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东升,雨晴气爽。

    距沈遥晖回到沈府已经过了半个月,沈府一切平静如常。

    徐空景今日早早便起来梳妆打扮,按照礼数穿戴整齐。

    恰逢金桂盛开的季节,南乐郡主半个月前便向晏安城的有身份的女眷们发出了请帖,邀请她们到自己的沐春园参加桂花宴。沈夫人不爱出门,她的嫂子柳如画要回家探亲,便让徐空景自己去,好多认识一些人。

    沐春园是郡主花重金请人打造的花园,虽名为沐春,但实际上一年四季会开放的花,这院子里都有。

    半个时辰后,春庭笑着在徐空景的面前,举起了一面镜子。

    徐空景对着那面镜子,左右看了看。只见镜中的自己皮肤白皙细腻,眉目如画,唇红齿白。

    “小姐今日真是美极了,我看整个晏安城的贵妇小姐们,都及不上你的万分之一呢。”春庭称赞道。

    徐空景噗嗤一笑,站了起来,齐腰间色绣花裙随着她的动作散落下来,红黄相交的裙摆轻柔地摆动着,犹如天边的火烧云,美不胜收。

    “还不是全仰仗了春庭这双出神入化的手?”

    春庭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镜子,一边替她重新整理了一下雪白的长衫,一边道:“听闻这城中许多贵女眼高于顶,不好相处,小姐此去可要小心。”

    “我身份不高,能不能与她们说上话都不一定,谁又会刻意为难我?”徐空景失笑道。

    两人一边说话出门,正好遇上了同样出门的沈遥晖。

    秋风瑟瑟,院子里的落叶多了起来,在地上簌簌翻飞。

    院落里艳丽的重瓣月季也在上个月就被换成了蔷薇,或纯白或桃红色的蔷薇刚刚栽进来时,都还只是小小的花苞。如今,都已长成了大簇的花朵,明艳而美丽。

    他今日穿着官服,身姿挺拔俊秀,神情淡漠疏离,站在院中五颜六色的花丛边,气质却出尘得不像一个凡人,仿佛下一刻就要踏云飞升。

    两人陡然相见,俱是一怔,随即互相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沈遥晖那一张俊脸仍旧如平时那般面无表情,打过招呼后便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春庭眼见着沈遥晖走出院门,衣角消失在门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们二人明明都已成婚一年有余,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徐空景笑而不语。

    脑海里却倏然出现了从前那梦魇般的日子。

    昏暗的屋子里,又细又长的鞭子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在半空中不停着挥舞着,好像怎么都躲不掉。

    屋子的角落里趴着一个疲惫又虚弱的女人,每一次鞭子落下,都伴随着她无力的惨叫。而执鞭的那个高大的男人,却并不会因此心慈手软,不管她怎么躲,都逃不掉这令人绝望的碾压式暴力。

    更令人绝望的是,那是徐空景的父亲。

    “你这个废物,我当初怎么会瞎了眼娶你呢?”他一边低声咒骂着,一边抬鞭,不出所料地又听到有气无力的惨叫,“都怪你,我得不到钱又失去了心爱的人,你就是我一切痛苦的根源!”

    幼小又瘦弱的徐空景只是孤独地站在屋外看着,颤抖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裙摆,眼角通红。

    门窗都已经被锁起来了,即使她手都拍红了,她的父亲也不会停手,更没有人会来帮她。

    而这个男人在结束这场单方面的暴力之后,出门看到惊恐又忍不住颤抖的她,也只不过是瞪她一眼,冷哼着走掉。

    这种恐惧又无可奈何的日子,贯穿了她的整个童年。

    直到姨娘进门,她才明白,原来这个男人并不是向来都冷漠无情的。

    姨娘从来不会挨打,她只要随便撒个娇,就能得到徐空景母女无论如何都求不来的好东西。

    徐空景恨透了这个男人,想要狠狠报复他。

    但她娘发现她的报复计划后却对她摇了摇头,还教育她将来一定要做一个贤妻良母,这样才能过上好日子。

    徐空景慢慢收起了温和了的笑容。

    她现在应该的确如她娘所言,成了一名贤惠的妻子了吧。

    两人刚要踏出沈府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走了上来,看样子已经在那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焦急地看着春庭,欲言又止。

    “春庭,你若有事就去办吧,我准你一天假。”徐空景清楚,她母亲在病中,时不时就需要人照顾。

    春庭纠结地看着她,还是行了个礼,道:“多谢小姐,我至多半日便去寻你。”

    她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道:“去吧。”

