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儿郎重新跨马,探花郎高擎花枝一乘当先,看台上众人也急忙跑下去,我稀里糊涂跟着一阵胡跑。

    只见骏马齐鸣、拔足便是狂奔,烟雨札携我二人飞至半空,见少年们飞驰于林间如朵朵花开,我忙问:“烟雨姐姐,这是在干什么?”锦儿抢着道:“夸春啊!你没看所过之处好些花都开了?”见我茫然烟雨札又携我们随意降至林间一处,果见几株方才还只有花蕾的海棠已经渐渐开了,我不禁感慨:“你们真厉害,能飞,还可以看这么远,我肉眼凡胎的,哪里看得到这么远!”烟雨札道:“佳客异世上族,却如此谦逊,真是我辈莫及!”我正不知道如何客气,锦儿就摇着我二人的手:“这两棵海棠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快去海棠香国吧!”

    我又是大惊“海棠香国?!那是哪里?”烟雨札道:“千载前,常听得我家公子提及,说这万春谷百花盛开总是自海棠香国起,彼处虽名为国,实则是一座城池,城中遍植海棠,城东有一僻静山谷,乃是上古战场,昔年先辈战妖邪于当地,大战百年不休,多有生灵涂炭,虽艰难获胜却也引得神佛震怒,欲降大劫,有异世来客为免覆灭大灾而舍身渡劫,殒身之后埋骨海棠树下,来年这一株海棠遍发得满谷皆是,我四地皆感其大恩,遂将这海棠遍植满城,香动四野。

    每年推举探花郎采撷开放的第一支花至谷中,聊表纪念,亦定下此后凡有异世来客必定奉为上宾的规矩。只是岁月太长,如佳客般自异世来的人越来越少;这探花郎的游戏却年年不忘,到近千载恐渐少有人记得这一段往事,只把这探花郎当做万春谷最大的彩头,最热闹的庆典,我般异地之族,舍去些年岁也要来观礼一翻的。”

    她这一番解读,说得是跌宕起伏如阅史册,我听得心潮澎湃,恨不能即刻就到那里。锦儿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段故事,亦是极感兴趣,急切央烟雨札速速带我等前去。

    飞行中见美景数不胜数,我很是遗憾:“要不是走路太慢,这样的景色真应该买花载酒慢慢走着去。”烟雨札笑道:“佳客这脾性倒是与我很对味。”

    待到了海棠香国,见是一座临水小城,城中亦有清流缠绕,家家处处都可见水,满城皆是各色海棠,只是时节尚早还都是些未开放的骨朵。只是景虽雅致,建筑却有些杂乱无章,清雅者有之;辉煌者有之;这厢才看见粉墙黛瓦,那边就是朱漆翠瓦,更有些似乎异域风格,石墙圆顶,种种杂陈。

    城中只有零星行人,还多是穿着统一服色的,烟雨札便上前行礼道:这位公客有礼,我等欲去看探花郎夸春,请问该怎么走?

    那人道指了指一旁的车架道:“这不是送客去碑林的车?三位女娘可与车夫些角子,他便送你们去,须得速速的,若去得晚时便散了。”

    我三人便登了车,锦儿从荷包里拿出两枚镌着稻谷纹样的钱币给车夫,说笑间就到了碑林。

    这碑林乃是一处峡谷,两侧皆是高山入云,车夫健谈,道这两山高者名切云,低者名依云,皆是当初战场。山谷狭长,满谷海棠却都还未开放,观礼的游人甚多,谈笑声四起,谷中心耸立着一颗巨树,问了旁人说是垂丝海棠,下有石碑一块,上只镌刻着四个大字“海棠香国”,旁侧又有两根石柱,刻着二句诗道:“英雄埋骨越千载,至今惟余海棠香”,英雄的坟冢却早不余丝毫踪迹。

    我一看那碑只觉得头脑轰然作响,四个字跟白校长家后院的石碑上字迹甚是相似,难道白校长真的跟我一样游离过此处?怪不得,怪不得!

    不及细想,生怕来迟了看不到探花郎夸春,这阵仗显见探花郎还未到。便随身拉了个人问怎的还不见探花郎,那人道:“女娘是初次来吧?探花郎要先骑马上切云、依云二山之巅,撒花雨后方来谷中夸春敬海棠哩,你看,来了!”我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半空中零星花瓣飞过,五彩纷扬,众人欢声雷动,远远见一队锦衣少年乘马自谷口奔入,为首的正是探花郎高擎着那冰晶花,奔驰间自那花上拂出一条彩带般花雨,我瞠目结舌间探花郎已行至石碑处,众儿郎下马,探花郎在前,其余人分列两侧如箭头型,叩拜后方毕。

    忽见探花郎双臂一扬,“呼”一声,一圈火焰围绕那海棠树当空而燃,观礼众人齐呼,近前者皆往后退了一步,随即鼓掌欢呼,我才知道这是夸春的仪式。

    那探花郎真身忽现,乃是一只毛发赤红的狐狸,那火狐以嘴叼着冰晶花飞腾而上,绕着海棠树凌空飞舞,身影极快,所过之处皆留下火焰成花,是花蕊花瓣皆见的朵朵硕大海棠,那些火海棠飞升至半空方才熄灭,另一朵海棠却又开放了,衬着满谷翠色如焰火漫天,夺日色之亮。

    众人欢呼惊叹声中,数朵半开全开的火海棠簇拥着火狐瞬间降至海棠树顶,形成一巨型花朵,冰晶花就在花蕊之上。火狐只咬着那花轻轻往树梢一点,满树海棠尽皆开放,随即从巨树周边起,满谷海棠次第绽放,一层层如五色花潮滚滚远去,至两侧谷口便涌向谷外,滚上山峰,似乎只在顷刻间,整个世界都被春天覆盖了。

