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杀声震天。

    迷天盟毕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两年间,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压得他们的人龟缩不出,却原来是保存实力等着狠狠撕下仇家一块肉。

    而今,苏梦枕红袖第一刀的名声日渐显露,于是与江南霹雳堂再度展露嫌隙的雷损,就是迷天盟抉择之下盯上的那块肉。

    雷损城府颇深,反应极快,雷纯一早换上了侍女的衣服,被父亲安排的死士秘密往城外送去。

    秋风萧瑟,吹得马车上的风灯摇晃不止,烛火熄灭的刹那,裹着披风的小小身影从车窗抱头跳下,在黑黢黢的草丛里直滚了好几圈才止了势……

    那根本不是原定去城南的方向。

    也许父亲的下属是出于种种考量临时换了路线,事态紧急又没拿她这个稚龄的小姑娘当成真正的主子,因此半丝口风也未露——

    但雷纯不想赌,她根本就不相信他们。

    自从母亲死后,人心浮动,她谁也不信。

    *

    夜风呜咽,平添一分肃杀之意。

    三更时分,属于金风细雨楼的堂口与街坊寂静无比,但如果你以为无人看管,那可就大错特错——四楼一塔共三万多弟兄们皆是严阵以待。

    如今整个汴梁,京师地盘三分天下,细雨楼看似置身事外,实则不论是六分半堂还是迷天盟的人若敢过界半步,都会遭到抹杀。

    雷纯裹着残破的披风一路独行,入目只见几乎每家每户门窗紧闭。没有灯火,但她知道在那些薄薄的木板后头,埋伏了不知几多好手;更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借着惨白的月色狐疑地打量着自己。

    但竟无人拦她。

    拦她这样一个显见吓坏了的小姑娘。

    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地思考,往手心轻轻呵了口气,拖动着僵硬的双脚继续前行——直到拐过两条街便是细雨楼的大门,才有蒙面汉子亮出刀刃。

    “你是什么人?!”出声的人很年轻,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手握长剑,自檐上跃下却气息不乱,剑尖一抖不抖,显然是位练家子。

    雷纯止了步,腿部因跋涉而轻颤。

    倘若这是六分半堂的地盘,巡逻的刀斧手决容不得任何来历不明的人逗留,即刻驱赶,都算冒着风险破天荒发了善心。

    幸而,这是在金风细雨楼。

    “我姓田,叫田纯。”她的脸半掩在滚了一圈细细毛边的兜帽里,黑葡萄似的眼睛胆怯地望着堵住去路的蒙面人,嗫嚅道:“我想找……红袖刀的主人。”

    *

    这样的夜晚,苏梦枕当然是睡不着的。

    秋冬时节易犯咳疾,本就难以入眠,何况今夜杀声震天。鸽组一批批最新的情报自四面八方汇聚到楼子里,交给主事们和楼主过目。

    “少楼主”本只是个虚职,但苏梦枕在楼里自是畅行无阻,随着他在江湖的名头越来越响,他说话的份量也越来越重。

    无人轻易反驳,何况他瞬息间做的决断总是比几十个人商讨出来的更快、更好。即便有人不服,至多是送到老楼主苏遮慕处定夺。

    “雷损堂里那些精英子弟去了哪里?这般老奸巨猾狡兔三窟的人,总不至于真教迷天盟打个措手不及罢?”红衣青年一目十行地浏览完全部明书暗信,薄唇紧抿,寒眸凛冽。

    杨无邪初任总管之位,年纪轻资历低,能力却极高。他很快从无数张三言两语的纸片里整合出确切信息,甚至敏锐地意识到少楼主的未竟之意。

    “……雷损的独生女早在动乱前便不知所踪,但清平街的暗哨来报,一个半时辰前曾有辆没有标记的马车自西向东而驰,随后不知去向。”

    闻言,红衣青年垂眸不语。

    其实没有消息便算得上是好消息,但……他攥紧了红袖刀的刀柄,触手冰凉,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少顷,他猛地转身,疾步而出。

    杨无邪望着少主的背影,深深拧眉。

    *

    接到下属消息时,苏梦枕正在老楼主的房门外徘徊。他知道老爷子并未真的歇下,也一定知道自己就在外头等……但房里迟迟未亮起灯烛。

    于是他明白了,老爷子是不同意的。

    是的,怎能点这个头?不落井下石,已很对得起雷损这些年的两面三刀,若自己因那仓促的一纸婚约便伸出援手,岂非将整个楼都拖进这摊浑水!

    苏梦枕决非沉不下气狠不下心的人。

    十几种绝症,磨练了他的心志和愿景:螳螂捕蝉、鹬蚌相争、古来成大事者、大丈夫……脑海中飞掠过这些字眼,未等后半句浮现便被狠狠扼断。

    梦枕红袖第一刀,亦决非优柔寡断之人。

    他在外伫立约摸一盏茶时辰,却将佩刀轻轻搁在廊中的枯梅盆景上,再恭恭敬敬给屋内的父亲磕了个头,眼神坚毅。

    而后起身,大步流星。

    *

    于是雷纯见到的是个没带红袖刀的苏梦枕。

    但他整个人,就像一柄刀。

    一把出鞘能斩鬼杀神的刀。

    眉峰凌厉,寒焰在他双瞳间燃起,红衣在漆黑的夜色里显出暗朱色,他从远处直直走过来的时候,被风掀起的袍角带着血腥和不祥的意味……

    似被那惊人的气势慑住,雷纯朝后退了小半步,连四周戴着面罩的细雨楼弟兄们都默了一默,收起兵刃垂手而立。

    苏梦枕的步子迈得很大,眨眼工夫已到跟前,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外套单薄且褴褛,浑身好似是披着毛毡在混合瓦砾的泥草地里滚了几圈,白净的脸蛋脏兮兮的,简直可称狼狈不堪。

    小姑娘在发抖,似乎很冷,又像是疲惫不堪。花瓣一样的嘴唇被主人抿得死紧,唇角渗出点血迹来,不知是擦破还是自己咬的。

    但他终于彻底放下心来,连周身冷冽的气场也一概收敛,慢慢地俯下身,唤她“纯儿”,没有道出更多身份。

    顿了顿,也不待她应声,便将小姑娘抱起,温声道:“没事了,别怕,我带你回家。”他这般说着,脚步走向灯火通明的楼中。

    红衣青年面上的笑意明朗。

    他神色淡淡,不苟言笑时,既像位病弱的公子,又像是只冷傲、深沉的雄狮。但直到扔下句“多谢,辛苦”时,众人才惊觉,少楼主实际刚过弱冠之年。

    ——仍旧是位少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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