    目送春庭和她的弟弟一同小跑着离开后,她便独自踏上了前往沐春园的路。

    沐春园位于晏安城南郊外,距离沈府并不远。而城内的治安一向令人放心,她并不担心自己会遇到什么危险。

    她一路上迎着明亮而柔和的朝阳,路过碧绿的湖泊和犹如璀璨黄金一般的银杏,然而才刚刚走过三个街道,就慢慢减缓了自己的脚步,故意朝着人少的巷子里去了。

    这巷子是一处死胡同,旁边是两户人家,安静无人。

    她脚步徐徐地往里走了一两步,果然听见了一道轻微的风声,她仿佛不经意地微微侧身一躲,便有什么东西急急地擦着她的耳边呼啸而过。

    回身望去,一个灰头土脸,看不清面容的少年正充满敌意地看着她,手上紧紧抓着一根手臂粗的棍子,看形状,估计是从什么锄头或铲子之类的东西上薅下来的。

    她故作惊讶,慌张地问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她,只是轻蔑地道:“你就是沈遥晖的那个夫人吧?好几次都能远远看到你在沈府的大门后等他回家,可真是个好夫人呐。”

    她依然惊恐地上下打量着这来路不明的少年,没有说话。

    “哼,想不到沈遥晖此人武功如此高强,却有个像你这么柔弱的妻子。”少年不屑地道,“你们应该很恩爱吧?”

    “自然。”徐空景闻言,微微一笑。

    “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这笑。”见到她的笑容,他似乎格外烦躁,“你们这些人,不过生来运气就好一些罢了,一个两个凭什么敢看不起我?”

    “那你又凭什么敢把我堵在这里,”她笑容不变,语气挑衅,“就不怕我喊人吗?”

    “你敢喊,我就让你再也喊不出来。”

    话音未落,他重新扬起了那根手腕粗的木棍,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木棍落下来的瞬间,连秋风似乎也带上了些许泥土的味道。

    徐空景身形瘦弱却灵活,只微微侧身便又躲过了这一击。

    少年见她躲避得毫不费力的样子,感觉自己又被轻视了,不由得怒不可遏。

    反正他就站在巷子的出口,任她再怎么灵活也逃不出去,于是又抬起手,又要向她挥去。

    依旧被她躲过去了。

    徐空景并不正面接下他的攻击,只是一昧在躲,等到少年终于烦躁得连棍子都挥歪了,她才伸手一拧。

    木棍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少年惨叫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她面色不虞地将少年的右手拧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将他面朝下一推,一只脚牢牢地踩在他的背上,轻轻一笑,又重新问出了那个一开始就被少年忽略的问题。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

    这个姿势让少年一动就有一种手要被拧断的恐惧感,是以他根本不敢用力挣扎。

    “女侠饶命,我叫邵及,就是个小混混,您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吧。”少年一脸的不屑与烦躁终于化成了惊惧,一双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哀求地看着她。

    “这位小混混,我还有重要的事,没时间慢慢问你,你应该能猜到我还要问你什么,自己说吧。”

    “我、我真的就是个小混混,半个月前当街偷东西被沈大人抓住,我想逃还被打了一顿,被关了好几日。我心中不服,因此便想要报复他。”邵及唯唯诺诺地说道,大约也清楚自己不占理,越说越小声。

    徐空景不耐烦地加大了自己的力道。

    “啊啊啊——”剧烈的疼痛让少年忍不住大叫,“女侠饶命啊。”

    她收了收力道。

    “不许叫,别把其他人引过来。”她低声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既然想要报复沈遥晖,为什么不去找他本人?”

    邵及委屈地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我打不过他啊。”

    “所以就想来捏我这个软柿子?”她哂笑一声,忽然放开了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棍子,递给了邵及。

    他震惊又不解地看着她,后退了几步,没敢马上接过木棍。

    “过来拿着。”见他后退,徐空景皱了皱眉。

    邵及小心翼翼地过来接住了木棍,又后退一步,警戒地看着她。

    “你先出去,面朝着我,用后退的姿势出去。”徐空景抱着臂,冷冷地道,分明只是一个羸弱小姑娘的样子,邵及却不再敢小看她,只好依言先走出了这个胡同。

    然而他一只脚刚刚踏出去,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就听到了一声恐慌的尖叫声,仿佛穿破了天际。

    “救命啊——”徐空景接着叫道。

    他的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棍子扔出去。

    很快就有人群朝着他们围了过来,邵及看着满脸探究的人们,还有慢慢靠过来的巡逻官兵,手里的木棍再一次掉在了地上。

    邵及转身,看到徐空景仍然站在他身后,正小声啜泣着,满脸都是泪水,双眼微红,正浑身发抖满眼恐惧地看着他。

    “就是他,刚刚拿着这么粗的一根棍子,”徐空景看着柔柔弱弱的样子,双手比划着,“想打我。”

    面对指指点点的人群,邵及有苦说不出。

    被人带走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仍然在小声抽泣的徐空景,想辩解什么,却蓦然感受到了那双盛满了泪光的眸子里的冷意。

    他瑟缩了一下,最后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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