    我兀自在奇景中如痴如醉,又听得众人纷纷感叹这次探花郎夸春绝妙,有人道昔年龙门探花郎作蟠龙舞甚是威风;还有永雪原虽只是偶派一次来,那年探花郎幻化冰雪雨雾堪称雅致一时无两,与这次的火海棠可堪并称“夸春三绝”,絮絮不止。

    夸春已毕,谷中各色海棠开得如锦绣一般,许多人都留下赏花,我三人也在谷中这里看看那里偎偎,我素来爱花,锦儿是第一次见春日花开都颇有兴趣,可这比起烟雨札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她几乎是每一棵树下都要停留半天,我与锦儿等得无聊就躺在一棵大树下晒着太阳等着,也不知多久我便朦胧睡去。

    突然听有几声吵杂,我一抬头,看见锦儿坐在地上扯着裙裾,一个少年,便是适才一个落选的探花郎,怀中抱着一大簇海棠,这么说还不能形容得尽,大到什么程度,足有他三个粗,手揽着些,周边有些又凌空飞在外面,正在很艰难地扭过身子看着锦儿,且是连连道歉:“这位妹子赎罪,我,我是为了采些,采些初开的海棠带回去与我娘瞧瞧,不曾想,冲撞了妹子。”这少年着一袭淡竹色遍绣百蝶竹林箭袖衣衫,竹叶色与底色相近,蝴蝶整体以淡银暗金为主,偶有个别五色的,动静之间熠熠生辉。这衣着偏素净些,所以适才并未太留意他。

    他小心把海棠都放到地上,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也似,再走近扶锦儿起来。我细看他的长相,不禁暗暗纳罕,这少年生得高鼻深目,轮廓如刀砍斧凿,双眼瞳孔俱是琥珀色,肤色若麦粒,英俊却明显有些异域特征,我本以为这里人士皆是华夏人模样,看来并非如此。

    锦儿站起来还抚着裙裾“可惜了这落霞锦,还是第一次穿呢。”心疼之意溢于言表。那少年身子一摇,化作一只小小鸟儿,衔着裙裾上破裂的细线迅疾翻飞,锦儿惊呼间已经修补完好,她甚是开心喜滋滋看了又看:“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了,没想到缝纫鸟儿真这么厉害。”又顿了顿道:“你,你是翼族,翼族也派了探花郎来。”那少年脸上一红,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抓了抓脑袋道:“翼族先是我等常见辈解禁,虽都是常见的却也有许多强过我的,可那日,那日门中族众便派了我来。我是明了的,必然夺不得探花郎,能出来见见世面,还能带些海棠回去给大家和我娘看看,很是知足了。”锦儿嗤道:“还没开赛就已经认定会输了,真真是枉费了你门中族众的一片苦心。”少年面色更红,双手齐摇道:“不是,不是,我也是尽力的,见了仙花便竭力去摘,奈何儿郎们都极是厉害,哎,我是不成,辜负了大家。”又是满脸懊丧。

    我看到这里早来了兴致,更不欲去打扰他二人,便一直虚着眼睛装睡,欲看锦儿如何作答。

    锦儿毕竟不是那种刁钻心性,道:“尽力就成了,儿郎们众多,探花郎一看就比你年长,自然比你力气大些,每年就选一个哪里能人人都得呢。”

    那少年大喜:“这样说,妹子便不嫌弃我不英勇了?我族名祝炎远山,敢问,敢问妹子雅名呢?”锦儿又道:“真是个不长心眼的鸟儿,哪里有随意问姑娘名字的?也不臊得慌?”我几乎笑出声来,赶紧忍住。

    那少年抓抓脑袋:“若不知道妹子雅名,那我怎去找妹子呢?”锦儿跺跺脚:“谁要你去找我了?你找我干什么?”只听得一声娇笑:“妹子说笑了,少年儿郎去找花朵般的妹子,还能干什么?”烟雨札飘然而来。

    那少年一见她却如逢鬼魅,往后直退了好几步,满脸皆是惊魂未定:“烟雨宫主?我不能见她,我娘不让我见她!”抱着那堆花逃一般地跑了。锦儿气得一砸手:“你们这些翼族,没一个好的!”烟雨札道:“妹子,这儿郎若是这就跑了你理他作甚?岂非错付了?”锦儿眼圈一红,几欲哭出来:“什么错付对付的?我一个姑娘家不懂这些说道!”我见这样也只得起来,拉着烟雨札让她快别说了,又说该回去了,不知道余蓉姐姐和于非龙公子今日欲如何安顿我。

    我三人行至临谷口,忽听得背后一阵急促脚步声:“三位,三位且等等。”一转身,见适才那少年握着一枝五色海棠,冲过来往锦儿手中一递:“我看过了,这是我采的海棠里开得最好看的一枝,赠与妹子插瓶吧。我冒失了,不该乱问妹子雅名,反正,反正我终究是要去寻你的!”锦儿噗嗤一笑,拿着那枝花一跃凌空,飘下一语:“我族名万山锦瑟,是长秋林于非龙公子座下。”天地间只余异族少年羞涩温暖的笑。

    不一时到了海棠香国城中,天色已暗多时,城中却是一派热闹气象,庆夸春的花灯,茶社酒楼的彩灯,把个小城照得如同白昼。正值饭点,我三人饶是在半空中也闻得些香味,若不是要见余蓉及于非龙公子我倒真想去尝尝美食,再于城里逛荡一翻。

    烟雨札如懂我心思,携我二人落于一酒肆前,道:“佳客与妹子饥否?我是真有些饿了,在断狐崖那个劳什子地方呆得太久,嘴里淡得很,想试试这些好滋味,不如同去?”锦儿此时正在高兴处,拍手称快,我自然也是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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