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拂晓前,雍王宫所处灵山地界又落了雪,那雪飘摇而下,于晨间朝阳显现前而停止,残雪未融,半盖山顶。

    雍王宫主占风铉昨夜没有睡好,每当他休息的不好之时,周身的戾气都会散发出来,所到之处一片肃杀之气。

    可偏生最能稳定他情绪的程云间在昨日日落前已经出关巡营去了,在他身边跟着的几位战姬灵互相推搡着,谁也不想进院落之中触霉头。

    最终一名叫禾也的战姬灵被推了进去,他踉跄着走向在院落中仰望载雪枝桠的占风铉,在占风铉偏头望过来的那一刻,迅速站直了身形,拱手缩脖道,“启禀宫主,关外来报,昨夜左三堂的虎头营遭袭,据查是红名通缉犯占风铎的追日火羽,那箭从关外西侧的密林之中射出,现下程寰将军已经带队前去搜查了,不过……”

    禾也的话语间略有停滞,余光瞥到宫主占风铉暗下来的眼神,浑身骤然一抖,连忙迅速说道,“岐王宫纪少主留在关外等待的人也去了,说是要一块儿帮忙搜林。”

    “嗯。”占风铉不轻不重地说道,“随她去吧。”

    得了和善回复的禾也心下暗自松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昨夜袭营之事一出,宫内人询问是否需要加强宫内的巡查?”

    占风铉眼眸微转,目光透过枝桠去看更远处的雪山,沉声道,“不需要,只需要加强闻蔼堂的人手,有任何异动,都要第一时间向我禀报。”

    禾也低头应是,又说道,“另外……今晨纪少主说想拜访乌夫人……”

    占风铉眉头蹙起,抿着唇问道,“她?”

    “纪少主现下人在闻蔼堂外,目前看起来还算和善,就是不知道再过会儿,我们还能不能拦得住。”禾也这一番话说的既慢又犹豫,很是考虑到了纪娴井强行破门而入的可能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占风铉沉着脸道。

    禾也如蒙大赦,立刻转身拔脚走,跑的飞快。

    占风铉淡淡地瞥了一眼属下飞速逃跑的身影,面色不虞地转身,却一抬眼,望见不知何时现了身的祁连。

    祁连嘴角噙笑,仿佛刚刚饶有兴趣地看了一出好戏,他啧啧道,“占宫主好凶啊,所有人和姬灵都怕他呢。”

    占风铉眉宇间聚起阴郁,很是不耐烦地给过一个眼刀,沉闷道,“你昨天晚上去找纪娴井了?”

    祁连随手拨过腰间挂着的红青面具,不经意地答道,“对呀!”

    “你找她做什么?”占风铉问道。

    祁连一副坦然的姿态,说道,“自然是告诉她,你其实有意中人了。”

    “祁衔之!”

    占风铉面含怒色,隐忍克制的语气也拔高了些许,祁连赶忙换了一副神色,哄他道,“好好好,我骗你的,我没说,我只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个叫程寰的女将军的人间故事,哦,还带了点见仙人的神话传说呢……”

    他话音未落,就见占风铎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紧接着头顶树枝折断,似锋利刀刃朝他钉来,祁连左右闪避,内心腹诽不已,现在的人都怎么回事,毫无礼节,一言不合就要大打出手。

    “别动手啊,我没说那个仙人是你!”祁连一连退了好几步,拇指上的银戒一亮,“你再动手,我可要将程云间的存在告诉师父了。”

    此话一出,占风铉果真停了手,他嘴角一扯,眼睛里余怒未消,切齿道,“她都死了,你还要我怎样?”

    祁连知道他是真怒了,浓浓地叹了口气道,“你这样不行的,太明显了,纪娴井不会觉得你真的想娶她的。”

    占风铉轻嗤一声,“她?你以为她顶着岐王宫少主的名头来我宫里,是为了和我联姻吗?我原以为是她承了奕川的令,前来寻找纪宸井遗物,现在才发现,她恐怕是为了我那认死理的弟弟吧?指不定很久之前,两人就暗通曲款了,谁会想娶她?”

    “可师父想让你娶她。”祁连耸肩道,“至少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占风铉闭上眼,眉宇间满是克制到极致的忍耐,“师父,师父,他还真当自己是我们师父了,他配么?”

    祁连无奈了,摊手嘲道,“这话你怎么不当他面说?”

