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沉醉,众山巍峨。

    漫天的大雾笼罩过雍王宫,浸没过一群高台楼阁,模糊了一片灯火通明。

    一扇陈旧的木门被陡然推开,紧接着一团玄色身影被踹进屋内。

    “孽障!偷偷开了地姬灵栈道,跑去人间,还染了一身酒气,你是真不把雍王宫的戒训放在心里了?”

    被踹翻在地的占风铉擦了一口嘴角破皮而流出的鲜血,竭力控制住晃晃悠悠的自己,缓慢地从地上将身子撑了起来。

    “跪好!”父亲占郴跨进屋内,满脸怒容。

    占风铉不敢不从,当即曲了腿跪着,头微微低垂着。

    跪姿刚一起,背部就挨了一巴掌,占郴他训斥道,“怎么教你的?背挺直。”

    占风铉忍着疼痛,强行将腰背挺直,连带着头也抬了些许起来,此时他才发现,原来是被父亲带到了用以纪念雍王宫前辈们的仰止楼。

    仰止楼内安置与悬挂的尽是载有先人名字与事迹的木片,这里有百盏永不熄灭的长明灯,当属整个雍王宫夜间最最明亮之处。

    先辈们的木片因他的到来而小幅度地摇晃着,占风铉望着眼前数不清的木片愣怔,又在父亲下一声的训斥中迅速低垂下了头。

    说来他也倒霉,好不容易略施小计,让程寰误以为他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了,出去寻找小厮搬他的时候,他悄悄爬起来,从窗户跳下去,混在人流之中朝城外走去。

    结果不成想,刚走了一条街,就遇到了前来找他的父亲及父亲的下属,他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可谁料,父亲占郴眼尖,于人群之中一眼就锁定了他,当即指挥属下拧了他的胳膊,极其愤怒地将他带回了雍王宫。

    占风铉那时候还半晕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去的,总而言之,回去的时候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不知道走了哪里,过了龙门关的关隘楼,他就被扔到了这里,也就是仰止楼。

    疼痛使得他回神,酒气也逐渐散的差不多了,就是困意不住地席卷他,他定了定神,听到父亲的怒斥,“知道错了没?”

    他立刻道,“儿子知错了,请父亲息怒。”

    占风铉听到父亲愤怒的喘气声,心知他依旧在气头上,心下害怕,不想再触霉头,垂着的头便更低了些。

    占郴气急,一口气还是没顺匀,一回头,看到了躲在门后偷看的小儿子占风铎,小儿子占风铎见他望过来,连忙缩了头,一溜烟儿的跑了。

    占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小子跑去干嘛了,当然是去搬救兵,找自己的夫人,他们的母亲乌芳蕤,乌夫人了。

    他虚点了点跪直在地的占风铉,怒道,“你先在这里跪到天亮,对着雍王宫中的先辈们,好好反省反省。”

    占风铉咬了牙,不顾浑身的疼痛,跪的更加板正了,说道,“多谢父亲。”

    “哼。”占郴甩着袖子离开了,仰止楼的大门被关上,留下两名战姬灵以作看守。

    仰止堂之中归于平静,长明灯的烛火缓慢摇曳,映过占风铉的影子于青石砖砌的墙壁之上,烛火不熄,挺直的影子却慢慢低垂而下,最终伏下身子贴住自己的膝盖,团成一团。

    “哥!哥!”

    占风铉于环臂中睁开自己迷瞪的眼,似乎有人在喊他?

    “哥!醒一醒!”

    唤他的声音再度响起,占风铉抬了头,环顾一圈,于右侧隔着糊了纸的木窗看到了一个人形轮廓。

    窗外之人压着嗓子,应该是顾忌着守门的两名战姬灵,双手抱着东西,只能腾出来下巴向下轻点以示意。

    占风铉撑起身子,先是朝身后紧闭的门回望了一眼,确认无异样了之后,没有选择使用灵力,而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拔下了窗户的插销。

    战姬灵虽然六感都有缺失,但是它们对于灵力的敏感度远超于正常人,一点点的灵力波动,都会引起它们的注意。

    木窗被推开,弟弟占风铎的脸露了出来,他将手中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往里递,“阿娘让我给你的,保暖的衣服,穿在里面,你放心,阿耶看不出来的,就算看出来了也不会说什么的。”

    占风铉接过一件绒衣,暂时先抱在身前,眼前又立刻递来一个竹筒。

    “热姜茶,我刚去煮的,阿娘听说你贪凉又醉酒,特别叮嘱我的,你现在就喝点。”占风铎说着伸手帮他拔下了竹筒的塞子。

    热姜茶的气息一下就驱散了这漫漫长夜的寒气,占风铉猛灌了一口,顿觉五脏六腑都热起来了。

    他将装茶的竹筒又递给占风铎,“你也喝一口,特别暖和。”

    占风铎眼神明亮,接过来也灌了一大口,颇为满足地问道,“人间南昭国怎么样?好玩不好玩?”

