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王宫,悬台正殿。

    蒲承立于殿内高阶之下,干瘦的双手负于身后,背对蒲宁与蒲安,如盘虬般皱纹的脸微微抬起,望着正殿背后那幅巨大的狴犴全身刺绣像。

    那绣像针脚细密,整齐平滑,看来劲气生动,栩栩如生。

    “……能建十层高塔的天坑不多,我已派人出去勘查,不日应该就会有消息传回,现下是那少女怎么处理?放回人间还是继续关着?”

    蒲宁微微低垂着头,朝着身前之人禀报着最近事务的进展,“只不过她的情况,实在是有点特殊,她是濒死状态下才有异兽寄生附体的,所以如果用脱印石强制剥离命符,她应该也活不久了……毕竟才十五岁,蛮可惜的……”

    蒲承一双褐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之中,他的眼神描摹过那巨幅的狴犴绣图,沉闷有力地开口问道,“这小姑娘脾气秉性如何?”

    蒲宁看向身侧的蒲安,蒲安会意,连忙回答道,“胆大心细,有情有义,在人间是从军之人,军队上的人,您是知道的,最讲究忠义两字。”

    蒲承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在人间可有什么留恋之人或事?”

    蒲宁顿时一喜,露出个微笑来,往往父亲问这个问题,一般意味着在考虑要将人留下来了!

    她连忙不动声色地用胳膊肘轻轻顶了身侧的蒲安一下,让他注意措辞。

    “呃……”蒲安思考了一瞬,“理论上讲,应该是有的,但是我可以去和她谈,利弊权衡之后,她自己就会想明白如何取舍。”

    蒲承轻轻点头,手一扬,“且去办吧,若她愿意留在这里,你们暂且慢慢带她,若她不愿意,就送去荆王宫脱印吧,我们没有办法,谭家那群老大夫们指不定有办法。”

    蒲宁与蒲安对视一眼,都抬了嘴角,连忙拱手领命道,“是,多谢父亲/多谢宫主。”

    两人抬脚转身欲离开,又听蒲承问道,“先前那虚谷道人一案,可又有任何新的进展了?”

    蒲宁站直了身子,侧目深深看了旁边的蒲安一眼,“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就是原晋王宫二公子祁连干的勾当,不过继年初一毕原村凤凰显形之后,他们突然就销声匿迹了,近期也再没有活动。”

    “祁……连?”蒲承的眼睛闪出精光,背在身后的手指轻轻碾过,“派去暗访九宫的人呢?”

    “说来也怪,派出去的人都递了消息回来,皆没发现什么异常,唯有雍王宫的探子。”蒲宁计算了下时间,“约莫一月有余了,什么消息都未曾传回。”

    蒲承的脸沉了下来,更显不怒自威,“人还活着吗?”

    “派出去的人身上都种了长生花,宫内对应的长生灯尚且未灭,应该是还活着。”蒲宁接话道。

    蒲承默了一瞬,继续道,“雍王宫地处深山,四面坚壁,地形限制,兴许是递消息出来时出了差池,且再等上几天,若是还没有消息,就再派些人去。”

    “是。”

    蒲承转过身来,肃着一张脸,从腰带之中摸出一张折好的纸,递给蒲宁,说道,“蓬莱新发的红名通缉函,你将命令传递下去。”

    蒲宁略有疑惑地接过,展来纸张,蒲安凑过来看,待看清纸上写的文字,眉头陡然一跳,惊呼了一声,“啊?”

    蒲宁也紧锁起了眉头,见父亲蒲承探究的目光已经放了过来,连忙舒展了眉头,抓了身边的蒲安,恭敬道,“是,女儿这就去传,女儿告退。”

    她拉过一边的蒲安,大力拖拽着他走出悬台正殿,待走出的距离足够远了才跟他说道,“你怎么在殿前一惊一乍的?”

    蒲安指着纸里的那个红名,“占风铎啊?是占风铎啊?你不诧异吗?”

    “不诧异。”蒲宁很是随意瞟了他一眼,“山海界中人皮鬼核的人多了去了,我甚至都不觉得纪娴井是个好人,你别忘了,祁连帮她捉凤凰,两人恐怕许久之前就有勾连吧?”

    “不是,我诧异的是……”蒲安轻点了那红名两下,“蓬莱似乎没有让我们派宫里人去雍王宫探查过?”

    “探查过。”蒲宁很是肯定道,“年前我亲自走了一趟,雍王宫大少主占风铉说的全是真话,我以身上狴犴图腾起誓。”

    蒲安傻眼了,“啊?我怎么不知道?”

    “哈,那个时候也不知道你在人间的哪个城玩的正开心呢。”蒲宁刺他道。

    蒲安一脸苦相,“那啥能不能见到人了先别急着杀,他还欠我钱呢?”

