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香的牛肉在味蕾间流转,程寰鼓着腮帮子大快朵颐,咀嚼的间隙还不忘投喂几个给占风铉。

    大约占风铉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一位少女一同,蹲在陈旧的围墙前,对着月光共同分食一包牛肉。

    “快哉,快哉!我这两个月来,都没有吃牛肉吃这么爽快过!”程寰拍着胸脯打了个饱嗝儿,见身侧的占风铉望过来,连忙捂脸给自己找补道,“我平时不这样的!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占风铉被她的肆意感染到,心中也多畅快,抿唇笑道,“这样也很好。”

    程寰一怔,又开始咯咯咯地笑起来,低头一看,手中的荷叶包里只剩下最后一块牛肉了,她将牛肉连同荷叶包一起递还给占风铉,试探地开口道,“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远吗?一路好回去吗?”

    牛肉被捏住,送进嘴里,等完全咽下之后,占风铉才回她道,“其实不算远,但是得回家,昨日已经被父亲罚过了,今日不想再去跪木牌了。 ”

    程寰没说话,她知道灵漆山其实很大,山里卧虎藏龙了很多高人,也许就有那么一个地方自我命名为“雍王宫”,跟什么西游话本里太上老君的“兜率宫”没什么两样?然后这个“雍王宫”里的主人姓占,他还有个儿子长得很好看,功法修习的是“树枝幻术”。

    如此说来,其实和她们四邡派也没什么两样。

    占风铉将荷叶包叠好,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掉落的牛肉屑,低头道,“再次致歉,程姑娘,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程寰不舍,但是也再没理由将他留下来,她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下个月月初,庭都长和城,我等你!”

    占风铉点头应允,转身提步走进树林之中,朝着回宫的地姬灵栈道口方向走去。

    雨后的树林仍旧带着被水洗刷的痕迹,风拨开一丛树叶,水滴掉落下来,落进湿润的泥土之中,消失殆尽。

    偌大的山林之中,占风铉一人行于其间,唯有头顶的一轮月光陪伴。

    又是一阵带着新鲜泥土气息的风拂来,山林的树叶哗啦啦地响起,占风铉却蹙起了眉头,放于身侧的手攥起来的同时,朝着左后方看去。

    树木隐藏在黑夜里,因月光而在地上落下三重黑影。

    左后方无异常,可他刚刚却分明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他按下心中的疑虑,想着此去地姬灵栈道不远了,走快些回家就好了。

    他将身子扭回,提步向前,头刚抬起,却陡然一愣,当即站在原地不再走了。

    于他正前方的树枝之上,站着一名身形伟岸的年轻男子,漆黑的墨袍近乎与黑夜融为一体,长发半披着,另一些被束进头顶的灰冠之中,他神色淡漠,深邃的眼眸望向占风铉,不怒自威。

    占风铉发觉来人正是今日早些在醉仙楼遇见的“同道中人”,不知为何,此人突然在此处现身,有什么说法么?难道是燕王宫中人,见他刚刚违例在人间开了约衡界?

    思量中,那名年轻男子自树枝之上跃下,脚尖点在泥土之上,轻盈的仿若不是正常人,占风铉见此威压,不自觉地想要向后退去,却惊觉自己的身体僵硬如铁,半分动弹不得。

    有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启了约衡界,并且是很高境界的约衡界,足以将他瞬间压制。

    而他仅是个十五岁的少年,约衡界不久前才突破四重境,于人才辈出的山海界之中平平无奇,偶然间遇到境界极高的非自家宫内的约衡师,说不感到害怕是不可能的。

    不过输人不输阵,纵使是毫无胜算的事情,也要在面上装的镇定,占风铉压下心中的胆怯,面色无虞地问道,“阁下是谁?为何拦我于此?”

    那名年轻男子微微偏头,身影在原地消失,于周围几番重影后,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占风铉感觉他似乎是绕着自己看了一圈,不知是何意。

    年轻男子眼中起了兴致,一字一顿道,“你叫占,风,铉吗?”

    占风铉喉头微动,梗着脖子道,“阁下怎么知道的?”

    年轻男子忽然笑了,薄唇向上勾起,安抚他道,“不必紧张,孩子,我是刚刚听与你在一起的姑娘这样喊你的。”

    原来是这样,占风铉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但同时另一个问题浮了上来,就是这人想要做什么?

