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主任大喝一声:“胡说!哪个造的这些谣!你们身为学生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一天到晚跟人嚼舌头诬蔑老师清白,你们还是藏族,还是有信仰的人,怎么可以这样!”下面一片嘘声,刚排好的队伍又开始乱了,正闹着,见一个人快步走到台上,接过雷主任的喇叭:“大家安静,我是白荣举。”

    我一下就安心了,不管什么事,只要白校长出马就没有搞不定的。站起来踮着脚,紧张得口干舌燥,乍着耳朵听他讲什么。

    他沉默良久,直到台下完全安静下来,才开口道:“今天,我很失望。”又顿了半晌:“办这所学校9年了,有过很多感受,有些时候甚至会有些艰辛,但是当我看到从这所学校走出去的学生带上家人过着好的生活,给家乡带来的变化,看到这里的人为了感谢我一桶桶给我送甜茶、送干肉……我白荣举,就会发自内心地感觉,我一个残疾人留在高原上,而不是去海南、甚至是国外休养,是有价值的。

    “当然,我带给土切初乌,带给这片高原和你们的只是一点微光,但正是这些所见让我愿意一直做这一点微光,去照亮你们、照亮这美丽的高原。”他的语音一直不高,语调也没有丝毫激昂,台下的人却都听得沸腾起来,开始是零星的掌声,渐渐满操场都开始鼓掌,声如雷鸣。待那掌声淡去,他又道:“今天学校停电,大家都是年轻人,兴奋一下我完全理解,可是蜡烛火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危险,大家都很清楚。最关键的是,我刚才来得巧听见有同学在说我和学校的老师有不正当关系,我知道你们只是把听到的谣言传开而已,始作俑者肯定不是你们,我不去批评你们,然而无法不失望。我自己就是孤儿,如果不是遇到很多善良的人,也许都活不下来更不会有今天。我想把曾经得到的善意和温暖,分享给每一个需要的人。”

    “我今年46岁,学校的大多数老师都比我小20岁左右,我体恤他们中有些人家境不好,待他们如同弟妹,可是我没有想过,这体恤会成为流言,成为伤人的暗箭。我的孩子身患重疾,她妈妈在美国陪她治病。”他顿了顿,语调中又隐藏不住的哀伤。“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作为一个父亲,一个法律上的丈夫,心里记挂的,担忧的,旁人无法想象。原本相信,谣言止于智者,你们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应该有判断、懂求证,而非信谣传谣。可是今天,这么大的场面下,居然来传播我的八卦。”

    他又停了片刻“你们的校长站在台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来剖白自己的私生活,而这解释还是必须的,这一幕真的有些悲哀。”他良久停驻,站在台上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台下更是死寂一片,我站在队伍最后,也是怔怔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开始有一两个班默默地向宿舍楼移动,渐渐地学生都回到宿舍,一同事转身看见我,悄悄道:“白校长真是好大魔力啊!”我满心拨云见月的欢喜,深以为然不住点头。雷主任怕出幺蛾子安排老师值班,倒也一夜无话。

    周日晚上恢复了供电,周一一大早我满心轻松,讲完课留了点时间让学生做作业,自己也低着头翻课本,下课铃响我猛一抬头。看见好几个学生正在交头接耳,一脸怪笑躲躲藏藏地看着我,其中两个还是我平时颇为喜欢的,心里一股发寒,几乎从教室落荒而逃。

    中午人太多,我实在有些害怕,就赶紧找了最近一间办公室去躲一下,就是雷主任的办公室,他年纪大所以办公室在一楼入口处。门虚掩着,看见雷主任背朝着门正站在窗口打电话,语气更平时那种长者语调大不一样“哈哈,真的,别看这是个高原,人做起事情来可不高。”

    我不免一愣,就站在门口听他继续说下去。“我就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正人君子的角色,你我年轻的时候难道没两个相好的?什么小崔?那个叫小翠,那大屁股,哈哈,那个孩子要生下来现在都二十多岁了。别提了,要不是她我怎么会被下放到藏区?妈的,当时真不该在办公室!搞半天白荣举这个劳模还是一样的,以前我看着他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脏,搞半天谁也不比谁干净。他找的那个丫头瘦得跟条干柴似的,摸着肯定手感不好,哈哈哈哈。”我顿时眼前一黑,感觉心跳如擂鼓般响了几下。

    雷主任我一直尊敬有加,把红楼梦的“年高有德”四个字安在他身上也不为过,且不去说内容,光是语调和声音里的猥亵感都溢出来充塞了整个房间,我甚至希望站在窗前的不是他,而是另一个跟他背影相似的人。

    他说得手舞足蹈,无意识一转身,带着一脸猥琐,和我打上了照面,我脑子只有一句话:“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他看到我,像被火烫着似的抖了一下,随即跟变脸似的换上了日常的老家长面孔,异常冷静地问我:“小谢,你什么时候来的?站在门口干什么?”

