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着头勉强明白,虽然还是有许多地方不甚清楚,但我从小理科就差得一塌糊涂,这样复杂的东西听不懂也不是一次两次,反正知晓了个大概,细节之处也就不再问了。

    本以为今天我又会突然跨入另一个世界,很想弄明白那个猛地转移的感觉,紧张得口干舌燥,不停舔嘴唇却连茶也喝不下去。白校长见我如此倒也没有安慰,只是默默啜着手中的铁观音,满眼皆是若有所思,二人如此默默,坐到大半夜,他突然道:“不知怎的,我竟然有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眼角意似有泪意。

    我吓了一跳,这话说得实在不好,更是有些怕了,他又道:“你此去无须挂怀,你舅舅家我会每年安排跟你声音相似的人电话过去,只需记得你去事事先考虑自己,关于我,如果有个机会真的去改命札,你先改自己的,再看看能否改我女儿的,我的,便罢了。若改不了你就当一次经历,不要强求。人年轻的时候啊,若是再有才有智,总以为命是自己的,天下都是自己的;活到现在,才明白终究是不能跟命运针尖对麦芒的。我们走吧”

    我一愣:“去哪里?”

    白校长道:“你身旁的小门,踏进去全凭偶然。我们就去我家下面的通道看看,你若进得去便是那里了,若进不去再等机会吧。”

    他自行开一辆全靠手操作的车,走得倒是不慢,我们到了天色才微微亮。白校长领着我到了后院,走到海棠香国亭子那石碑前我莫名不那么紧张,转为有些期待了。他在石碑上按动几下,我方知这里有机关——一个方型的大洞无声地出现。

    白校长突然长叹一声:“小谢,你可以不去的。现在确定还来得及,你若不想去就跟我去美国,我出钱你去读书,将来给我做个助理,找个好点的男朋友,也可以安稳一生。”

    我闭目咬唇思索片刻,两个世界的人事纷纷在我眼前交杂闪现,最后思绪定格在前男友和胡不归身上,我决定了。

    “白校长,我要去!命札我要改,胡不归我要恋,余蓉我也要学!我不能一辈子过得窝窝囊囊的!”

    说完便大步走下阶梯,直冲进隧道中去,尤听得白校长那背后喊我名字。

    这条通道我走过两次,此前都是摸索向前,只想知道亮光透进来的地方是何处。这次心境大有不同,我走得很慢,仔细感受着洞里的一切,跟一般溶洞冰凉潮湿不同,这里很干燥,也有些温和的感觉,似乎有一种味道很淡很淡,却有些像母亲的乳香,我又滴下泪来。

    突然想到,此去便是别一重天下,另一种人生,于是思虑更重。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念头奔涌而来,这个通道,是否正是人投胎的路径?我以为的往事,其实已经是前世?这念头一出来,立即毛骨悚然,想起胡不归说过“我是阴间接引使者”,几乎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那种传说中的阴人,简直怕牛头马面就在前方,赶紧一咬牙拼命往前冲,洞里怪石嶙峋,数次撞在身上,心里害怕,疼倒是顾不得了,就在恐惧感达到顶峰的一刻,我踏出洞外。

    一出来,我几乎有些虚脱之感,突然又想怪不得婴儿出世的时候都要大哭,想是路上太怕,往事太难,重见天日定有劫后余生之感。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西斜的日头将云彩染得橙红,铺满整个天空,有几只仙鹤吟唱着飞向远方,地上开满虞美人一类的花,这种花单看不过尔尔,一望无垠却大不一样,空气是温润,连清风都如情人手指抚过脸颊般温柔,我快跑了几步,远远地望着夕阳,满心泪意又涌了出来。

    突听得一声道:“佳客怎生如此狼狈?”我睁眼见一个僮儿站在面前,胡不归正在不远处。我心中嘭了一声,下意识抹了抹脸,胡不归走过来,于虚空中一画,一面镜子出现,我看见自己衣服破了几缕,手上脸上都有石头划破的痕迹,真没留意方才在洞里撞得这么重,我有些尴尬深恨不能以好形象出现在胡不归面前。

    胡不归挑眉一笑:“佳客此来便如新生,如婴儿坠地必受些苦楚,却是值得。”我诧异:“不归先生怎知我要长居此地?”那僮儿道:“佳客此来神情大异,如诀别过一般,我都看得出来况乎先生?”胡不归向我伸手:“你心心念念的万春谷,此刻起你便是万春谷人士了。”我忙在身上擦了下手,去握着他手,心中说不出的眷恋,他语笑温存也似对我有意,我几乎已经开始幻想与他后续,甜蜜之意翻涌不息。

    胡不归如此携着我走了片刻,便至一处小园,黑漆门匾上书“归园”,倒是相当应景。园中景观甚雅,小小一个园子却分了春夏秋冬四处,因此地只有春天,便选了大朵的粉红芍药充作荷花满栽于一片无水的池中;紫荆充作枫叶植于小小一座假山上下;

