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阳斜照而来,在平静流淌的睢水之上撒下一片波光粼粼,温荐托着小五的身躯,先将她送上渡口那木板搭的栈口桥,而后又自己撑了身体从水中爬上栈口桥。

    大部分的水自他上桥的那一刻,从他的身体间滑落,依旧有一部分的水被他带着,泅湿了木板。

    因着是冬日,外衣都是加了绒的厚衣,一浸了水,又湿又重,温荐嫌拖累,索性直接给解了扔到一边,这才来看卧在一边的小五。

    小五落水前夕还被体内的獙獙扰的心神不宁,自然也没料到会落水,在水中狠狠喝了好几大口,现下好不容易被温荐送上岸了,正侧着半个身子吐水,狼狈不堪。

    温荐自她身后附身而来,声音没什么温度地问道,“还好吗?”

    小五将最后一口水吐完,擦了嘴角回头去看他,谁料回头的幅度大了,猝不及防地将额头磕在了他探头过来的下巴上,直接给人又顶回去了。

    温荐那时说完话的嘴还没闭上,这一撞不要紧,下颌骨连带着下颚骨,带动牙齿,咬住了口中的软肉,只一瞬,口中就有血腥味出现了。

    温荐扯着口中疼痛,心中直呼晦气!而后抬眼看清了小五的脸,当即瞪大了眼睛,他止住向后退的步伐,疑惑地问道,“怎么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小五缓着身上的不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和他解释,她想将手抬起,但是双手之上的镣铐实在是有些沉,而且也不知道刚刚是不是撞到哪里了,手一抬起肩胛就疼的厉害。

    无奈之下,她只好指着自己脖颈间的大围脖,言简意赅道,“把它取下来。”

    温荐口中正疼着,也不愿说太多话,伸手将她把脖颈间的大围脖拿下,在看到她脖子上盘桓的银光亮红纹图腾后,骤然站起身,将距离拉远了些,一时间也不管疼了,倒抽着冷气道,“命符?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果然,怕不是当时在安戎城外接近我们就别有居心,说,你是谁的人,接近我们有什么居心?”

    这一刻,小五突然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靠他自己悟是不可能了,她不顾身体的虚弱,挣扎着用最大的声音道,“这是寄生命符!傻子!我是被你们这些奇怪的生物寄生的!我能有什么居心!就你们这破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多呆!”

    温荐被她吼的呆了一瞬,而后上前去对着她的脖颈认真辨认了下,正当小五以为他明了一切的时候,听他问道,“这是什么异兽的命符啊?我怎么没见过?”

    小五真是连白眼都懒得翻了,伸手推他的肩膀,将他推远了些,气恼道,“走开,我不想给你看了。”

    而温荐此时正在搜刮脑海中见过的命符图案,一一与之对应,突然被推了下,打断了对比,他急道,“别啊,我也给你看我的,让我再看看呗,我还是头回见到寄生命符……”

    小五缩了脖子,一副不肯吃亏的模样,审视他道,“你也有命符啊?那你先给我看看!”

    温荐轻哼了一声,旋即就开始将内衫也给解开,小五可没想到接下来会这样发展,眼睛一瞟,望见他因内衫带子松散而裸露出来的胸肌,连忙遮了眼睛,慌张道,“你这是要干嘛呀!”

    “你不是要看我的命符吗?”温荐将内衫半敞开,露了右下腹给她看,不过此时那里还是一片白嫩的肌肤,他微微蹙眉,开始运行周身之气,肌肤之上逐渐显现出红纹图腾来。

    “我的命符是龙生九子之一,霸下。”温荐抬首,倒见小五一副捂脸娇羞的模样,沉了些声音道,“你看不看,不看拉倒,等下不许说我没给你看啊!”

    小五将捂住眼睛的手指慢慢分开一个缝,其实这倒也不是她第一次看男人的躯体,毕竟她长时间待在军中,军队里的那些硬汉们可从不避讳她,纵使是她总躲着,也无意间撞到过他们光膀子许多次。

    思及此,小五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她一咬牙,索性将手放下,抬眼去看他右腹上的红纹图腾,那图腾造型似龟,却长着龙头龙尾,奇奇怪怪的。

    温荐身上的霸下图腾并未显露全,一部分的龙尾顺着温荐的胯部向下,藏进他系在腰间的裤子之下。

    似乎是感应到小五向下瞄的眼神,温荐轻咳一声道,“下面那部分不能给你看。”

    小五连忙移开了眼神,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红晕,属实不是她想看,只是红纹图腾上被遮住的龙尾位置太令人容易想歪了。

    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心思,将杂念全都摈弃掉,再一抬头,余光看到从木阶梯之上慌忙跑下来的蒲安,她连忙一偏头,冲后面喊道,“蒲安公子!”