    我脊背冰冷,以为他至少会有点慌乱不安,谁知竟然镇定成这样,一个人怎么可以有同时有两副完全不同的嘴脸?我愣了片刻,转身就往外走,听见雷主任的脚步跟出来,在后面喊了我两声。

    突然胃里一股痉挛,刚走到操场上就“嗷”地一口吐了出来,紧接着整个腹部翻江倒海满头冷汗,跪在地上吐得一塌糊涂,几下连黄疸都吐出来了,满嘴发苦。

    操场上有很多人,看见我这样纷纷围过来,有人七手八脚地帮我拍着背,“你昨晚吃了什么?是不是食物中毒?”我一听见雷主任的声音立马浑身一颤,有种被蝎子蛰了般的恐惧,立即挣扎爬起来满脸脏兮兮往宿舍跑,后面稀稀拉拉传来一阵笑声,我关上房门,滑坐在地上,胃痛得如同火灼,眼泪几乎无意识地流得满脸都是,那种心灰意冷又占据了整个头脑。

    就那么靠着门,听见电铃声响了又响,门外有人敲门喊我去上课我也充耳不闻,干脆就带着一脸污迹趴在地上睡着,朦胧间做了一个梦,非常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而不是以往那样感觉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

    梦里余蓉正和一群仙子般的美人跳舞,见我过来就拉我的手帮我擦眼泪。又帮我梳妆打扮,给我些精美小食,还带我四处游玩,临别之时我很是不舍,拉着一个仙子的手说不想回去,她说了一句:“你那异世神佛都称作‘五浊恶世’,你又了无牵挂,不如不回去了就在这里与我等相伴如何?”我正欲应允,却又醒了。

    正在放空之际,手机响了,一个关系不错的女同事迟迟疑疑地喊我看下短信,还叮咛我别冲动。我一听这话不好,怕得要命,半天也不敢看又憋得难受,那感觉就像你知道黑暗的某个角落里有条蛇,想假装看不见眼角的余光却总是忍不住去偷偷瞄着。

    终于一咬牙,暗暗对自己说,还能有什么嘛,无非是说我跟白校长有事,这几天难道听得少了吗?咬着牙一看,短短两行字愣是个个如同索命鬼一般。“谢逅,周虎把白校长打了,还不算轻。周虎被警察带走了。”

    周虎是和我一起进校的男同事,体育老师,185的个子长得像座黑铁塔,一直在追求我。我几乎是无意识地拨了回去,一出声就听见自己嚎啕起来,“周虎发疯了啊?凭什么打白校长,我不答应他他冲着我来啊!”

    那边吞吞吐吐道:“今天,你在操场上吐了。嗯,那个,学校里很多人都说你是不是怀孕了~哎呀谢逅,不是我说的,周虎好像就是听了这个就疯了去找白校长,把他肋骨都打断了一根……你别”我哐当一下把手机扔在地上,头脑如炸,浑身筛糠般抖起来,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就开门跑出去,走廊上,楼下都有很多人,我却顾不得只管往医院跑,刚到医院,看见州医院的120正在把一个人往救护车上抬,雷主任等几个在一旁帮忙,我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突然又失心疯般大喊:“白校长,让我跟你一起去!”众人一起转身看着我,都是一脸不知所措,白校长也艰难地抬头。

    我一下抢到他跟前,哇一声就哭出来:“白校长,是我对不起你,你让我去医院照顾你吧,我不想在这工作了!”白校长脸色苍白倒是语气平和“你这孩子,我们行得端坐得正,你一个姑娘家比我还委屈。也罢,你去州里散散心也好,和扎西就跟我一起去吧。”

    救护车拉着警笛,虽然尽力开快但在弯弯绕绕的盘山公路上也就是个70来码就到了极限,好在白校长的伤已经做了处理,生命体征也稳定,输着液体一会就睡着了。

    我靠在车厢里,拿着护士递过来的一叠纸巾不停擦眼泪,她和跟车医生不时问扎西谁把白校长打成这样,扎西只吞吞吐吐说就是学校的老师,这一说连司机都了兴趣,追着问为什么,还说一个员工吃了什么雄心豹子胆居然敢打老板,许是憋得急了又汉话有限,他突然换成一口藏语,我虽然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学期,藏语也就只听得懂“阿佳”(姐姐)之类的几个称呼,他说什么我是一点也不明白,倒是没见其他几个人有那种听到桃色事件时的反应,先是放松一点又一惊“刚才我不是哭着跟上来,这他们肯定会多想的。”就这么一路纠结着到了州人民医院。

    医生检查了说白校长肋骨断的位置好,治疗保养好不会有任何后遗症,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做深度检查,住院一段时间,我听了心里一宽,到底是好人有好报。

    是夜我坚持要守着白校长,一方面是不放心,其实还有一层总觉得处处虎狼,唯独在他跟前我才安全,好在他住的是单人病房,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事已至此,反倒生出几分放松,和衣躺在加床上听白校长呼吸平稳,也想好好睡上一觉,却瞪着眼睛躺了快2个小时也没睡着,背都硌疼了,小心翼翼地翻了几次身,偶然间听见白校长呻|吟一声,我心头一紧,蹑手蹑脚及着鞋,走到他床前用手挡着手机光仔细看了看他脸,试了试鼻息,又轻唤了两声他也未醒,方才放心。

    又轻轻地回床上躺下,才一放松闭眼,就感觉面上有一股很轻柔的风拂动。

章节目录

命运手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晏无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晏无忌并收藏命运手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