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东方破晓前,落了一夜的撼山之雨终于止住了。暴雨过后,山中道路坍塌,山脚多处被掩埋,整座山坡上都是折断碎裂的草树残渣。

    细雨虽润万物,却也有摧毁万物的能力。

    占风铉率先钻出洞穴,先将周围倾倒的断枝残木都清的远了些,这才倾身去扶洞内的程寰。

    程寰昨夜中箭之后,幸得占风铉及时救治,又开了约衡界,使用灵力先行护住了她的心脉,避免了性命之忧,但由于他自身境界有限,即使开了约衡界使用灵力治疗,效用也不过比自然修复快了三成而已。

    同时,随着程寰逐渐从杀红眼的状态冷静下来,过度损耗身体的后劲上来,从后半夜开始就浑身乏力,脆弱如纸,

    占风铉用已烘干的油衣将她裹起来,紧了又紧,确保没有一处会灌进风,这才背起她。

    “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长和城吗?你说的那家酒肆可信吗?”占风铉背着她走在林中,柔声询问道。

    程寰咳了两声,一夜过去,她的嗓子已经哑的不像话,正难受着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她靠在占风铉肩膀上的头轻轻挪动了下,很轻很轻地哼了一声“嗯”。

    占风铉本想将她带走,将她身体完全养好了再送她回来,但是拗不过程寰的坚持,这才不得不第一时间送她去往她指定的酒肆。

    “怎么……咳咳,怎么了?”

    刚走出洞穴不久,占风铉背着程寰的身形就一顿,头微微向后偏去,在程寰出声询问的时候,他又回过头继续向前走去了,唇角轻抿,安抚她道,“没什么,只是刚刚感觉有什么东西跑过去了,发现原来是只兔子。”

    程寰虽存疑,但脑子还是有些混沌,只淡淡“嗯”了一声,也没多问。

    占风铉一路将她从山中背出,远远望见一处酒肆的布招子迎风飘扬,程寰于他的脖颈亲呢地蹭了下,如同告别,而后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自己跑过去,叩响了酒肆的院门。

    院门很快打开,有人惊呼,迅速将她扶了进去。

    占风铉藏于林间,默然地看着这一切,于暗处无声地保护着她。

    待酒肆院门完全合上,占风铉的目光才从那处移开,移至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歪斜的粗壮树干之上,果不其然,那名年轻男子就站于树干旁侧,面露微笑地望着他。

    占风铉移步上前,拱手恭敬道,“多谢阁下襄助,此前多有不礼貌之处,愿阁下海涵,还不知阁下姓名?”

    年轻男子薄唇轻吐,“吾姓楼,单名一个步字。”

    “楼?阁下是谯王宫人氏?”占风铉道。

    名曰楼步的年轻男子眉眼微垂,弯了嘴角道,“也许能算是吧。”

    楼氏是谯王宫宫主的姓氏,他们供奉龙生九子第九子——螭吻,拥有螭吻命符,因此也称作螭吻楼氏。

    值得一提的是,螭吻楼氏是个传承了近千年的庞大家族,相较于岐王宫,雍王宫这种动不动就断代无人,而命符易主的情况来说,谯王宫楼氏坐镇大荒之海千余年,稳定的令人艳羡。

    占风铉对于谯王宫的认知仅限于昆仑策所学习到的,他知道目前的谯王宫宫主名为楼不碍,刚过不惑之年,膝下有一子一女,是龙凤胎,都恰好与占风铉同龄,因此互相也曾在昆仑策打过照面。

    至于这里的这个楼步,的确是未曾听闻过,许是楼家的什么旁支?

    但转念又一想,这位楼步公子约衡修行的成就如此之高,又怎么会从不曾在九宫听说过呢?

    暂时将疑虑按下,占风铉未曾忘却自己先前的承诺,恭敬道,“承阁下先前人情,有什么是我能为阁下做的吗?”

    楼步的眼睛微抬,凝神沉思,似乎真的在细细考量有什么需要占风铉帮忙做的事情,良久后,他叹了口气道,“我其实还真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但是你自身修为实在是有些不够看,多少有些为难于你了。”

    这不动声色的嫌弃仿佛踩到占风铉的痛脚,他的神情猛然一滞,咬牙忿恨之时,听楼步继续说道,“其实你的天赋很好,此生约衡境界有望达到第七层,甚至更高,去开辟自己的约衡天地。但我不知道你们宫里是没有人教导于你,还是怎的,这都将近一年了,感觉你毫无进步。”

    占风铉憋在心底的怒火一瞬之间就散了,他认真地回想了一遍两人之间的所有对话,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先前误会于他了,他并不是为了挑拨自己和母亲的关系,而是单纯的惜才呢?