    更有绣球、满天星等多重白色细碎花朵,栽于一独立小院之内,连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两侧、房顶之上俱是,大树之上亦爬满了白色七里香,俱剔了叶子,只余下花朵。偶然推门进来,只觉白茫茫一片,清风之中如雪飘扬,兼之地势低矮有些凉意,恍然如雪中。

    三重景致再配以各色花草,四季汇于一园之中。我赞不绝口,胡不归道这园子本是昔年翼族公子秦不寿为时任万春尊主打造的寿礼,心思巧妙堪称冠绝一时,当年翼族全盛之时秦不寿每来万春谷亦必居此处。翼族获罪之后,他来万春谷才见得这归园,见名字便觉有缘,更迷恋园中景致,便叨扰了万春尊主若他来便让他于此居住。又叹不寿公子何等人物,偏在断狐崖那凄凉地埋没了,两门虽是大仇,却也为他可惜。

    听他说完这一篇,我对这园子忽地眷恋起来,便问他能否让我也长居这里。胡不归道:“见你甚是仰慕万春尊主,她亦愿令你留居芍风台。也罢,此处离芍风台也不过十余里地,你若去寻她也甚是方便,只是礼数却缺不得,需得当面问过余蓉尊主方可,她必然应允。”

    于是胡不归便御风携我去拜见余蓉,路上也有不少人是骑马坐车,我诧异问既然都是灵族必然都会飞术又何须舍近求远?胡不归说虽都是灵族却也得各凭天生本事后来修为,飞术除翼族生来会,其他都得勤加练习方可习得些须,即便四地尊主也不是个个都可与翼族一般。我心中暗道,原来灵族倒不是聊斋里面写的那样,成了精便都会飞,真是大开眼界。

    到了芍风台,余蓉却去了正殿处理族中事宜,我听胡不归问了几句,那掌事女官对答如流,什么长老、什么玄狐门迁徙、什么春耕大祭,我听得头晕脑胀,这才知一地尊主除了尊荣之外责任亦是重大,事务更是繁多,更打定主意要住归园,免得饶了余蓉正事。

    到得掌灯之时,余蓉方归来,与我二人小饮一番嘱咐我安心居住,又派了身边一对掌事的中年夫妇与我同住归园,家下事务只由他们安排,说这归园虽狭小却雅致,赠与我很是相宜。又赠我许多衣裳饰物,四季皆备,道我既可穿梭四季,若时机相宜便可走动,看尽这离墟风光。再三叮嘱我可时时去寻她,日夜无忌,只要她得空便与我共赏万春美景。

    如此安排停当,自有家人驱车送我等回归园,胡不归要与余蓉共赏狐门迁徙事宜,晚归一步。

    我便选了雪景区听雪舫作起居坐卧处,一是爱景致奇妙,二是因为那屋里有个极大的石头浴盆,以前也没试过也不知有什么好处,前几日住五星级宾馆天天泡澡,方知享受是何物。

    我想等着胡不归回来,左等右等把小园逛了几遍也不见人影,踟蹰半天只做随意向允娘子打听。允娘子眉眼精干,言谈爽利:“虽未曾与不归先生多言,但也是常见的,不归先生平素多居永雪原,因狐门与翼族事宜,方游历四地,将来或可长居万春谷,眼下还未到时候。”她一笑又道:“这郎君大事上极是精细,私下里却佻达放诞,各地密友众多,仰慕者更多,来万春谷一次若无事与尊主商议,也必有许多灵族相邀,这归园于他本是客居,自然是来去不定的。”

    我这才恍然,原来胡不归所谓的每来万春谷必居归园,也不过是偶尔之事。又暗自思索“仰慕者更多”,好像这仰慕者也未必就是对他有情的女子,他不也说我仰慕余蓉么?且看样子他似对我也有意,我在这里到底是佳客,应该有些优势的,仰慕者多便多了。

    如此辗转,胡不归至深夜未归,只得罢了。允娘子放好热水,加了些花瓣药油,催我去泡澡,我哪里这样被伺候过,很是不好意思。知她看上去年岁长在这里就意味着见识多,就算这归园被余蓉送了我,她夫妻身份也是物管不是仆人,便再三嘱咐以后这些事我自己来,不会的教教我就行。

    我饮着一杯花蜜羊奶泡在水里,园中几处点着白水晶灯笼,灯光清幽,天上繁星闪烁,映照得满庭花朵更如雪景,清风一拂,更是清香彻骨。舒坦得无可名状,只想如此奇遇怎落在我身上,前几天还在纠结来与不来,说到底有何物值得纠结?我在那里穷得一塌糊涂,住过最好的屋子不过是一个宿舍;情感上除白校长之外便只得一身一命,在这里第一天就有了四个花园的大别墅,自己的偶像余蓉待我如密友;喜欢的人也另眼相看,还有什么不好?这地方真是好,怪不得白校长不想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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