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风铉的罚跪终究是在第二日破晓才被免了,不过因着他自己良好的认错态度和弟弟占风铎的暗中帮助,他倒是也没有吃太多苦头。

    他先回去补了一觉,睡到中午,又草草吃了些东西,才去找了母亲乌夫人。

    此时的乌芳蕤夫人正在宫中的校场练箭,英姿挺拔,举弓弓弦张开,长箭破风而出,正中靶间红心处。

    对于占风铉的出身,雍王宫中人虽从不当面提及,但是背地里还是有些议论存在的,因此占风铉自己也知道,他并不是乌夫人的亲生孩子。

    但好在乌夫人是掏心窝子对他的,自当他是亲生的,对他和阿铎并无偏颇,以真心易真心,二人日常相处起来也与真的母子并无两样。

    又一支羽箭依弦飞出,占风铉行至乌夫人身侧,躬身礼道,“阿娘。”

    乌夫人从身前侧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再度搭于弓弦之上,微微侧首道,“身体好些了?看来是你阿耶罚轻了啊,这么快就能出屋走动了?”

    占风铉被说的低垂下头去,阿娘真是哪里都好,就是这一张嘴很吓人。

    “阿娘快别说我了,我已经知道错了,这才特别来跟阿娘请命,我刚刚才发现我的铜牌不见了,恐是贪玩落在人间了,还需要去人间寻找一趟。”

    乌夫人拉满弓弦的手微顿,侧目看了他一眼,“铜牌丢了?那你还记得具体丢在人间何处了?”

    占风铉低头冥想,片刻后道,“没什么印象了,但我是记得带出去了的,主要是……怕被燕王宫的人查到。”

    乌夫人被他谨慎的模样逗笑,笑了半晌才说道,“罢了罢了,你也大了,老把你拘在宫里也不是个事,那你就再走一趟吧,沿途好好寻找,只不过……”

    她的话音在这里微顿,占风铉的心也随之一悬,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起来,乌夫人眼中笑意更浓,继续道,“开启地姬灵栈道的账单费用,可就要从你每月的例银里面扣了。”

    原来是这样,占风铉的心安稳落回胸膛,保证道,“阿娘说的是,就从我账上扣就好。”

    乌夫人手中的长箭脱弦而出,咻地一声,牢牢钉入靶中红心,她半是驱赶半是玩笑道,“行了,赶紧去吧,到人间切记要低调行事,别惊动燕王宫的人,也别惹麻烦上身。”

    占风铉一一应下,总算是能正大光明地再去人间南昭了,但这件事虽解决了,还有丢失的铜牌这一件更棘手的事情,返回院落的一路上都在思考自己的铜牌应该从何找起。

    铜牌这个东西因是上附符印,所以是暗含些灵力的,只不过灵力微弱,得去那附近好好探查感知一番。

    而至于铜牌究竟是什么时候丢失的,据他猜测,十有八九是在他醉酒之后,要么不慎落在酒楼里了,要么是在程寰靠近他的时候被她摸走了!

    大致有了方向,占风铉的心也就定了几分,走进院落,路过弟弟占风铎的房间时,他忽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

    这么好的人间出游机会,怎么就忘了在母亲面前提一嘴阿铎,更何况有阿铎帮忙,找到铜牌更是事半功倍呀!

    刚进院落的身子又转了个向,奔着来时的路急忙走去,可到了校场却被那边的战姬灵告知,乌夫人前去西堂议事了,占风铉没办法,只得又匆匆赶往西堂。

    今日应是招了“秋老虎”,日头颇有些晒,占风铉更是落了一脖子的汗,待他行至西堂外庑廊下,还没拐至正堂门前,隐约听见西堂内传来的说话声。

    那声音像是父亲占郴的,带着些许的不悦,“你今日允了他可自行出入人间?”

    占风铉脚步一滞,立时明白过来父亲是在说自己,他低垂下头去,又听堂内父亲道,“他若如此贪恋人间风光,何不直接入了燕王宫的散籍?雍王宫也就不必再给他留一间房了。”

    这话说的就有些重了,占风铉的心一揪,生出了几分恐惧来,幸而母亲乌夫人的声音立刻响起,“胡言乱语些什么?都说我是后母,怎么后母那些搓磨人的手段反倒都叫你这亲爹使去了?他到底也是你的孩子!”

    占郴的身形隔着窗纱一摆,像是厌恶至极道,“我的孩子?一个令人恶心至极的算计罢了。”

    “占郴。”乌芳蕤的声音冷静的可怕,“这种话,私下和我抱怨可以,切莫不要到孩子面前说。”

    占郴久而不语,似是在平复心情,余光不经意间向后一瞥,直觉告诉他窗台影子有异,像是窗外有人,他凝神喝道,“是谁?”

    乌芳蕤也注意到不对,手腕一翻推出一道风气来,纱窗被风气向外撞开,露出空荡荡的外廊。

    虽没见到人,但乌芳蕤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责怪地瞪了占郴一眼,铁青着脸出门去了。

    日头依旧高高地挂着,压抑闷热。占风铉一脸恍惚地走回院落,脑中思绪纷飞,父亲从未展现过的厌恶语气不断回响,什么叫一个恶心至极的算计呢?