    姜茶的甜辣将占风铉脸熏得微红,他轻抿了下唇道,“有许多新奇的事物,很繁盛,也很好玩,就是……”

    话说到一半,占风铉蓦地想到程寰来,目光一闪,看到弟弟占风铉期盼后话的眼神,继续道,“也没什么,就是不要和人间的姑娘搭话,她……比较难缠。”

    在阿兄口中听到有关姑娘的话语可谓是罕见,占风铎正欲追问,却听阿兄道,“你今早有没有看到我的铜牌?我早上出去的时候带了吗?我怎么现在找不到了?”

    占风铎一听,也连忙开始翻自己的铜牌,翻找了一圈,最终在腰间的囊袋里翻到了,这才放下心来。

    所谓铜牌,就是一块青铜制的长方型小牌,上书姓名,宫属,家族图腾等个人信息,属于是山海界的身份证明。

    此项一般由家族自行设计,燕王宫统一制作并打上特殊符印以作生效标记,当然对于那些被认可的散修,人家没有家族,也是有普通模版可以自行设计的。

    通常而言,孩童六岁起就可以获得属于自己的铜牌,每十年更换一次,直到死亡,或者是确定于人间养老,不再踏足于山海界之中,铜牌也会被销毁。

    占风铎握住自己的青铜牌,望着还在不停翻找的兄长道,“阿兄,要不我去你房间帮你找找?”

    占风铉扶着脑袋思索片刻,才道,“我应该是带了的,我有印象,当时想的是,倘若被燕王宫的人抓到了,还能用它脱身。所以,大概率是落在南昭了。”

    “阿兄,你可不要再偷偷用地姬灵栈道去南昭了,我才知道,原来使用栈道,阿耶那边立刻就能收到栈道账单,一抓一个准!”

    占风铉更发愁了,他紧锁着眉头,迟疑道,“但铜牌……”

    “要不去你去求阿娘吧?”占风铎提议道,“阿娘看着凶,其实是最好说话的。”

    占风铉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与此同时,人间南昭灵漆山荡起一阵大风来,吹的山间里的一座简陋小院大门不停地“咯吱咯吱”地响。

    一双手顶着大风,推开了那扇大门,可却不知道是因为推的太大力了,还是因着那风的侵蚀,可怜的大门竟然直直地向着院内倒下了。

    程寰很是不悦地啧了一声。

    院内西屋的灯光很快被点亮了,潇潇举着一盏油灯走出来,没睡醒的眼睛望见院里的情景,一瞬间瞪大了。

    “师……师姐,你把门拆了?哦不是,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回来又为什么要把院门拆了?”

    程寰掀起眼皮看向潇潇,纵使是手中油灯昏暗,潇潇却也清楚且明晰地感觉到,师姐程寰身上的戾气很重,肯定是被人惹到了。

    果不其然。程寰并没有理会那扇门,而是自顾自地说道,“潇潇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是骗子!”

    潇潇不敢说话,却也不敢不回应,含糊地嗯了两句。

    程寰一只脚踏上那扇门,很是神情恶劣地道,“今天有个人说要请我吃饭,菜也上了,酒也喝了,手都摸了……”

    潇潇觉得这个故事剧情发展的好像哪里有点不对,更有种不好的预感,听程寰继续道,“不对,我气昏头了,手都没摸到!潇潇你知道吗?他说好请客的,他吃都吃完了,我就出去了一下,回来他就不见了,他跑了!不,他跑了这件事本身不重要!但是他没付钱!你能懂吗?他没付钱!”

    程寰气势震人,潇潇立在原地僵硬道,“师姐,我能懂的,我能懂。”

    “不!你根本不懂,你不会懂的,我身上因为帮他贿赂守城将士,已经不剩几个子儿了,醉仙楼的人又不许我走,我只好去后厨给他们刷盘子,冰凉的水,刷不完的盘子,你能懂吗潇潇,你能懂吗?”程寰几近咆哮。

    潇潇弱弱地问道,“所以,师姐你是刷盘子到现在才刷完的吗?”

    “不!”程寰涨红着脸道,“本来早就可以回来了的,但是我越想越气,手劲太大了,刷碎了好几个盘子,我又被迫多刷了好多盘子!”

    潇潇听不下去了,连忙道,“师姐,院里凉,进屋早点休息吧,睡一觉就好了!”

    此时的程寰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愤怒之中,“睡什么?我要去找他,我捡到了一个像是身份牌一样的铜符,肯定是他的,雍王宫占风铉是吧?我明天就去查,南昭查不到我就去大唐查,掘地三尺也要给他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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