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还行,聊的是正事。

    程云间将那卷满是记录的纸从怀中拿出,回答道,“嗯……纪少主的喜好比较独特,忌口有些多,我都记下来了,请宫主过目。”

    她用手指将那卷纸抚平,放于案几之上,向前推至占风铉手边。

    占风铉眼神微垂,手中端着的茶杯并未饮尽,手微一抖,将那留了底的茶汤全然倾覆在了那卷纸上。

    墨色洇开,小字尽数模糊成一团,程云间瞬间坐直了身子,小声惊呼了一句,“宫主!你这是……”

    占风铉抬眼望她,嘴角还噙着笑,“呀,失手了,那这样吧,让她饿着,别吃了。”

    “这……”程云间一时头皮发麻,左右为难,心中更是不住腹诽——

    好!你们都是大爷,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下属的命就不是命呗……

    占风铉轻轻将湿透了的纸拨到一旁的废纸篓之中,问道,“除此之外,她还和你聊什么了?”

    程云间说,“她问我,您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占风铉有了些兴趣,继续道,“你怎么说的?”

    程云间一时语塞,真是的,她还能怎么说?

    “我说我不知道。”

    占风铉提起旁侧的紫砂茶壶,这次斟了两杯,茶杯尚未斟满,他的话先至,似是自我喃喃道,“你竟不知道吗?”

    下一刻,他修长的手指端过其中一杯茶,放置于她的面前。

    程云间默然,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直愣愣地盯着身前那杯茶,有一瞬间,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同样的场景,同样的茶杯,以及同样的修长手指。

    她迅速端起喝了,茶汤流入她的喉咙间。

    一杯饮尽,她放下茶杯,就听得占风铉问道,“味道如何?”

    自她复生为战姬灵以来,就没有过味觉,品茗喝酒吃醋对于她来说都是一个味道罢了。可偏偏每次占风铉请她喝茶都要问这个问题,先前几次她还试着争辩了,却无果,占风铉依旧固执己见,非要她说个一二出来。

    而更为可气的是,当她试着哄他,说一些称赞此茶味道好的词的时候,他反而还会训斥她胡说八道,明明品不出来味道,全是胡说来骗他。

    程云间感觉自己好难,有点撩挑子不想干了,谁家主子这么喜怒无常又难哄啊!

    这次她不想惹麻烦,随口说了句,“有点烫。”

    占风铉陡然笑了,笑的很是满意开怀。

    程云间也很配合地扯出个笑脸,心里想的却是:我的主子又莫名其妙地发疯了。

    占风铉继续斟茶,这次决定不再给她了,只问道,“还有呢,她还和你说什么了?”

    “她还问了很多关于乌夫人的事,嗯……她问了乌夫人的病情,身体状况,日常饮食,和你的关系等等。”程云间掰着手指说道。

    “嗯,你怎么回答的。”

    程云间回答道,“我说乌夫人身体状况一般,有些旧伤的病根,日常饮食很是清淡,和宫主关系非常好。”

    占风铉颔首,问道,“她信了吗?”

    程云间一愣,呆了片刻,才点了下头道,“纪少主好像没有表达异议,属下也不知道她信了没有。”

    占风铉垂下眼帘,“还有呢?全都一口气说完吧。”

    “她还问了我们宫内有哪些风景好的地方,她想去看看,我说我们宫主会带她去看的,不必担心。然后她还问了一个让我很匪夷所思的问题,她问我知不知道人间有一个地方叫南昭?”

    程云间在这里略微停顿了下,“她好奇怪啊,这个问题与之前所有的问题都不相干,我又哪里知道什么南昭,她是不是想让您带她去南昭逛逛呀?”

    占风铉手指缓缓研磨过杯口,眼睛有片刻的失神,而后说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从明日起,你挨个去巡关外的战姬灵营,巡完一遍,就再巡一遍,没有我的命令,暂时不要进关。”

    ——

    纪娴井偏头伏于桌案之上,右手提着一根细毫毛笔,双眼略显空洞地望着那被她涂涂画画的纸张。

    这是她个人的习惯,每当遇见一团乱麻的局面时,她都会将已知事件和牵扯进的人物绘制一张关联图来,关联图绘制完成,接下来就是将要实现的目的写出,然后思索,怎么才能从已知的事件中推寻出自己想要达成目的。

    可偏偏这一次,她发现无论怎么捋,好像都是一团乱麻。细想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她知道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也就更无从知晓宫变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叹息一声,拿着笔的手锤了锤自己的脑袋,越发觉得自己做事有些鲁莽了,怎么着也应该先将占风铎的嘴撬开,跟他将当下情况和分歧先捋清楚,然后再来雍王宫的。

    现下这般大张旗鼓地来了,却发现自己压根一点准备和后手都没有,还想在人家的地盘将人家玩的团团转,这也许只有在梦里能实现吧!