    蒲宁看向他的眼神之中满是“你有病吧?”,而后迅速扭头,转身离开。

    ——

    “留在这里?不要,我不要,我要回陇右军,我要回去找将军……”

    阴冷潮湿的牢房之中,小五的神情颇有些激动,锁住她的镣铐也因此而互相碰撞不停,她梗着脖子,高高抬起头看向身前的蒲安,“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我?”

    “小五,你先不要着急拒绝,你先考虑一下。”蒲安柔声劝道,“你也很清楚你现在身上的情况,脖子上是獙獙的寄生命符,就算我们当下不剥离命符,直接放你回去,獙獙也会一直吸食你的生命力,你也很难活过二十岁,不如留在这里,跟阿宁学习一些仙攻法术,你才有更远的将来啊。”

    “可……”小五撅着嘴,一双大眼睛泛起了泪光,说着就要跪下磕头,“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回去。”

    蒲安一声哎呀,连忙制止她跪的动作,“山海界从不兴这套,你快起来说话,我去帮你问一下吧,你不许再跪了!”

    小五咬着唇站起来,委屈巴巴地望着他。

    蒲安被这眼神盯的心里发毛,转身走出牢房,一路去寻在外面偷听的蒲宁。

    蒲宁双手抱臂,斜靠在墙壁之上,见他走过来,眼皮轻抬,朱唇一启,“送去荆王宫吧,不过要叮嘱她,不能出去乱说,否则我要去将她那什么将军也给抓过来。”

    蒲安心说,他这个堂姐是会打人七寸的,可估计将卫临小将军抓来,最先来探监的可就应该是空雪罗了。

    “行,我写封信,再找两个靠谱的,给她送去荆王宫。”

    ——

    彼时雍王宫内,程云间一脸复杂地从安置纪娴井的素云院落之中走出,她手中还握着好几张纸,那纸在山中阴风的吹拂下不断作响。

    程云间将那纸折叠起来,一股脑全部塞进怀中,顶着寒风而走。

    适时,有另一名战姬灵前来,拱手道,“程将军,宫主唤你去他院落之中。”

    程云间心中憋着一口气,木着一张脸,淡淡地应了。

    程云间改变原本想要走向厨房的路,转道去向占风铉住的昭阳院落。

    与弟弟占风铎喜穿红衣的张扬性格不同,占风铉在穿衣上颇为低调,几乎一年到头都只穿漆黑如夜的玄色,偶有几件墨蓝的衣服都实属罕见。

    也因此,在程云间初识占风铉的时候,每每看到他那一团墨似的身影,就会想起那被黑夜包围之时,心中因为未知而生出的恐惧。

    不过渐渐,她发现宫主占风铉待她似乎还挺不错的,赏罚分明,她也很乐意为他办事。

    但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她身边几乎所有人和姬灵,都在说宫主占风铉很是宠她,起初她还不理解宠这个字的含义,只是当作是主子对于下属的器重,心中还颇为高兴了一阵子,觉得自己忠心为他办事,合该落个这个名头。

    可不知道是她想错了,还是怎么,约莫是自她在闻蔼堂外遇见那个腰间挂着红青面具的人之后,宫内诸人与姬灵对于“宠”这个字的解读就变了味道,都在暗下打听她与宫主占风铉之间是不是有了一些私情。

    程云间很无语,偏又嘴笨,说又说不过对方,有几次动了手,宫主占风铉闻讯赶来,而后她没被罚,反倒是嚼舌根的那些姬灵们被逐出了龙门关。

    从此,这个谣言更加一发不可收拾,虽说大家明面不再讲了,可都心知肚明的很。

    例如,刚刚那名传话的战姬灵脸上,分明有一些暧昧的神色在,就差问她,见到即将可能成为宫主夫人的纪娴井,心里难不难受?

    程云间扪心自问,她对宫主占风铉半点非分之想都没有,她只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下属!只想为主子分忧解难!更何况她是战姬灵,是灵体!宫主占风铎是人!两人根本不可能!也没有未来!

    真是烦死了!

    她跨入占风铉的院落,得见坐在正间房内品茗的占风铉,他今日依旧穿着一件墨色的交领长袍,也许和前几日穿的都不一样,但是程云间看不出来。

    她停在房外廊下,拱手道,“宫主。”

    占风铉头都没抬,斟过一杯茶道,“进来说话。”

    程云间不敢违抗命令,进入的一瞬间,余光瞟见在房门站岗的两名战姬灵很是揶揄地轻笑了下。

    “有些冷了,将门关上吧。”占风铉又发出命令道,而后指着案几右侧的厚垫对程云间道,“坐这里。”

    房外的战姬灵听命将门关上,房间之中仅余程云间和占风铉两人。

    程云间慢悠悠地跪坐下来,不动声色地将厚垫子拖远了些,以求离占风铉更远些。

    占风铉呷下一口茶,看见她的小动作,倒也不恼,嘴角微微勾起,声音比山间寒风还冷,“我听说,纪娴井邀你去她房中聊天,足足聊了一个时辰才放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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