    思路一变,态度自然也就跟着变了,占风铉近日也常常觉得自己是修行遇到瓶颈了,怎么努力都不得突破之法,但他如今却有了不得不突破的理由,毕竟他要有足以保护程寰的能力,就必须要再上一重,不两重,甚至是三重境最好。

    “敢问阁下,您是否能看出我的修行瓶颈所在,倘若能得您指点一二,来日我必十倍报答。”

    面对占风铉的诚恳求教,楼步抱臂于胸前,修长的手指于自己的臂膀轻点许多下,而后说道,“我可以教你,但我不教我徒弟之外的人,我先前只收过一名亲传弟子,若你愿意,可以成为我的第二名亲传弟子。”

    要拜师么?占风铉望着楼步悠然的神态,在这当口却又犹豫了起来,他看着楼步笑着抬了眼,与他的视线对上,只静静地看着他,既不催促也不急切。

    “犹豫的话,你可以再想想。”楼步说道,“啊,不过有件事得告诉你,其实你前两次擅开约衡界,都有燕王宫的使官前来查看,我略施了些小计,将他们引开了。如果下次我不在,你还要开的话,一定要记得跑快一些哦!”

    占风铉面有讶色,他倒是知道自己约衡修为不高,开出的约衡界易被察觉,却不知原来还没遇到过燕王宫中人的原因竟是这个。

    楼步说着就要转身离开,占风铉先一步上前,双手交叠,执礼道,“我愿拜您为师,还请师父受徒儿一拜。”

    楼步勾起一个满意的笑容,扶过占风铉的双臂道,“好啊。”

    那年占风铉十六岁,于一场劈石断山的暴雨过后,他有了一个喜欢的姑娘,亦有了一个厉害的师父。

    他愈发少地回到雍王宫去,将自己的生活重心全部移至人间,于整个南昭经营雍王宫私铺,于灵漆山之中修炼约衡,于长和城之中默默守护程寰。

    日子就这么随意而简单地过下去,又是一年冬日,占风铉按往常惯例回到雍王宫,同母亲报述这一年的私铺经营情况。

    听完报述,乌芳蕤满意地点头,虽山海界与人间有结界相隔,但他们毕竟也是人,要依赖人间的物品供给,与其通过燕王宫采买,晋王宫送达,但命脉终究是掌握在别宫手上,终归不如打通出属于自己的渠道。

    只要不违背山海界宗旨,别太嚣张,一般其他宫就算知道了,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做的很好,今年冬日别着急去人间了吧,多留几日,陪陪你弟弟阿铎,也陪陪你父亲和我。”

    自占风铉开始经营雍王宫私铺开始,已有快三年了,乌芳蕤明显感到她这个儿子与宫内所有人的关系都变得疏离起来,自己与他说的话也大多是有关生意方面的。

    每当她想要问问他过的怎么样,过的好不好,他的回答总是“我很好。”“母亲多虑了。”“儿子在外一切顺遂。”用这种闲淡的语气不轻不重地将她全都挡了回去。

    就连她有时想要考校一下他的约衡修为,虽两人打的有来有回,但乌芳蕤总觉得他似乎略有敷衍,心不在焉。

    但儿子毕竟大了,都有十八岁了,又常年外出待在南昭,所见所闻所感都有所不同了,自然和她这个母亲也不甚亲近了,乌芳蕤虽觉得略有不适,但也只是难过地接受了这个现状。

    其实当时的她应该再留意一些,但凡再敏锐些,也许她就能发现占风铉所隐瞒的事情。

    占风铉轻抬头,没有拒绝却也没有答应,只是模棱两可地说道,“倘若没有旁的事,自然是可以多留几日的。”

    这个话题算是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乌芳蕤在心中轻叹,同为十七八岁的少年,阿铎的精力仿佛用不完,整天不是上蹿下跳,就是招惹妖兽要打架,而阿铉则静的像一滩死水,问什么都不说,没半点乐趣。

    可阿铉他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啊,怎么两兄弟越长大还越往相反的性格方向走了呢?

    乌芳蕤这个当母亲的对此感到头大。

    她想要换一个更有趣的话来讲,想了一圈后,问占风铉道,“听说你在南昭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是有意要成亲吗?”

    占风铉那死气沉沉,无懈可击的脸总算出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他先是沉默,而后算是半承认半询问道,“若是她同意的话,我可以和她成亲吗?”

    可怜见的,谁知道占风铉听到母亲询问他的时候,第一时刻想到的是,消息怎么泄露了出去?母亲这是听谁说的?

    但实际上乌芳蕤并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听谁说过,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诈一下占风铉,毕竟都到这个年龄了,心里没有个喜欢的姑娘,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她听占风铉算是承认了,兴致顿时高昂起来,问题如连珠炮似地发出,“哪家姑娘呀?哪一宫的?怎么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一连串的问题成功又使得占风铉闭上了嘴,他沉默许久,又望见母亲带有些许雀跃的眼神,无奈妥协道,“认识有段时间了,但她还有些自己的事情未完成,母亲请先不要问了,等后续时机成熟了,儿子自然会来告诉母亲。”

章节目录

龙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白耕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白耕墨并收藏龙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