    思索间,房间的门被敲响,游奉之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少主,您还醒着吗?属下有事与您相商。”

    纪娴井伏在案几上的身子微动,眼睛朝着房门的方向瞥了一眼,而后撑着身体起来,呼地一下将房内的烛台吹熄了。

    刚刚还亮着灯火的房间骤然暗了下来,游奉之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拍门声音顿时响了不少,压低声音愤怒道,“纪,娴,井!赶紧开门,我知道你还没睡!”

    纪娴井缩起身子,将耳朵藏在衣服,却不想在外拍门的游奉之有愈演愈烈之势,她忍无可忍地起身,哗一下将房门拉开,“游奉之!大半夜的!干什么啊!”

    “我不方便进去,你披件厚衣,我们在院子里说。”游奉之说道。

    纪娴井不情不愿地回屋拿了件狐裘,将自己严实裹起来,才下了台阶,跟着游奉之在院中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抄着一双手,烦道,“院里冷的很,你有什么话快说!”

    游奉之肃着脸道,“少主,你今日属实是有些过于任性了,刚一到龙门关前,就闹着要回去,往后脾气不能……”

    他且说着,纪娴井的思绪早已跑远了,于寒风瑟瑟中寻找线索突破口,而后突然意识到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占风铉与占风铎的母亲——乌芳蕤夫人好像还活着呢。

    不出意外的话,乌夫人应该自始至终都待在雍王宫,所以她必然会知晓一些情况,如果能够接近她,取得她的信任,指不定就能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嗯……完全可以以准儿媳的身份,准儿媳拜见婆婆,最合理不过了。

    “纪,娴,井!你居然走神!我刚刚都说了什么?你有没有在听!”

    纪娴井一个眨眼,将飘远的思绪拉回来,抬头对上游奉之稍显愠怒的面庞,顿了会儿,才开口道,“游奉之,奕川派你来雍王宫,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游奉之眉头皱起,愤慨骂道,“你总是这样,纪娴井,你目中无人,从不采纳和听从他人的意见,一意孤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你这样的少主,岐王宫是真的要完了,你还是趁早嫁人吧!好让雍王宫将岐王宫吞并了事!”

    他是愤怒的,愤怒的像个炮仗,要搁平时,她早与他呛起来了,两人打嘴仗几乎是从小到大,互不相让。

    可纪娴井此时此刻只感觉疲惫和心累,丧失了与他对骂的任何兴致,她微微垂下头颅,声音有些低沉道,“抱歉,我今天太累了,没认真听你说话,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游奉之陡然愣住了,他盯着眼前精神萎靡不振的人,心头竟生出了一丝小小的愧疚,他清了下嗓子,装作若无其事地道,“少主,请不要再任性与嚣张跋扈了,宫主的确派我来的确有别的事情要做,但是现下不能告知于少主。还请少主先好好与占风铉宫主相处,明面上不要闹的太过了。”

    纪娴井微微颔首,看起来像是应允了他。

    游奉之感觉很怪,甚至无故生出一种纪娴井被夺舍了的想法,平日里少主可有这么好说话?

    果不其然,下一刻,纪娴井启唇道,“不行,我就要这么任性与嚣张跋扈下去!”

    游奉之不理解了,问道,“为什么?”

    纪娴井偏头望他,说道,“你觉得占风铉是个怎么样的人?”

    游奉之想了想,说道,“善于谋划,为人有些冷?我不太确定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他,但是他的确像一名蛰伏在暗处的猎手。”

    “大胆点,游奉之,他就是阴险冷毒,比如说现在,就有人藏那里偷听我们说话——”

    纪娴井说着搓出几道冰刀,打向院墙上方一处屋檐,随即而来的是一声闷哼与重物仰翻后掉落在地的动静。

    游奉之迅速站起,朝着那方向,翻墙而去,与在院落外护卫的战姬灵一同去捉拿那不知何许人也。

    纪娴井则安然坐在院中,眼皮半阖起,捂着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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