    他立在院落之中,院落因太阳的斜射而被分割开来,阿铎的房间门庭阳光正好,而他的房间却整个落于阴影之中。

    他敛了眉头,也许很多事情一直都有蛛丝马迹,只是他从未多想过,这么多年来,父亲与他的关系一直很淡,几乎不曾交心过,谈话也几乎寥寥,见面似乎也多是为了阿铎而顺带问他两句功课,对于他的厌恶不会在明面表现出来,但冷淡与漠视也从不加掩饰。

    占风铉沉了口气,相比起弟弟阿铎,他的天赋只能称得上差强人意,身上更没有继承到蒲牢命符,性子还跳脱,不爱守规矩,父亲不喜欢他倒也是正常的,归根结底,还是他做的不够好罢了。

    过去的画面被他一帧帧地从脑海之中翻出,不断回想着那些从未被他注意过的细节,全然没有注意到逐渐变暗的天。

    天色的变换几乎只是弹指之间,一个闷热到极致的午后,终于在它极盛之时阴暗下来,豆大的雨点争先恐后地落下,重重地砸在大地与屋檐之上,以自身的牺牲博得一个凉爽的气温。

    占风铉也被这突然翻脸的天色打了个措手不及,他快步跑至廊下,沉默地望了会儿如瀑布倾泻而下的大雨,这才转身离开去往人间南昭。

    天地不同,晴雨却通,人间南昭灵漆山也迎来了一场暴雨,潇潇将支开的窗户合上,转身望见坐在木桌边看信件的师姐程寰,问道,“师姐,是宫里来消息了吗?”

    程寰将信看完,随手扔在桌子上,双手撑腮道,“这复用我也复用的太快了些,我还想再被罢黜两个月呢,天天躺着多舒服啊,谁想每天在王庭站岗啊!”

    潇潇被她话逗的忍俊不禁,“师姐你职位那么高,哪里需要站岗呀?”

    程寰摊手,“最迟九月底就要出发去庭都长和城,我去与师父讲一声,你的功夫也要勤加练习,别天天偷懒,怕这儿怕那儿的。”

    潇潇可不想引火上身,连忙推却她道,“师姐你快些去和师父说吧,我的功夫你不用担心!”

    程寰拿起遮雨的斗笠与蓑衣,在潇潇的催促声中出门,去找那藏在山中另一处独居的师父。灵漆山门派众多,但其实都是王庭附属,属于是王庭养的能人异士,划了灵漆山的地给他们,每年还有些善款的拨给,相应的,这些门派每年也会应王庭诏,送弟子前去王庭效力。

    四邡一派,王庭女卫,尤其是在当下南昭王为前南昭公主继位的情况下,女卫就是南昭女王最信任的护卫。

    程寰这一去一来就到了晚间,雨也淅淅沥沥地停了,她提着一盏油灯进院,微微偏头,想要将师父给予她的一耳朵唠叨顺着雨水一起倒出。

    潇潇的房间已经暗了下去,应该是已经睡了,她缓慢地推开自己的房门,走进去后又小心地关上,夹在腋下的斗笠与蓑衣被她随意扔在门边,那盏油灯被轻轻置放在床头。

    做完这一切,她没急着动,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杯沿磕在唇边,她的眼睛微微一眯。

    很好,房间进贼了。

    她的耳力素来惊人,从踏进房间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发现房间里存在着一些不该存在的东西,纵然那人的呼吸声再轻,还是被她敏锐地捕捉到了。

    来者会是谁呢?是当即听说她要被女王起复,官复原职,所以赶着派人来暗杀她么?

    清水一口未饮就被放回了桌子上,她转身躺在榻上,手背遮眼,呼吸放的轻而绵长,装作一副累极休息而不慎小睡过去的模样。

    果不其然,隐于黑暗之中的人有了动作,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程寰装模作样捂了眼睛,耳朵却一刻也不敢放松,集中注意地听着变化,但心中却也不乏疑惑,听声音像是什么东西被驱动着爬了过来,是什么?会是蛇吗?

    那东西爬上了她的床榻,踌躇了会儿,才决定要攀上她的身体。

    而就在此时,程寰睁开了双眼,秉承着拿蛇要拿七寸的目的,手法快如闪电,一下拿住攀爬而上的东西。

    捏住那东西的一瞬间,她才发现那是一截柔软的藤蔓,藤蔓在被她拎住的瞬间,不自主地颤抖了下,而后迅速垂下,如平日可见的植物一般。

    程寰疑惑地皱眉,这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认知,她当机立断将手中藤蔓朝着屋内躲藏之人的方位掷出,那人也许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快,虽有躲闪,但碍于房梁狭窄,似乎还是撞到了什么,传来一声闷哼。

    窗子被打开,一团黑影迅速从房间逃离,程寰捉起藏于被褥内的长刀,赶忙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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