    她摔下去的那一刻,就算是有温荐作陪,可也真是把蒲安吓住了,现下看她一切安好,顿时一颗悬起的心才放下,大呼道,“姑奶奶你怎么了啊突然?真是吓死我了。”

    小五是真信他被吓着了,毕竟说话的称谓与语序都开始混乱起来了,她正欲开口,可蒲安身后又出现一人,在看到那人的一霎那,小五发觉自己的脖颈又开始烫了起来,眼前不住地发黑,耳畔也传来了声声震颤。

    体内的獙獙又在作乱了。

    不过这一次,小五看清楚了令獙獙闹腾之人的相貌,他长相周正,有一双狭长的眸子,右眼之下有一颗棕色的小痣,神色与刚下来的蒲安类同,都是焦急万分的神情。

    小五其实也不完全记得那位在蜂巢塔中割了她脖子的同伴的长相了,只隐约记得他眼下是有一颗痣的,不过此刻的她却极为笃定,此人就是她旧时在蜂巢塔中的故人。

    亦或者称,杀身仇人。

    她的眼睛上又要蒙上一层白翳,她连忙闭上眼睛,心中默念着,别怕别怕,需得先稳住自身,伺机而动,獙獙听我令……

    安抚是有用的,獙獙的折腾劲逐渐小了下来,在这期间,她听到蒲安对温荐的打趣,感谢救助小五之余,问他怎么衣服都快脱尽了;还听到那位故人喊温荐“少主”,而温荐喊他“言衷哥”。

    那位“杀身仇人”的名字原来是言衷啊……

    在蜂巢塔的时候,小五他们都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个编号,例如她的编号就是伍伍伍,读起来可拗口了,因此她复生之后,别人问起她的名字,她都拣最简单的小五叫。

    至于现在叫“言衷”的这位,他的编号貌似是柒肆捌,也有可能不是,小五的记忆也模糊了。

    蒲安走过来,想将她扶起来,却在触及到她胳膊的时候,听到她抽气一声,连忙问道,“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小五睁开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眼睛,微微动了动肩膀,解释道,“肩背,可能是刚刚摔下来前磕到木栏杆了。”

    蒲安了然,选择不再触碰她,而是将手臂摆在那里,给她自己起身借力而用。

    适时高弗和他那位矮胖的师弟白旁也从阶梯上走了下来,抚着胸口,长吁短叹不已,“哎呀哎呀,还好还好,两位没什么大碍,这山下也有洞殿的,快请随我来吧,先行将湿衣服更换了才好……”

    小五抓着蒲安的胳膊站起身来,忍着肩背的疼痛朝着山下洞殿的方向走去,路过言衷身侧之时,抬头更近距离地看了他的脸庞,眉宇间满盛着对于少主温荐的担忧,霎时间,小五内心对于温荐的身份也有了些起疑。

    倘若言衷是被培养出来“杀人的蜂”,那他所效忠的温荐,只可能是蜂巢塔背后执掌人的家族成员。

    进了山下洞殿,蒲安将她手腕上的镣铐打开,招了一名云姬灵来帮她涂药与更换衣物,自己则走了出去,在洞殿外等待。

    温荐则被安排到了隔壁的洞殿前去更换衣物,他手脚快,很快便换了新的冬衣走了出来,他与在门外等待的言衷交代了几句,后者领命,先行一步拿着安胎的药启程回定王宫了。

    温荐走至蒲安身侧,眼神示意小五所在的洞殿,询问道,“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上会出现寄生命符?”

    天光耀眼,林木森森,蒲安收回眺望睢水好风景的目光,他常参与乾王宫中的案件探查,也知在情况未明之时,保密是最重要的,于是偏头微笑,打马虎道,“谁知道呢?许是之前和我们在一块儿,沾染了些不该有的气息,所以才被寄生异兽盯上了吧?”

    温荐隐约觉得有些怪,却又抓不住怪的点,接着问道,“那你们来荆王宫是为了……?”

    “自然是帮她将寄生命符剥离掉。”蒲安说道,“哎,说来阿荐你又是何缘故来荆王宫中啊?你生病了?”

    温荐摇摇头,直说道,“为我姐姐。”

    蒲安还欲再问,眼尖瞅着小五的洞殿门打开了,端着药盘的云姬灵从内飘出来,对着他们福上一福。

    蒲安对着温荐淡淡一笑,转身走进洞殿之中。

    温荐站在原地,望着洞殿的门,很是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去找了白旁,一想到又要去爬那晦气的阶梯,真是讨厌的牙痒痒。

    蒲安进了洞殿,转过阻拦视线的屏风,见到坐在软塌上的小五,她低垂着头,神色恹恹,一副怀揣着心事的模样。

    他刚在软塌隔着的案几另一侧坐下,就听得小五说道,“蒲安,我决定不回人间了,我要留在这里了。”

    蒲安微讶,“怎么就……”

    小五四下一看,确认没人偷听,略微靠近了他些,压着声音道,“我认出来他了,我和獙獙都很笃定,就是他……”

    那个在蜂巢塔之中杀我的人。

    我要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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