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觉事情有些不妙,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去拿检查的单子,有一页上面赫然写着:“疑似肺癌,建议复查。”看着那几个字,我眼泪刷地就冲出来了。立即着拿单子去问医生是不是开错了,医生见我哭得可怜,安慰了两句却还是说这个情况基本上已经确定,只是再活检一次看具体情况,要有心理准备。

    等检查结果的几天,我饭都吃不下去,总怕白校长听见什么,也不敢告诉任何人,天天唯有祈祷而已。

    虽然不肯接受事实,该来的还是来了,我一大早去拿了检查结果蹲在地上哭得一塌糊涂,医院这样的事估计天天都有,人来人往偶有几个人看我一眼,也没停下来问什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张纸巾递到我眼前,我一抬头,是白校长。简直六神无主,本能地把报告单往背后一藏,勉强站来嗫嚅道:“白校长,我,我前男友结婚了,我难过得很。”

    他和蔼一笑:“走吧。回病房去吃点早饭。”到了房间,我犹自找补:“真没想到他这么快就结婚了,更没想到我还是这么难过,我真是太没用了……”白校长忽道:“检查结果呢?”我大惊:“哎呀,我只取了查血的单子,现在去取。”便往外跑 ,刚到门口就听他在后面轻声道:“是肺癌吧?”我浑身一颤,愣了两分钟才挪进病房,看到白校长的一瞬间,眼泪立马又下来了。

    他面色淡然:“命里注定的事,看来是真的躲不掉。说也奇怪,我没有别的癖好,也不知怎么粘上烟就瘾大得很,总抱着些侥幸,一边抽烟一边喝罗汉果泡水,终究是没用的。”

    我再忍不住,手脚一软坐在地上捂住脸就嚎啕起来:“太没有天理了,白校长,你这么好的人,从小过得太苦了,现在怎么又遇到这样的事,这人生,我已经没有信心了……”似乎哭了很久很久,只感觉疲乏不堪间听见白校长细语道:“也许改了命札的报应吧,当时在无间洞里改命札的时候,看到我是56岁,卒于肺疾,可现在我不过是46岁,难道是提前了?”

    我浑身一颤:“56?白校长,你确实只改了无后2个字吗?”他满脸疲惫,长叹一声靠在床头上:“是啊,当时也不知到底要改什么,只是本能地去改,那血涂在无后二字之上,我看得分明。早知道如此,我又何必枉费心机。”

    “56,56”我琢磨着“那不是还有10年吗?白校长,那命札上写的事真的都准吗?”我紧张得发抖,如行将溺水的人寻求一块木板。

    白校长面如蒙尘,苦笑一下:“我倒是希望不要那么准,比如我残疾不准,我有钱准,可是哪有这样好的事。我们,就像提线木偶,那绳子就在命运手中。”他突然咳嗽起来,抽烟多咳嗽也是常见,平时并未留意,此刻却吓得我头皮发麻,忙冲过去帮他拍着后背,生怕他突然呕出一口血来。思及此处,又忍不住抬起手背来擦眼睛。

    白校长似惧似伤,阖目轻喘了片刻,再睁开眼却已是双目通红:“我原以为自己早已被命运捶打得无所不能接受,真到了穷途末路一样怕得要命,明明活得很累,死期来了却不觉得是解脱。我一死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可是我的女儿,我女儿,她怎么办?”他的眼泪滑落,却只一滴,眼里只余灼痛的红。

    我心中一动,忙站起来道:“不,白校长,我们还有办法,我们还有时间!”

    他凄然摇头:“什么办法,什么时间,都敌不过命运二字,我累了,你让我睡一会吧。”

    我见他似有灰心之意,脱口而出:“命札,我可以去改命札!我去离墟!我去改!”

    白校长双眼猛睁,眼神如电光般闪烁了一下,随即回复日常之态,示意我把病床摇起来一点,思索片刻才道:“小谢,你去离墟与否全凭你的意愿,我虽恨自己没有你这样的机会可以再去离墟,但并不代表你会愿意在那里呆上十年,你现在还年轻,可是十年之后你就33了,一个姑娘的年轻时光就这些年,你若是喜欢,在那里生活上十年也不为过,可是若只是为了帮我——更何况这命札到底改了之后到底又会如何,谁也说不清楚——你搭上这十年光阴,实在代价太大了。”见我急切欲言,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再道:“我知道你视我如父如兄,我自然也就视你如子如妹,决不能为自己一己之私,耽误了你。如果这就是我的命,我认了。”一言未了,他神色越发凄清。

    突然间,一股怪异的情绪涌上来,我噌地一下站起来,几乎吼出来:“命?白校长,我不服!你知道吗?我从小最爱哭,想起父母死了哭,舅舅舅妈打架哭,谈个恋爱把别人当成救命稻草,被甩了我也哭。这都不重要,在这高原上遇到了你,你这样的人凭什么该是这样的命?你这么好,这么善良这么睿智,为什么不能过得哪怕像个普通人一样平安幸福?还有我,我比别人差哪里了?凭什么从小到大倒霉事都让我遇到了?我不服!我要去改命!”