    “行,我一定会的。”占风铉睁开眼,尽含冷漠疏淡,他朝着房内走去,冷着脸道,“至于你,还是滚回你的第十宫去吧,不要总赖在我这里。”

    “我的好师弟!你真的太凶了,我好害怕!”祁连对着他的背影喊道。

    ——

    纪娴井立于一片竹林之前,在她前方是闻蔼堂的大门,闻蔼堂之中,住的是前雍王宫主占郴的夫人乌芳蕤,亦是占风铉和占风铎两兄弟名义上的母亲。

    只不过,唯有二少主占风铎是她的亲生孩子,而大少主占风铉则是仅仅记在她的名下罢了。

    占风铉与占风铎年岁相差不大,也就一岁半岁的差别,据游奉之不太专业的小道消息称,占风铉是其父占郴在人间游旅之时的露水情缘所生,而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抱了回来,给刚与占郴成亲三个月的乌芳蕤养育。

    乌夫人起初是非常膈应的,闹着要和离,并要回坤王宫娘家,后来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乌夫人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襁褓中的婴孩儿,又过了三个月,她发现自己有孕了,而后生下了占风铎。

    纪娴井觉得自己真是个有耐心的大善人,竟然能坐着听完游奉之这啥啥细节都没的秘辛。

    不过她对于上一辈的恩怨探索欲望并不高涨,甚至觉得有些烦,都怪前雍王宫主占郴,没事搞什么露水情缘,祸及下一代了吧!被儿子刺杀死了吧!不论真相到底如何,占郴此人,一定都是罪魁祸首!

    纪娴井悄悄扭动了一下站立的脚腕,感觉自己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大戏,父亲和继母宠爱小儿子,导致大儿子心理失衡,一怒之下拿刀刺进父亲胸膛,而后索性篡位宫变,登上宫主之位。

    不过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就是身为继母的乌芳蕤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如果是恶母角色,占风铉连其父都能杀,为什么不杀她?如果是善母角色,那占郴得多过分啊,才能导致血浓于水的大儿子非要杀他?

    纪娴井微微偏头沉思,又感觉自己的推论结果完全不对,其中应当还有一些不为人所知的隐情。

    可恶,祁连讲程云间与仙人的神话故事倒是起劲,对于这种切实的秘辛倒像是个撬不开嘴的蚌了。

    纪娴井塌下肩背,感觉今天应该是见不到乌夫人了,她转身,与身后跟着她前来的云姬灵和战姬灵面面相觑。

    游奉之不在,领着关外的队伍去协助程云间搜林去了。

    她又想起昨晚,关外夜空之上突发而出一抹红光,自那抹红光出来伊始,她就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是属于占风铎的追日火羽。

    他的火羽,极亮极红,又极为霸道,劲力穿透一切,不讲任何情面。

    纪娴井当即心头一颤,可奈何当时祁连还在,她不好袒露出过多情绪,心中只有一个疑问,就是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有人知道,雍王宫中的人亦是。

    沉寂的雍王宫因一支火羽而炸了锅,来回跑动的战姬灵举着的火把几乎能将宫内照的恍若白昼,虽然雍王宫主占风铉很快出面,将宫内的混乱弹压了下去,并第一时间遣了人去关外,但流言还是不可避免地在宫中蔓延开来。

    宫内的战姬灵都说,这是二少主占风铎前来复仇了,那一箭追日火羽就是宣战战书,意在让大少主占风铉做好准备。

    总归是兄弟阋墙,这可比有外敌或异兽袭击,更能使得雍王宫内的人津津乐道一些。

    祁连走了,游奉之回来了,她与游奉之商议后,游奉之立刻出了关,带着关外留守的岐王宫中人加入了搜林的队伍。

    她的想法很简单,虽然不知道占风铎为什么要发出一箭,但是她仍可以用自己的力量帮助他,只要她的人在,占风铉就没有那么容易独断专行。

    纪娴井复又直起身,清了清嗓子,对身侧的姬灵们道,“走吧。”

    姬灵们向后退去让出道来,纪娴井低头拢住厚实的狐裘,走了没两步,发觉眼前出现一双暗纹黑靴,靴子周围带着点湿润的雪。

    纪娴井抬头,望见站在她身前的占风铉,披着一件水墨色鹤氅,漆黑柔顺的长发束了一半,由镶嵌了玉石的银冠拢起,一根同款的银簪横插入其中。

    他垂着眉眼,目光落在纪娴井的身上,下颚紧绷,面容冷淡,看不出什么别的表情。

    纪娴井的杏眸微微一动,那么盯着他的同时,悄悄挺直拔高了自己的身子。

    真是讨厌,为什么雍王宫蒲牢占氏的人都长这么高,占风铎是的,占风铉也是!

    “你想见我的母亲吗?”占风铉薄唇轻启,“我可以带你去见见。”

    纪娴井腹诽的心思忽然一断,满脸错愕。

    所以,将她拦在闻蔼堂院外,并不是占风铉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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