    “占风铉,阿铉,很好的名字,你的父亲是雍王宫的占郴么?”年轻男子问道。

    占风铉点头,仍旧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年轻男子抚掌,于占风铉身前走动起来,“好,好啊,说起来,我也认识你的母亲。”

    占风铉不解,这人总不能是来和他攀关系的吧?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的母亲在整个九宫都还挺有名的,阁下修为如此高强,认识似乎也不稀奇吧?”

    “哦?”年轻男子好似有些讶异,不过只一瞬就想明白了不妥之处,露出明了的神情,“我不是说乌芳蕤,而是你的亲生母亲。”

    亲生母亲?好陌生的词。

    占风铉错愕在原地,唇角嗫嚅着,半晌才质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年轻男子笑笑,完全不将他的质问当回事,说道,“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亲生母亲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告诉你,甚至可以幻化出她生前的模样。”

    他说着,手腕微微抬起,在那从树枝叶间漏下的月光间,有什么什物将要由尘埃凝成。

    “不用!”占风铉突然发声道,他直觉上对此有些抗拒,他对现在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并不想节外生枝。

    尘埃因他的喝止而散去,年轻男子看向他,眼里有些被拒绝后的疑惑,他抚着下巴想了想,忽然抬手,长指指向占风铉的眉心,指尖几乎将要触及他的皮肤。

    占风铉顿觉额头一痛,周身经脉都热络了起来,他睁大眼睛,抗拒了没有一瞬就败落下来,被人强行逼迫着显现了约衡玉印——铃铛银链。

    年轻男子伸手抚过他浮在半空之中的玉印,衣袖顺着手臂向后褪去,占风铉先是看到年轻男子手腕上戴的一抹绑金红绳,而后似乎看见崎岖的小臂皮肤。

    他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要用崎岖来形容一个人的皮肤,总而言之就是不平滑,像是受过烧伤烫伤之类又新长好的皮肤。

    衣袖很快又遮挡住他的视线,年轻男子似笑非笑道,“你认的母亲,乌芳蕤夫人约衡修为早突破了八重境,你怎么才只有四重境,是她不肯教你吗?”

    挑拨,赤裸裸的挑拨,占风铉眼眸之中流露出一抹厌恶来,抬眼瞪他道,“你休要胡说,在这里挑拨,我阿娘待我很好,分明是我天赋有限又贪玩,请你快些放开我。”

    年轻男子望向他,上下打量着,似乎是在确认他的确发了怒,手轻一弹,将占风铉的约衡玉印还给他,纵身一跃,又回到了树上去。

    “的确有些鲁莽了,抱歉。”年轻男子抱臂致歉道。

    占风铉握住他弹过来的铃铛银链才发觉自己好像能动了,他运气将银链收起来,多的话也不愿再多说,拔脚要离开。

    年轻男子的眼神跟着他,见他离开,又开口道,“若是需要,你可以随时回来找我,不仅是你母亲的事,我也可以教你如何修炼约衡之术。”

    ——

    自进入九月来,盛夏消亡,又在下了几场雨后,天气骤凉。占风铉在雍王宫的日子一如既往,每日晨起练功,修约衡境界,修木法仙攻,很是安分守己地过了一段日子,除了时不时地会想起程寰。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相思两个字怎么写,只是总是在看到宫中女子的时候,莫名想起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明媚,她的热烈。

    她像一个永不落的太阳,谁也抵挡不住她的热情,更会不自觉地朝她靠近。

    占风铉认栽,他决定要去赴约,等到了时间前去长和城为她庆生。

    但九月的日子波澜不惊,比那四季常青的松针还要无趣,好容易过了十几日,一日清晨,占风铉如往常一般早起,路过弟弟占风铎的房间时,却发现弟弟正焦急忙慌地收拾东西,占风铉将头探进弟弟大敞的房门,问道,“你这是要出远门?”

    弟弟占风铎见是他,只看了一眼,又匆匆收拾起来,一边收拾一边道,“阿娘说让我立刻收拾东西去往厌火之地,据说是最近有人在那边看到了上古神器,阿娘让我过去探探,碰碰运气。”

    上古神器啊!占风铉艳羡道,“就你一个人去吗?”

    弟弟占风铎凝神想了想,“应该是吧,阿娘和阿耶没说陪我一同前去。”

    占风铉的目光黯淡了一瞬,又很快调整好,笑着祝福道,“一定要成功归来,那可是上古神器!”

    兄弟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占风铉才从院落之中走出,前往后山继续修习功法,后山草木殷实,地形宽广,正是他修炼的最佳地点。

    但不知为何,他站在山林之中,莫名想起了那夜遇到的那名年轻男子,以及那句挑拨的话——

    你怎么才只有四重境,是她不肯教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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