢?”

    “可我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平日里也不好与男子走得太近。日久见人心,总要成了亲才能知道他们为人如何,既然都要如此,肯定要选一个最有前途,相貌最好的呀。”林如玉理所当然地说,“你为何这样问,难道沈二公子对你不好吗?”

    徐空景怔住,她和沈遥晖几乎没有什么私交,但他对她一直都很和善,从来没有亏待过她。

    于是她道:“他对我很好。”

    林如玉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两人吃完了之后又一同去赏花。

    花园内有小小的湖泊,大约是郡主遣人自己挖出来的。湖面上是长而曲折的回廊,她们走在回廊上,忽然发现回廊的柱子上挂着一些字画绣品,里面有一些名家之作,也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作者,但作品都别出心裁。

    “咦?”林如玉惊讶地指着一幅绣法特别,针脚细密,绣面光洁的作品,“这绣作的署名,竟然是我表姐。”

    顿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不过我表姐绣工的确高超,只是她人在闺中,名声并没有那么响,看来郡主收藏作品只看质量,不在意作者名声大小。”

    徐空景认可地点点头:“没错,这幅嫦娥奔月细节丰富,绣法如此特殊,若是我也一定会将它收藏起来。”

    林如玉一路走到头,忽然指着一张剪纸问道:“空景,这下面是不是你的名字呀?”

    这剪纸的图案是一簇牡丹花,硕大的重瓣牡丹和人的拳头一样大,精致繁复却美得惊人,旁边有几片绿叶作为点缀。点染的颜色深浅得宜,镂空的部分也十分精巧。

    她还来得及夸赞,便听到了阴阳怪气的声音。

    “我道是谁呢,怪不得连剪纸这等不入流的民间技法也能被郡主收藏,原来是堂堂沈二夫人所作。”

    徐空景转头,与一名打扮得很是明艳的黄衣女子视线交汇,对方正毫不客气上下打量她,不屑的眼神看得人很不自在,她便用同样令人不适的目光看着对方。

    “果然是小门小户出身的人家,满头的钗子插得杂乱无章,毫无美感,跟个暴发户似的。方才在宴上,林小姐问沈二公子对你好不好,你也支支吾吾的,想来夫妻关系其实并不亲近吧,还非要嘴硬。我就说,沈二公子那般明珠一样的人,怎么看得上你这种山野村妇?想来完成这桩婚事也是迫不得已的。”

    黄衣女子连珠炮似的,抱着臂几乎从头到尾将徐空景贬损了个遍,说话丝毫不客气。

    徐空景扫了她一眼,并未急着反驳。

    林如玉皱了皱眉,道:“吴小姐怎么能这样说话?空景的剪纸明明很有水平,人也很好。”

    “是吗?”吴妍低笑一声,瞥了一眼垂眸沉默的徐空景,“那沈二夫人怎么不说话了,该不会是我不小心戳中你的心事了吧?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听闻吴小姐的叔父任苏州知府,想必定是身份高贵,和我这等落魄门第出身的女子自然是天差地别。”徐空景低头行了个平辈礼,温声道。

    她端着弧度优雅的微笑,一点也看不出生气的迹象。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吴妍见她竟然怂成这样,嗤笑一声。

    林如玉见徐空景这样说,也不好越过她发作,只好把话咽下了。

    “不过吴小姐身份既然如此不凡,可有什么作品被郡主收藏在这回廊之上,也好让我这等无知村妇研习一二。”徐空景探究地问道,好似真的想从吴妍身上学到什么。

    吴妍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徐空景,似是没想到明明刚刚还温顺无害的她为什么会这样问,一时半会儿没说话。

    “吴小姐怎么不说话了呀?”徐空景惊讶地问道,“您这么高贵的身份,该不会是没有被郡主收藏的作品吧?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林如玉怔了一瞬,倏地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你——”吴妍顿时涨红了脸,“哼,罢了,何必与你这等生活不幸的村妇争这些长短,哪怕你吵赢了我又如何?哪怕你再如何温柔贤惠,强扭的瓜不甜,沈二公子终究不会喜欢你。”

    徐空景拧了拧眉,又是沈二公子,这人说话怎么就离不了沈遥晖?她娘还说嫁给沈遥晖便是有了一个好归宿,可如今看来,他给自己带来的麻烦比好处更多吧。

    “吴小姐此言差矣,是你先要与我争这长短的,现下却又说何必与我争。”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是不屑争,还是争不过?”

    “徐空景!你别得寸进尺。”吴妍怒气冲冲地道。

    徐空景捂着嘴后退一步,像是被她的样子给吓到了,又小心翼翼地扶了扶头上的精美的发钗,道:“吴小姐怎么忽然说话这么大声,差点把我这满头暴发户式的钗子给吓掉了,这些可都是沈二公子给我买的呢,要是坏了我会心疼的。”

    “牙尖嘴利,好,真是好。”吴妍被气得指着她说不出话,最后只丢下了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匆匆走了,差点被地上蜿蜒的藤蔓绊了一跤,十分狼狈。

    林如玉一直只敢掩着面偷偷笑,眼见到吴妍走了,才终于敢放声笑了出来。

    “空景姐姐真厉害,若是我被人这样说,肯定一句都反驳不出来,只能晚上回家偷偷哭呢。”她艳羡地说道,“那么多漂亮的发钗,真的都是沈二公子买的吗,看来你们你夫妻二人,真的很恩爱呢。”

    徐空景粲然一笑,道:“我气她的,这些发钗都是我自己买的。”

    林如玉恍然,左顾右盼,见没人在附近听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两人在沐春园中相谈甚欢,一直逗留到日近黄昏,才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而春庭也早已等在沐春园外,与她一同回沈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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