    白校长凝视着我,眼神充满震惊。我略微平静了一下:“白校长,来学校之前我遇到一个算命的女人,说我接下来十多年不知道要遇到什么怪异之事,也许去离墟就是我的命吧。命札是有的,你也改过,那上面写的时间,你还有十年,我去也正好是十年,如果能改就让我试一次与命运搏斗,如果改不了,就像你说的那样,我也能有机会过一场不一样的人生。像我这样生来平凡,资质平庸的人,一生注定不过是庸庸碌碌,命运给了我一段异样的路,我就该去抓住它。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去?是从仙女海过去?还是你家下面的隧道?”

    白校长注视我半晌方道:“十年奇遇,也许你我都躲不掉,可这到底还是一个选择啊。你别冲动,这样吧,你先思考几天,我打算去美国治病,同时陪着我女儿,签证这些总要点时间,若到了那时候你还想去,便去。”

    白校长雷厉风行立马着手准备去美国的事,他本就不管学校具体事宜,一向由雷主任挑大梁,安排起来自然简便。差不多休养半个月,白校长伤势好转不少,便去成都美领馆办了签证。

    只对众人说我已经辞职,准备回老家,有些相熟的同事请我吃饭,我本还是有些别扭,一想此次一别估计今生不会再见,便去了,谁知还是隐隐约约听见几句“跟着去美国过好日子了”之类的流言,简直厌烦得无可名状,虽然一向胆小也不免怒火中烧,终究是闹了个不如不去。

    最后一件事,就是是否要跟家里打个电话说要出国,白校长的意思还是要有个交代,接电话的是舅舅,他第一反应居然是把电话递给舅妈,她似很诧异,又心不在焉,不过是嗯嗯哦哦了几句。挂上电话我不禁暗笑自己,这还交代什么,别人可能是压根就没想过我还会再跟他们联系。

    一切准备停当,白校长也订好了去美国的机票,不用说也知道我要走的日子近了。白校长却恍若未知,只让我在州里住着高级宾馆,又给我安排些好吃好喝,余下就是看电视上网。

    然而此去便如再世为人,虽心意已决却多少有点不安,到了白校长机票期前三天,睡到夜里12点多也是辗转反侧,实在扛不住了,就试探着给他发了条短信:“白校长,你睡了吗?”他立即回我:“你过来吧,聊一聊。”

    白校长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茶水,似早知道我要去。他盯了我半晌,眼神如穿越过我看到不知名的虚空之中,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半天才问了一句:“白校长,我过去要准备什么吗?”

    他给我倒了一杯茶:“准备什么都不如自己去经历去感受。眼见为实,听我说总是隔着一层。”我突然想起一事:“白校长,这么久以来我总是突然去离墟;有时候似从梦里醒来,去年晒佛节那次,我醒来甚至丢了2周时间;还有学校背后食堂后面那里,我上次看到的是芍药花,怎么就变成潲水桶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校长道:“你既然已经打开了离墟的通道,如同有一扇通往那里的门在你身旁,偶然一步就踏进去了,不是通道在哪里,是你在哪里就有一扇小门在哪里,非要找时找不到,不找的时候反而一下就撞进去了。”

    “那,那芍药花和时间?”

    “我有时候想想,人生无奈最重的就是命运二字,而命运总是以时间为媒介。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就像土切初乌乡这个名字,藏语意思是:‘时间的河流’,时间如水,你在水中游弋,进出之间必然会令水涨水跌,你身上粘的湿透,他人却完全是干的,所以你的时间变了,他们却不知道。

    “你每每如梦里醒来,但去离墟却是身心皆往,并不像做梦一样只是神游,只是多半你去的时候身边没有其他人,那时候起他们的时间里便没有你,自然察觉不到。唯独那次在我家,你看着书突然又去了,张勇在侧倒是吓了我一跳,不得已只好给他下了点催眠药,在你刚回来坐在椅子上时把他刺醒,果然片刻你就哭喊起来,睡着的不是你,而是他。至于那芍药花,多年前确实有过,你偶然进出间弯曲了时间,看到的并非眼下,而是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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